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料應花似霰,長門愁鎖日如年。】
儷如放下陳娘蓉的法身,深深地叩了一個頭,道:“父親母親說的話,我從前聽不懂,今後也不會記在心上。我林儷如指天發誓,若能離開長安,今生今世永不再回來。如有違誓,親人魂魄不寧,教我短折而死!”
嚴祁和二夫人心生不忍,只是嚴少卿依然強硬:“哼。你的那些誓言,留着和死去的大哥去發吧!”說着將那封休書奪過去,“只要我在一天,你休想踏出嚴府一步!”
“你!”
儷如被軟禁在自己的房中,門口站着寶珠巧兒,還有幾個小廝,寸步不離。儷如知道嚴少卿是一個甚麼樣的人,只是沒有想到他的心竟然狠毒到了這種地步,有多少人都錯看了他。她也擔心小釵,小釵雖然對嚴少卿知之甚深,但她不還是做了她的妾麼?還有吳悅榕,還有剛剛出生的修能,也是前途未卜……
嚴少卿毫無意外地來了。從前他們之間沒有甚麼話好說,如今卻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儷如,我聽他們說,你今日滴水未進?你打算餓死自己不成?”
“二爺,我既沒走,便還是你的嫂嫂,不要這樣直呼姓名,你大哥的魂魄還在此處看着你呢。”
“哼。大哥活着時我都沒懼怕,如今他死了能奈我何?”
“是。沒有人能奈何你了,公主、陳媽媽、你大哥、我,都不能奈何你。你如今想怎樣呢?”
嚴少卿走近了,站在燭火前,整個影子都擋在了儷如的身上,如今這個剪影,不再是從前那樣溫柔漂亮的剪影了。
“哎……我是來勸你。你當真要尋死不成嗎?我這樣挽留你,你當真不明白我的意思麼?”
“挽留?這樣子將我關在這裡等同囚禁,算是挽留麼?”
“若不是你執意要走,我不會出此下策的。”
“下策?你還有中策、上策不成?陳媽媽已死,我如今也是刀俎上的魚肉,隨你怎麼樣。”
嚴少卿忽然想到了甚麼,從外面招呼了寶珠巧兒進來:“你們,將這房中的剪刀、針線、還有一應的腰帶、絲巾盡數收走,每天給大少奶奶喂一盅補品,燕窩也好,蔘湯也罷,只要保證她不死不傷!”又看着儷如厲聲道:“若有損傷,你們身上的便會加倍,若大少奶奶不幸死了,你們也得殉主!下去吧!”
儷如站起來道:“何必將那些東西收走,又何必爲難她們,你放心,你大哥囑咐我‘好好活着’,我還不至於去尋死的。”
“別再跟我提他!”說起嚴昭明,嚴少卿的心裡怎麼能不恨,因爲他,自己五歲就斷了一條腿,因爲他,林妃嫣沒有成爲自己的妻子,因爲他,林儷如也……
“哼。”儷如坐下了,不再理他,她臉上,又是那種無所謂的淡漠神情。
嚴少卿的態度軟了下來,道:“儷……我求求你,相信我,我是爲了你好的。我知道你恨我,也不要你離開嚴府的。你知不知道,你離開這裡一步,我們自然不會傷了你,可是別人,自是有辦法對付你的。”
儷如還是不說話,只是眼睛已經轉過來看他。
“儷如,我知道,今日陳媽媽說你一無所知未必是真的,我不知道從前的往事公主和陳媽媽究竟對你說了多少,也不知道你自己心裡到底猜到了幾分,你不覺得,所有的事情都太巧合了嗎?”
儷如終於開口:“甚麼巧合?”
嚴少卿道:“我的意思你明白,我說的是十四年前的事,武宗皇帝之死。”
儷如詫異:“甚麼?!”
嚴少卿道:“你不必驚訝,你知道的事情,我又何嘗會不知道呢?”
是的,他嚴少卿,是“王府三傑”嚴祁和西華公主侍女吳秀筠的兒子,況且他又做了那麼多事,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嚴少卿接着道:“你生於會昌三年,而妃嫣的父親林朝光,是會昌五年回長安,你,也是在會昌五年被你的父親賣進林府,是麼?”
儷如不點頭,也不搖頭,更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嚴少卿道:“‘王府三傑’的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光王府的往事,我也不打算瞞你——當然,你必然是知道的。武宗皇帝的死,不就是因爲‘王府三傑’的趙歸真麼?這個趙歸真,和軒轅集一樣,是個醫卜星相無一不精的世外道人。”
儷如道:“是。我並非是一無所知的。我知道,林朝光、嚴祁、趙歸真,正是‘王府三傑’。你的母親吳秀筠、玉櫻的母親沈芫清,還有今日剛剛過世的媽媽陳娘蓉,都是西華公主從前的侍女。大爺、你、玉櫻,你們都是光王府的後人。
嚴少卿又問:“那麼你有沒有想過,爲甚麼這所有事你都牽涉其中呢?”
怎麼沒有想過,儷如想過很多次了,是造化弄人罷。他的父親早不賣自己,晚不賣自己,偏偏林朝光一回京,自己就進了林府,如果她能晚生一年,或者早生一年,如今的光景,或許都會不同了——她只能這樣想,她不敢再想得深入,不敢再直面潛藏在她內心那個驚人的猜測。
嚴少卿道:“你答不出?你知道爲甚麼你在林府只侍候妃嫣一人麼?你知道爲甚麼林朝光要教你和妃嫣一同讀書寫字麼?你又知不知道,林朝光爲何送你來我家?”
儷如痛苦地閉上眼睛,嚴少卿卻不依不饒:“你還記不記得,你的父親是甚麼人?你真的忘了自己的本姓麼?你的父親當真是生活無以爲繼的算命先生麼?還是說這些,只是林朝光事後對你的解釋?你是這樣的聰明,難道你對所有的事情,從無質疑?所有的蛛絲馬跡,都沒有讓你懷疑過?”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求求你,求求你!”儷如咬着嘴脣,她不想再聽下去,她如今只想抽身,可嚴少卿卻要步步緊逼,逼得她不得不掉進往事前塵糾葛的漩渦裡,她希望嚴少卿能閉上嘴走出去,不要再這樣折磨她,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她只是不願意面對內心的那個自己,就好像她從前不願意面對嚴昭明的死,不願意面對自己失去孩子的事實一樣。逃避,是可以解任何苦痛的毒藥,只是她沒有意識到,這藥吃得越多,中毒就越深,等走到絕處,所承受的痛苦也會是千百倍。
“不!你要聽!我今天就要告訴你!當年趙歸真一直留在武宗身邊,林朝光決定迎立光王,趙歸真下毒刺殺武宗皇帝之前,就將自己的女兒託付給了他,”嚴少卿站在儷如的身前,用手掐着着她的下頜,俯下身子緊緊貼着她:“那個三歲大的孩子,就是你!你和我一樣,我們都是光王府的後人!你的父親!就是趙歸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