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
申屠白脣角的笑容帶着些邪氣,覆蓋在發頂的手修長有力,動作卻是輕柔無比。
糾結紛雜的情緒似乎一瞬間被掃空,趙芸仰頭看着面前的人,忍不住也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喚道:“師傅。”
“嗯。”輕輕應了一聲,屠白加重力道又在趙芸的頭上揉了兩下,才收回手,攏在身前,撇嘴嫌棄道:“怎麼去了一趟京城回來就變得跟傻子似的?”
瞬間從天堂被打回了地獄的感覺有沒有?趙芸無語的瞪大眼睛,張嘴了幾次,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申屠白的惡劣性格,依舊讓人恨得牙癢癢。
瞅見她明顯不滿的表情,申屠白反而心情愉悅的低笑了兩聲,隨即嘆道:“果然還是小孩子。走吧,先回百花園。”話音未落,他便灑然轉身,不急不緩的往前走。若不是身邊時而掠過破敗的房屋和倉惶的百姓,趙芸會以爲他正漫步在落英繽紛的桃園。
這樣的申屠白沒了平日裡的世故深沉,也沒了之前沖天而起時的鋒芒畢露,寧靜美好得與周遭的環境格格不入。趙芸看得有些呆,相處三年多的時間,她第一次從他的身上感受到內斂的平和。
“怎麼還不跟上?真當自己是傻子了?”沒有聽到熟悉的腳步,申屠白扭頭,不解的眉心微蹙。
“我在想師傅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我都不知道。”趙芸醒過神,扯了扯脣角,三兩步走過去,最後在他半步之外放緩腳步。
申屠白挑了挑眉,轉過頭繼續往前走,“什麼事情都讓你知道了,我還當什麼師傅?風雷陣引動的是天地之力,確實厲害。但也因爲這,敵人只能引動,而不能操控。只要想辦法消弭這天地之力,陣法自然就不攻自破。”
風雷陣是槊國四大名陣,死在陣中的士兵和百姓不知凡幾。申屠白卻說得那樣輕描淡寫,趙芸頓了下,忍不住想若敵人聽到這些話,會不會鬱悶得吐血?
仰頭看了眼天空,巨大的烏雲此時只剩下了豐樂縣城面積大小。不斷翻涌的濃黑異常駭然,很容易就讓人想起之前那遮天蔽日下的絕望。不過,隨着風眼的不斷吞噬,高遠的天空上最終只剩下一個深邃的小黑洞。小黑洞也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星星一樣閃爍幾下後,便徹底的消失不見。
天空恢復了晴朗,往西偏移了一些位置的太陽斜斜的灑下光輝,依舊明亮灼熱。但豐樂縣城裡的面貌,與之前,已經截然不同。
槊國大軍的行進速度很快,在風雷陣失效沒多久,便進入了第一個小鎮。破敗的小鎮上其實已經沒有多少活人。被雷電劈死的,屍體就橫亙在路上,散發着一股股難聞的焦臭味。僥倖活下來的人,還沒從這樣的驚恐中回神,就被送去見了死神。
“哈哈,痛快!兄弟們,一個活口也別留。我要讓整個豐樂都變成死城!”一名身着紅色盔甲的大漢騎在馬上,提着把大刀,看到人便衝過去一刀坎了,鮮血四濺。
他身後的普通士兵聽到這話,眼底都閃過殘忍的嗜血的光芒。仇敵相見分爲眼紅。這些參軍的士兵家裡,大多是有親人死在錦國士兵手上的。如今得了報復的機會,自然不會手軟。
尖叫,獰笑,殺戮,槊國軍隊所過之處,猶如人間地獄。
血腥味漫延十里,唐懷錦從天而降,緩緩的掃過已經毫無生機的小鎮。一向清風霽月的人,眼底也染上了冰冷與戾氣,“黑林軍?此次不宣而戰,我國陛下定會向貴國君討要一個說法。不過現在,你們是哪兒來的回哪兒去?還是想全都留在這裡,與他們陪葬?”靈師不對普通人出手,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不過,兵將除外。更何況,這些還是敵國的將士,殺了也就殺了!
