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飛夢環巫峽,九畹招魂費楚詞。】
“小釵,事到如今,你還敢說你知道他、瞭解他、你爲他義無反顧麼?!”
事實擺在眼前,小釵就算流盡清淚,也難以洗刷自己雙手的血腥,她唯有不停叩首,減輕自己被利用的恥辱,還有自己對儷如的愧悔。
“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我毀了你的孩子,把你也給毀了,我寧願自己死了的好,可是我又不甘心,不甘心……這個藥!是他!是他給我的!他說你活得辛苦,要我幫你排憂解難,他還說,會去求老爺夫人放你走……我恨自己!我爲甚麼相信他!”
一個女人上了一個男人的當,還能是爲甚麼,一個女人爲一個男人付出了心和身體,還能是爲甚麼——只因爲無比深沉的愛和眷戀,即使那是穿腸的毒藥,她也會甘之如飴,小釵是個可悲的女人,而其他的女人們,又何嘗不是呢。
儷如對小釵恨錯難返有怨懟,但她更恨自己,恨自己的優柔寡斷害了自己,如果她一早就篤定復仇,而不是在走與不走之間徘徊難決,不會害死陳媽媽,不會和嚴少卿撕破臉,自己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命定的,那無論她怎麼做,結果都會是一樣的,如今她要復仇,只怕是難上加難,但卻是她唯一的一條路了。
“小釵,你回去罷。”
“甚麼?”
“你回去罷,回到他身邊去,就當甚麼事都沒發生過,我知道今天是他讓你來勸我的,你去告訴他,我需要時間考慮。”
小釵走了,帶着無限的悔恨走了,儷如還在繼續等待,她在等吳悅榕,她知道她一定會來看她。
“嫂嫂,你還好麼?”
“榕兒,你來了。你表哥讓你出來麼?”
“表哥這幾天一直在家裡守着,但今日彷彿有甚麼重要的事情,出去了。”
儷如問:“你的身子好些了嗎?修能好麼?”
“嫂嫂,你別隻顧着問我,你的身子好麼?我瞧你都憔悴了。”
“好着呢。你表哥每天要人給我吃那些燕窩蔘湯,喝得我臉色都紅了。”
“嫂嫂……”吳悅榕十分難過,“嫂嫂,我真心疼你……”
“榕兒,你放心,如今已沒有甚麼事情能令我悲傷了。”
“你真的不悲傷?”
“不悲傷。”
“可你的眼睛裡全都是悲傷……”
“不。如今我只剩下恨了。”
說完這話,儷如瞧吳悅榕的神色不對,警惕地問:“榕兒,你是不是……聽說了甚麼?”
吳悅榕道:“嫂嫂,他們都說你生了重病,需要調養,不讓人來看。其實我知道根本不是這樣。那天,那天的事情,其實我都知道,小雯躲在姑父姑媽的房門外,全都聽到了,她嚇得不敢說,只是告訴了我,陳媽媽死了……”吳悅榕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還有……那天表哥來看你,我怕你有事,悄悄跟着來的……”
儷如道:“你全都知道了?!”
吳悅榕關切地道:“嫂嫂,你走罷,離開嚴家,你留在這裡,不知道表哥會怎麼對你呢!”
“是。若能離開,我是絕不會留戀的,只是……”儷如指指門口,吳悅榕點頭會意,
吳悅榕對儷如耳語:“嫂嫂放心,我有辦法……”
“榕兒!”吳悅榕要走的時候,儷如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叫住了她。
“嫂嫂還有事?”
“榕兒,其實我想告訴你,你……”儷如咬了咬嘴脣,“如若有機會,你也離開嚴家罷。”儷如本想將婚書的事情告訴她,可是又不忍心說出來,她怕說出來,吳悅榕會承受不住。
吳悅榕轉回來,坐到儷如的身旁道:“嫂嫂,你是不是有甚麼事情想對我說?”
儷如發現,吳悅榕的眼神完全不同了,她從前的善良純真,如今卻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變得十分堅強,儷如彷彿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的,她們都是一個母親。
“榕兒,你是不是知道……婚書……?”
吳悅榕笑了:“其實那一天,表哥在房中說的甚麼‘擅改婚書’,小雯也聽到了,她回來告訴我,我心裡也有些擔心的。去年……去年我成婚的時候,我不是沒有想過這件事,但是姑媽說,她會幫我安排好一切。後來……我到姑媽的櫃子裡偷偷拿出來看過……”
儷如也笑了,“你果然是知道的。榕兒,我倆的丈夫都又殘缺,都不能匹配完人。我的婚書上寫的是‘身患頑疾,暗病無子’,所以他們纔要千方百計除去我的孩子,而你的婚書上寫的是‘吳家長女身患頑疾,偶有瘋症,份屬殘缺,當匹配殘缺’……”
吳悅榕道:“是。我剛看見這一行字的時候,我也不敢相信的,我不知道姑媽和表哥會這樣對我,他們竟然編排我有瘋病……我不知道,他們究竟還是不是我認識的姑媽和表哥……”吳悅榕雖極力保持鎮定,但聲音還是有些顫抖,臉上還是滑下一行淚來。
儷如眼見她的情緒如此哀傷,實在不忍心再將其他的事情告訴她,但是她知道一旦自己決意復仇,一旦嚴少卿所做的事情敗露,吳悅榕和孩子勢必會受到牽連的,所有她也只能盡力勸她離開。
“榕兒,你既然知道了這一切,我還是希望你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免得,免得將來受牽連……”
“嫂嫂,你記得你失去孩子那一天我來看你,你對我說的那些話麼?你說,人‘爭不過命,就要惜福’,其實我如今和你一樣,也爭不過命,只有惜取眼前的福氣了。即使是爲了修能,我也要留下的,不論他的爹爹是個怎麼樣的人,我也要留下的,我只盼他有一天,能捨了心中的恨意。”
我只盼他能捨了心中的恨意!命運是如此驚人地相似,從前龐玉櫻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如今嚴少卿的第二個妻子吳悅榕也說出了這句話,或許,這真的是命裡註定罷,原來每個人的心裡,都隱藏着深不可測的秘密,只是有時候人們已經習慣了逃避事實和欺騙自己。罷了,都罷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儷如如今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自主,何況別人的,她只能衷心地爲吳悅榕祝禱,希望她能平安喜樂。
吳悅榕回去了。爲了以防萬一,儷如將龐玉櫻的札記縫在了貼身的肚兜上。從這一天開始,她一碗一碗地喝着那些補湯,大口大口地吃飯,乖乖地洗澡、睡覺,她需要精力充沛地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除夕那一日,萬家燈火,煙花的色彩照亮了整個夜空,鼎沸的人聲將整個長安城歡樂祥和的氣氛推到了頂點,而吳悅榕,在黎明到來之前,正悄悄在嚴少卿的喝的酒中下了一包蒙汗藥,一個人瞧瞧來到大房。
走,就在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