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月遲眠花尚吐,看花起早月方斜。】
二夫人喘了幾口大氣,坐下道:“你姑父在朝中爲官多年,貴爲駙馬,咱們本就是皇親之家,又有一門皇帝親賜的婚事,咱們嚴家,在這長安城中,也算是一時風頭無兩。你可知道,你這樣大吵大鬧,不守婦道,稍有不慎傳到那些士大夫的耳中,更甚至傳到皇上耳中,連累名聲事小,若因爲丟了皇家顏面,干犯天威,責罰降罪也是未知之數。”
吳悅榕不說話。
“去年中秋,咱們一家去大明宮團圓,永福公主不過因爲說了幾句氣話,摔了筷子,就被責罰思過,連婚事也被皇上下旨退掉。本來這些事,在尋常人家也沒甚麼,誰家的閨女,還沒個脾氣呢?你說,你今日的所爲,比永福公主如何?皇上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尚且不念情面,更何況是對你呢?”
吳悅榕若有所思道:“姑媽說的話,倒和嫂嫂說的差不多。”
二夫人道:“哦?她是怎麼說的?”
吳悅榕道:“方纔回來的路上,她對我說,皇帝有個女兒萬壽公主,是咱家公主的姐姐,因爲小叔生病自己只顧觀戲卻不去探視,皇帝發了好大的火,好生訓斥了一番。她說,皇家對婦德看得甚重,我們雖身爲媳婦,但卻與嚴家同氣連枝,須當規行矩步,不可不慎。我本覺得她是小題大做,如今聽了姑媽的話……”
二夫人道:“我在皇家侍奉多年,從前侍奉公主謹小慎微,在嚴家爲妾十幾年也是如履薄冰,見慣世情,才悟出許多道理來。沒想到,她竟然有這份心胸。”
吳悅榕道:“姑媽……現下,我也知道自己莽撞了,怎麼是好呢?”
二夫人道:“這些事情,是不能逢人便解釋的,如今只是別傳到你姑父的耳朵裡,你自己,也好生去和你表哥認錯和好。”
吳悅榕道:“恩。”
二夫人關上房門,小聲道:“榕兒,我問你,你表哥對你好嗎?”
吳悅榕道:“恩?好呀,表哥一切都讓着我。”
二夫人道:“我問的是閨房裡的事情,你表哥……對你好嗎?”
吳悅榕道:“閨房裡?甚麼事情?吃喝玩笑,表哥從來不和我爭搶,都讓着我。”
二夫人道:“哎!我的傻侄女啊,難怪你表哥要日日在外頭流連。”
說着,二夫人從頭上拔下一枚造型奇特的銅簪,走到屋子角落的五斗櫥前,原來,那銅簪竟是一枚設計精巧的鑰匙,二夫人用這鑰匙打開了五斗櫥最下面的一把銅鎖,拿出一封紅布包來遞到吳悅榕手上。
“姑媽,這是什麼呀?”
“有了這個,你表哥便會對你好了。”
“現下表哥對我不好麼?”
二夫人搖搖頭,用一種近乎神秘的曖昧眼神,打開了紅布包。那裡面是一本書——
《天地合》。
在二房裡,小釵正給嚴少卿打水洗臉。
“二爺,小釵是奴婢,主子的事情輪不到我管,只是,二爺也當珍重自己的身子纔是。”
“小釵,你不懂。”嚴少卿抹了一把臉,站起身來,跌跌撞撞想走到牀上坐下,本來腿腳就不靈便,喝了些酒更是腳步虛浮,撞到了書桌的一角,筆架上掛着的一支鑲着玉的竹筆,被撞到地上摔裂了。
嚴少卿嘆了口氣,並不去理會。
小釵想扶嚴少卿一把,另一隻手裡又拿着手巾,一彎腰,身上的荷包掉在地上,叮叮噹噹掉出了幾枚銅 錢,一塊玉佩。
嚴少卿撇了一眼,那是自己早就不見了的一塊玉佩。
小釵撿起筆,趕忙解釋道:“二爺,這玉佩是小釵拾的,並不是我拿二爺的,奴婢正想交給大奶奶,二爺千萬不要誤會。“
嚴少卿笑着道:“你緊張甚麼?我哪裡說這玉佩是我的了?又哪裡誤會了?”
小釵見瞞不住,自己紅了臉,道:“這玉佩,確實是奴婢拾的,去年我剛來府裡的時候,在後門拾的。我,我知道是二爺的,只是,只是一直沒有機會還給二爺。”
嚴少卿道:“你這個丫頭,一肚子的心思。我說呢,母親不准我出去,因此嚴令大門的門房入夜之後就不許給我開門。我日日從後門出去,半夜三更回來的時候後門卻多半是開着的。是你開給我的不是?”
小釵不說話,手上的手巾絞出了水,滴答,滴答,滴在小釵的新繡鞋上,彈落在地磚,開了一朵朵花。
“傻愣着作甚麼?快把我的筆放下,弄溼了。”
小釵趕快把筆放下,道:“這筆精緻極了,摔裂了,怪可惜的。”
嚴少卿暗淡了眼神,道:“這支筆,是大哥送給我的。那時候我倆一起開蒙,公主賞賜了文房四寶,我頂喜歡大哥的這支筆,就求着大哥送給我。那時候,大哥很是照顧我的。”
小釵拿出了方纔那塊玉佩道:“我見二爺,對這些東西珍而重之,這玉佩,既然是二爺的,如今,就物歸原主罷。”
嚴少卿推着小釵的手道:“不必了,你既喜歡,就收着吧。她……嫂嫂可能回來了,你去罷。”
小釵答應着要走,嚴少卿又把她叫住了,“小釵,那支筆,你幫我拿走罷。”
小釵回過頭道:“好好的東西,只是裂了一條小縫,未必不能修補的,二爺就要棄置麼?”
嚴少卿道:“拿去罷,有些東西,修不好的,何必留在身邊,日日看着,心裡難過。”
一支筆而已,嚴少卿實在沒必要說得這麼傷感,小釵卻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一樣,道:“二爺,大奶奶常吟一句詩,小釵不懂,二爺應該是懂的。叫‘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二爺,好自珍重。”
小釵走的時候,正碰到吳悅榕從二夫人房裡回來,兩人一個前腳出門,一個後腳進門。
“表哥,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對,我錯了。”
嚴少卿道:“榕兒,你還小,許多事你不懂。”
吳悅榕道:“表哥,你教我,我就懂了。咱們倆是夫妻,我是你最親近的人,只要我對錶哥好,表哥總不會對我太差,是麼?”
嚴少卿想,這表妹轉性也太快了,那樣刁蠻潑辣,怎麼一下子變得如此柔順,況且,這天真的表妹,哪裡學會說這些大方得體的話。便問道:“這些話,你從哪裡聽來的?”
吳悅榕道:“方纔回來的路上,嫂嫂對我說的。”
嚴少卿直起身子,道:“她……嫂嫂是怎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