一行小巧的腳印在雪地裡漸行漸遠,他盯着那行腳印呆呆的看了很久,腦海裡一直迴盪着那道細弱的聲音。
“哥哥……。”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他,後來他才知道,那是他同母異父的親弟弟……
他很少在母親的宮殿裡見到他,母親把他藏的很深,他偶爾見到他,也總是垂着腦袋,安靜乖巧的坐在母親身邊,他總是看不到他的臉。
他對這個弟弟懷抱着一種很複雜的心態,一面嫉妒他能得到母親全心全意的愛護,一面又可憐他見不得光……
母親的侍女對這個弟弟看的很緊,每次他想接近他時,就會被投以警告的眼神,彷彿他是什麼洪水猛獸一般,捂得越緊,他對這個弟弟就越發好奇。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機會,他湊近那個玉雪般的小人兒,小人垂着腦袋,安靜的幾乎毫無存在感。
他好奇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兒垂着腦袋,沉默的像座雕塑。
“你今年多大了?”
小人兒搖頭。
“喂,你是聾子還是啞巴?”他終於不耐煩的吼道。
小人兒像是被嚇住了一般,猛然瑟縮了一下,他很生氣,他又不是野獸,有那麼嚇人嗎?
“哥哥……。”他細聲細氣的叫了一聲,很神奇的,他的心在他的叫聲中,柔軟了一片。
“你只會叫哥哥嗎?”他口氣不屑的說道。
“喂,擡起頭來讓我看看你的臉?既然是我的親弟弟,那就該繼承了我的俊美瀟灑……。”
小人兒小手捏緊了衣襬,柔柔說道:“不能讓人看到我的臉,尤其是哥哥……。”
“喂,歧視是不是?憑什麼不讓我看,是不是長的太醜……?”他說着就伸手去挑他的下巴,小人兒快步後退,“哥哥……不行……。”
他越不讓看,他就越好奇,就像欺負小孩子的大灰狼似得,小人兒緊張的帶了哭腔,不小心跌在了地上,腦袋撞在桌角上,小人兒咬着牙,愣是不哭出聲音來。
他慌了手腳,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
母親衝了進來,一個巴掌狠狠的扇在他臉上。
“風兒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剝了你的皮。”女子疾言厲色的吼道。
他被打懵了,指着小人兒梗着脖子叫道:“他是你的兒子,難道我就不是嗎?”
“還敢給我頂嘴?夏荷,把他給我拉下去打,打到認錯爲止。”
小人兒拉着女子裙襬,低聲說道:“不怪哥哥……是我的錯……母親不要罰他好不好?”
他惱恨的叫道:“我不要你假好心。”話落跑了出去。
從那之後,他再沒見過他。
他恨他,同爲母親的兒子,待遇爲何天差地別?他曾嫉妒曾怨命運不公,直到他漸漸長大,那些年少的不忿、終歸被時光所填平。
“你這個賤種,配坐上這個位子嗎?只有風兒,他纔是最合格的皇位繼承人,我的好兒子,多謝你爲你弟弟劈清道路,等他君臨天下的那天,我會爲你……多燒些紙錢的……。”
“也好,你總算還有一點價值,最起碼,給你弟弟打下了江山,你的功勞我都記着,等你死後,我會讓風兒多給你燒些紙錢的,感謝你這個哥哥爲他所做的一切……。”
死不瞑目。
他死的那天,靈魂在寢殿裡久久不散。
烈日當空,卻忽然烏雲罩頂。
一人跌跌撞撞的跑進來,錦衣華服下纖秀的身材仿若紙片般風一吹就倒。
“風兒……你看,我把天下奪回來了,從此以後,你就是大夏皇朝的君主,再沒有人敢質疑你的身世……。”
女子滿手鮮血,卻瞪大雙眼,眼底閃爍着興奮的焰火,一步步朝他走來。
“不……。”他撕心裂肺的大吼一聲,指着她的鼻子。
“你這個瘋子……你親手殺了哥哥……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哥哥活着,你把哥哥還給我……。”
他撲過去,搖着他的身子,那人卻躺在大牀上,滿身滿身的鮮血,雙眼緊閉,再也不會醒來。
“哥哥……你醒過來……你醒過來啊,我不要你死……。”
“風兒,你在幹什麼呢?他阻擋了你的路,他必須死。”
“你給我閉嘴。”他氣急攻心,臉色煞白,身形搖搖欲墜。
“風兒。”女子擔憂的走過來。
他一把拂開他的手,看着她的眼神像看什麼噁心的東西一樣,那樣的眼神令女子無比受傷。
“風兒,母親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你啊,你怎麼能不理解母親呢?”