“唐國師好大的口氣!”一聲冷哼在半空中響起,一名黑袍老者憑空出現,冷冷的居高臨下的看過來。
唐懷錦擡頭,看到那張臉,面色頓了下,隨即微微眯起眼,冷聲道:“比不上貴國的狼子野心。”
老者雙手背在身後,冷笑一聲,“狼子野心?唐國師這話說的可不太正確。槊、錦兩國世代仇敵,一有機會,都恨不得咬死對方。貴國陛下暗中派人做的那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只是這次,僥倖讓我槊國佔了先機,唐國師心裡不忿,老朽倒是能理解。不過,這次是我槊國男兒報仇的好機會,唐國師就別白費心機阻攔了。因爲,我不答應。”
話音落下,老者面無表情的朝底下的黑林軍揮了揮手,頭也不回道:“按照計劃行事,別在沿途耽擱時間。等攻佔下蘭州府城,這些錦國平民逃不出我們的掌控。到時候,想怎麼殺就怎麼殺!”
“還是國師大人英明!末將糊塗了。”一身紅色盔甲的大漢聞言,朝國師大人抱拳行禮,起身後,對唐懷錦咧嘴一笑,帶着無邊的猙獰與殺氣,“衆將聽令,全速前進!”
“是!”
一聲低吼在小鎮的上空迴盪,大漢一甩長鞭,胯下的高頭大馬便疾射而出。士兵們見狀,也都催動戰馬,極速跟上。一時間啼聲雜亂,煙塵四起。
老者看着唐懷錦,脣角翹了翹,“唐國師,三十年沒見,我們之間也好好敘敘舊吧。”
“如你所願,木、國、師。”唐懷錦眼底的寒芒一點一點的盛開,一字一句的說着話,等最後一個音節落下,他驟然騰身而起,朝老者狠
然騰身而起,朝老者狠狠拍出一掌!
巨大的靈壓傾瀉而出,老者似乎早有準備,側身躲開,反手就回擊過去。一道道靈力在半空中交織碰撞,一時間雙方卻都不能拿對方如何。反倒是底下的本就狼藉一片的小鎮,因爲這,變得更加殘破。
“是不是很憋屈?明明有能力阻攔,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敵人長驅直入。”黑袍老者暢快的笑着,聲音裡充滿着自得與快意。三十年了,他總算能一雪前恥了。
一聽到風雷陣被人破解,老者便想到了唐懷錦。別人不知道風雷陣的厲害,他怎麼可能不明白?整個錦國,有能力破解此陣的靈師,不超過五個——唐懷錦、宇文帝、申屠白,還有就是清卓溪和萬花谷的那兩個老不死。
申屠白二十年前便不知所蹤,清卓溪和萬花谷的兩個老不死一直待在門派內震懾四方。宇文帝雖是紫陽山的山主,但更是主政一方的皇帝,絕不可能到這邊境之地來。所以,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最有可能出現的就是國師唐懷錦!
“木國師你忘了,我最擅長的是防守,而不是進攻。”唐懷錦面色不變,大袖一揮,將黑袍老者的攻擊一一化解。指尖靈活的打出幾道靈決,數十道靈力箭便嗖一聲攻向老者,“我來的時候,在路上設置了幾個小陣法,我想他們會喜歡的。”
黑袍老者仰天大笑:“哈哈,我怎麼可能忘記?唐國師當年僅憑一己之力便擋住了千軍萬馬,這樣的壯舉,沒有人會忘記。不過,當時你主要依靠的還是紫陽大陣本身的威力。如今,我們既然敢興兵而來,自然不會毫無準備。”
唐懷錦面色一沉,心裡有種不妙的預感。木陽是槊國靈師,三十年前,修爲與他相差無幾。當年能硬生生的將所有敵國靈師都抵擋在外,紫陽大陣功不可沒。這些年他修爲精進,此時卻看不透木陽的修爲。難道……想到那個可能,唐懷錦好看的眉頭皺了起來。若是那樣,倒也不難解釋槊國爲何突然發難。也不難明白,爲何在之前他氣機鎖定自己的時候,自己會察覺到若有若無的危險。
老者將申屠白的神色看在眼裡,接着笑容滿面的開口,“紫陽大陣威力無窮,要想從外部破解很難。但若是陣基破損,大陣的威力自然會大減。現如今,別說是你設下的那些小陣法,就是你立刻催動紫陽大陣,也再也阻擋不了任何人!因爲,在你們不知道的時候,紫陽大陣的陣基,已經有四五個不能用了……”
唐懷錦的眼神陡然銳利起來,他們到現在都沒接到有陣基被損毀的消息,他不知道老者說的是真只假。但既然地方會再次興兵,肯定是有了巨大的底氣。不論是紫陽陣基被毀,還是老者的修爲,或許都是這巨大的底氣之一?