“啊啊啊啊……。”他抱着腦袋,瘋了一般大叫起來,叫聲尖利刺耳,彷彿夾雜着無數的絕望和痛苦。
“容秋憶,你這個瘋女人,我呸……不要再滿口爲我好的虛僞言論,這隻會讓我聽着無比的噁心,你爲了滿足自己變態的慾望,讓我和哥哥從小分離,淪爲你手中的棋子,弒夫殺子,謀朝篡位,一樁樁一件件,你萬死難辭其咎。”
他一步步逼近,女子搖頭:“風兒,誰都可以誤會母親,唯獨你,你不可以……。”
“我只恨是你所生,古有髙澧割肉償母,今天我就還給你。”他忽然從袖筒裡摸出一把匕首,匕刃寒光閃爍,乃是吹毛斷髮的利刃。
目光死死的瞪着她,匕刃朝準雪白的藕臂,狠狠劃下……
利刃拉開肌膚,血珠爭前恐後的涌出來,猶如開在雪地上的紅梅,妖豔悽絕。
女子面無表情的看着他:“你瘋了。”
“瘋的是你。”
“你這個自私自利無情無義的女人,我和哥哥前世究竟作了什麼孽,這輩子投胎到你的肚子裡,受此折磨,哥哥孤苦一生,沒有人愛他,我來愛他,我不想他死後還在地下孤苦無依。”
他丟下匕首,將大牀上屍體早已冰涼的男子背在背上,他那樣羸弱,男子高大的身體壓下來猶如一座大山,他雙膝一軟,一下子趴伏在地上,他慌忙轉身抱着男子:“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男子耷拉着肩膀,永遠不會迴應他了。
他艱難的背起他,一步步朝殿外走去,行走而過的地上,留下一行血跡。
“哥哥,我們回家……。”
走到殿門口的時候,天邊烏雲翻滾,騰騰如千軍奔涌,狂風襲來,吹的殿門哐當作響,那長風吹起他的長髮,束髮的玉冠脫落,一頭如墨長髮在狂風中翻舞飛揚。
潑墨青絲下,竟是一張如畫嬌顏。
漂浮在殿頂的靈魂看清女子的容顏,忽然震驚的瞪大雙眼。
這張臉……
電閃雷鳴、狂風大作,他忽然被一股風力吸走,直直飛向天空的一輪漩渦中去……
“妹妹……。”
他大叫一聲,忽然從牀上直起身來,渾身冷汗,額頭大汗淋漓。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面頰蒼白若雪。
帳頂的燈光爲整個帳篷裡灑下昏黃的燈芒,夜色清寂,四下一片幽涼。
擡手捏了捏眉心,夢裡的一切急速遠去,夢到了什麼?他現在竟然記不得了……
只知道,那個答案、是讓他恐懼的,冥冥之中,彷彿有一隻大手,攪動了他命運的漩渦……
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實在是糟糕極了。
幾乎在他睜眼的瞬間,趴在他牀邊的莫桑就醒了,擔憂的望着他;“做噩夢了嗎?”
雲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沒事,你去休息吧。”
莫桑倒了杯熱茶放在他牀頭的凳子上,這才離開了帳篷。
雲渺揉着眉心,披着衣服走出帳篷,小島的深夜無比清幽,唯聞不知名的蟲鳴爲這個夜色增添了幾絲雅趣。
之前烤肉的篝火散發着微弱的啞火,星月低垂,彷彿一伸手就夠得到。
夜深人靜,腦子就越發清晰起來,他閉上雙眼,讓大腦陷在回憶中。
忽然,他雙眼微睜,眼底綻放一抹犀利的光,目光如寒星射向某個方位。
手中石子飛快擲出,只聽一聲悶響,一道黑影倒在黑暗中。
莫桑壓着一個人走過來,踢向那人腿彎,彎腰跪在地上。
雲渺挑眉望向跪在地上的男人,手中把玩着一塊圓潤的鵝卵石,長眉入鬢,漫不經心中滿是鋒冷殺機。
那人並不說話,垂着腦袋一副認命的樣子。
雲渺忽然勾了勾脣,擺擺手:“放了他。”
莫桑不解道:“主人……。”
雲渺挑了挑眉,莫桑不敢再說什麼,狠狠瞪了眼那人,“滾吧。”
那人擡眸深深的看了眼那夜中獨坐的少年,滿身清華絕傲,眉尖染了霜色,幽涼孤冷。
一閃身,眨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莫桑手腳發涼,這人……
她震驚的看向那個少年,少年擡頭看了眼天空,脣畔含了一縷淡淡的淺笑。
“是你回來了嗎?”
——
雲渺只在島上呆了幾天,等石油開採趨於穩定之後,便隨西林的船艦繼續往東走。
莫桑因爲要穩定哈桑族人和穆納族人,必須留在島上,她站在海邊,看着那艘大船越行越遠,直至在海平面上化爲一個小黑點,最終失落的垂下了腦袋。
隨後打起精神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她一定不能讓他失望。
大船在海上航行了三天,三天後,來到一個小港,這裡是個不大不小的海港城市,連着內陸,等西林在補充物資的時候,他帶着阿福去城裡逛了逛。
去之前他先給兩人做了一番打扮,抹黑了臉,長衣長褲,裹着穆斯林頭巾,走在大街上倒也不引人矚目。
雲渺之前一直在海上逃亡,還沒好好欣賞過這個世界的風土人情,帶着阿福在城裡一通瞎逛,找了個露天的茶館,點了兩杯水。
阿福看着鄰桌的點心,不由得眨巴着雙眼,可憐巴巴的看着雲渺。
雲渺無奈笑道:“小饞猴。”
指着鄰桌的點心,朝老闆開口道:“這樣的點心來一份。”
熱情的老闆立刻端上來點心,雲渺正要給錢,出來的時候迪倫給了他一些當地的紙鈔,一摸之下才發現,剛纔給這小子買吃的,早花完了。
老闆看他拿不出錢,臉色立刻就變了。
阿福吐了吐舌頭,飛快的往嘴裡塞着點心,一邊還含糊不清的問道:“大哥哥我們現在怎麼辦?”
“能怎麼辦?跑啊。”雲渺話落人瞬間如同一支離弦的箭般飛了出去,阿福張着大嘴目瞪口呆,他反應也是極快,在老闆抄傢伙之前,一溜煙的躥了出去,走之前還不忘把最後一塊點心順走。
阿福瘦的跟精猴兒似的,人也跟猴子似得利落,三兩下就把老闆甩在了身後。
老闆振臂一揮,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一夥兒拿着傢伙什的人,殺氣騰騰的追了上來。
阿福欲哭無淚:“不就喝了兩杯茶,吃了一盤點心,至於這麼興師動衆的追我們嗎?”
滿條街因爲兩人的逃亡雞飛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