黑袍老者出手,招招狠辣。唐懷錦心有了猜測,自然不敢大意。兩人從小鎮上空,一直打到荒郊野外,氣勁盪滌之處,所有東西都化爲糜粉。
豐樂縣。
避難的百姓在風雷陣無效後,都紛紛離開百花園回家查看情況。可是入目的狼藉和悽慘,讓許多人都大哭出聲。趙芸收回靈力,透過窗戶看了眼面無表情的給黑風療傷的申屠白,抿了抿脣。
“姑娘,周家人和趙記的掌櫃已經全部送走。”一身勁裝的男子悄無聲息的出現,走到趙芸身邊,沉聲稟報。
趙芸擡頭,“派了多少人跟着?”
“兩個小隊。大多數兄弟都出門執行任務去了,留在堂裡的人不多。”男子沉聲回答。
“行,我知道了。”趙芸沉吟了一下,微微頷首,隨即問道:“駐軍到了麼?傷亡情況如何?還有多少人有戰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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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他們已經開始在城牆上佈防了。只是戰鬥力只剩下不到三成……風雷陣發動的時候,將士正在操練。您知道,場地空曠,雷電劈下來,根本無處藏身。”男子面色沉重,十萬駐軍,剩下有戰鬥力的不到三萬人,想着都讓人心驚。風雷陣,果然不愧是主殺伐的名陣啊。
“不到三成。”趙芸眉心皺成一團。這麼點兒兵,怎麼能抵擋得住幾倍於他們的勢在必得的敵人?就算將城裡倖存的人都組織起來,也完全是以卵擊石。
正想着,耳邊驟然出現了隱隱約約的整齊的馬蹄聲。趙芸騰一聲站起來,面沉如水的望向南邊。靈力覆蓋範圍內,所有的景象都清清楚楚。於是,趙芸不出意外的看見了城外氣勢洶洶襲來的黑色大軍。
“敵軍到了!”
申屠白正在給黑風療傷,不能被打擾。趙芸回頭看了眼緊閉着雙眼的人,騰身凌空而立,雙手挽動,一道道靈力飛射向百花園的四面八方。乳白色的防護罩裡,開始有霧氣涌動。正在園子裡做事的人下一瞬就發現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想看自己的手,也只能擡起來湊到眼前。
不過,沒有人驚慌。能在百花園裡做事的,都是申屠家經過嚴格訓練的家僕。現在這樣的情況,明顯是百花園裡的陣法被完全啓動了。停下手裡的活計,所有人都鎮定的在原地坐下來,老七也是如此。
“七叔,敵軍已經到了城外。師傅正給師兄療傷,不能被打擾。我帶您過去,麻煩您守着他們。我要去城門口看看。”趙芸閃身來到老七身邊,也不等他開口,便直接說明來意。
老七蹙眉,“芸丫頭,我知道你有本事。但槊國的軍隊向來殘暴,你去城門口做什麼?馬統領會領兵禦敵的。”
“七叔,駐軍戰力只剩下三成不到。更何況,剛被風雷陣襲擊,大多數人都惶恐不安。若出城迎敵,一碰面怕是就會敗下陣來。更何況,敵人的數量還是我們的兩三倍。這樣下去,馬統領就算倚靠城牆固守,也守不了多少時間。”趙芸緩緩搖頭,隨即扯了扯脣角道:“新來的縣令身亡,縣衙一片混亂。馬統領領兵禦敵,希望本就不大。若後勤再沒有保障,我們會輸得更快。我是欽差,這種時候,不能推脫。”
說完,趙芸扶住老七的肩膀,就將人送到珍品閣。自己卻眨眼消失在了濃濃的大霧裡。老七擔心的跺腳,“就算是欽差,但也不過是個小丫頭,怎麼會懂領兵打仗的事?封一個小姑娘當欽差,也不知道陛下怎麼想的!”
自顧自唸叨的老七沒瞧見,他身後的申屠白掀開眼皮瞭然的往外看了眼,又重新淡定的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