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第一次在家裡請客自然是十分看重,她真心要大家在自己這裡好好放鬆一天,因此一切都極認真地準備,午飯是宴客的重點,她尤其費了許多心思。
山珍海味對今日來的青年女子們只是平常,就是望遠樓的席面大家也都常吃的,因此寧婉並沒有弄那些燕菜、熊掌什麼的俗套,而是另闢蹊徑。
今日的主菜是烤肉——沒錯兒,她的確是從鐵石請客中得到了啓發,但又有不同,她弄得要精巧得多,更合內宅女子們的喜好。
新鮮的鹿脼肉切成一片片的,用各種調料醃了大半天,外面刷了油,放在鐵絲網上架在炭盆之烤熟,就沒有人不愛吃的!
大家愛吃還不算,更愛自己去烤!沒一會兒鳩佔鵲巢地把白氏趕到一旁弄了起來,就連一向性子冷清的封少奶奶也摘去了手鐲加到了中間,因爲沒有了束縛,大家各有奇思妙想,沒一會兒又將鵝肉、饅頭、花捲、蘑菇、蒜頭都拿去烤,然後又有人試着烤起了青菜。
自然也會有人反對,“青菜怎麼能這樣烤!”
但是寧婉只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吧,開心纔是最重要的!就算烤壞了也不要緊,青菜雖貴,但是今天她總共卻沒花多少錢,畢竟省了那些大菜呀!
大家又烤又吃,鬧了半晌才重新回了屋子裡,路少夫人就端了杯葡萄酒送到寧婉口邊,“我可要先敬主人一杯,今日的酒宴可是我最開心的!”
寧婉就知道,路少夫人雖然上得太婆婆、婆婆的喜愛,在幾個嬸孃口中也有極好的口碑,與丈夫互敬互愛,又生了兒子,可她也難得如此輕鬆自在的時候,因此就一揚頭將酒飲了,又倒了一杯送了回去,“少夫人若是喜歡也滿飲此杯!”
這一波飲酒並不是開宴時大家按着次序敬酒了,眼下坐席早亂了,每人隨意地或靠或坐或倚,有拿着筷子挑揀着喜歡吃的,也有猜棋拼酒的,還有幾個豪放些的索性像男人一樣划起了拳,簪環手鐲叮噹作響。因被路少夫人提醒了,大家便都來敬寧婉,沒一會兒工夫就把寧婉喝得面上發燒,急忙找了藉口出了東屋。
西屋裡就要清靜得多,徐四夫人喝得醉了,正躺在炕上睡着,跟她過來的小丫頭坐在一旁給她擦額上的汗;封少奶奶正和已經有些顯懷的付二少奶奶正坐在屋子一角小聲說着什麼,羊小姐一個人拿了牌在桌上擺着。
今日請客來的多半是各家的少夫人少奶奶,但也有兩個姑娘,一個是徐家的三小姐,她聽說盧夫人請客一定要跟着嫂子過來的,寧婉爲了她就請了羊小姐來坐陪。不想只兩個姑娘家卻不大合得來,徐三小姐眼下正與路少夫人幾個在一處說話,她們原本就是在一處長大的,倒將羊小姐落單了。
明明封少奶奶一向看不大上虎臺縣裡大多數人,尤其是付家,她一向覺得太俗,並不與付太太和付家少奶奶來往,但現在不知道她們在一處有什麼可說的?寧婉壓下心中的好奇,卻坐到了羊小姐身邊,畢竟她是主人,要讓所有的客人都受到很好的招待。因此就笑着說:“羊小姐怎麼不多喝幾杯?是不喜歡葡萄酒的味嗎?”
羊小姐的酒量非常好,寧婉曾見過她與男人一樣拿着罈子往嘴裡倒酒,今日她似乎喝得不多,臉上還一點也沒有變色呢。
羊小姐就一笑道:“我們家平日都是喝高粱酒,這葡萄酒的勁兒太小,不過我喝着覺得還不錯!”
今日宴客對於羊小姐來說恐怕有些過於文雅了,寧婉當初也曾慮到,但是幾個武將家裡正好只有她一個適齡的女子,再者她也還想到了羊小姐將來會是許千戶的填房,早些熟悉起來倒是應該的。眼下見羊小姐有些拘束就笑着提議道:“我剛剛一直被灌酒,倒是沒大吃飽,不如我們再烤點鹿肉?”她知道羊小姐的飯量不小。
羊小姐就爽快地答應了,她剛剛果然不好意思大吃特吃,因此真沒有吃飽。兩人拿了鹿肉重新撥旺了炭火烤肉,寧婉只吃一兩塊相陪,卻將肉都放到羊小姐的盤子裡,又讓白氏給她們拿來一罈葡萄酒,與羊小姐喝酒吃肉再有一搭無一搭地閒聊着。
其實羊家的事寧婉早知道得七七八八,見羊小姐對自己十分好奇,寧婉也沒有什麼可瞞着的,“婆婆不喜歡離開老宅,命我在這裡服侍副千戶,平日家裡沒有什麼事,就是在家中做做飯、縫縫衣裳。”
羊小姐不是有心機的女子,寧婉以爲自己很快就能將她哄得開心,賓主盡歡,卻見她眉間的一縷愁意怎麼也沒有收了起來,寧婉就突然想到了,許千戶與羊小姐現在應該正在議親,只等許千戶的前妻滿了週年就會成親了!
儘管羊小姐喜歡過鐵石,但是寧婉卻不像對丁三那樣討厭她,甚至還隱約有些同情。畢竟她將來要嫁的許千戶實在是個不怎麼樣的人!鐵石自多倫調回來受到他爲難的事情就不說了,只論夷人南下時他竟然帶兵去安平衛,就是大節有虧!
虎臺縣確實城小兵少難以堅守,但是他身爲此處的千戶,當然應該擔起守土的重任!他打着援守安平衛的旗號跑掉,其實還是覺得安平衛較虎臺縣城城池高深,衛所裡兵多將廣,到了那裡能保得一命罷了!
就像鐵石曾經告訴自己的,如果虎臺不保,安平衛也難守,這兩個城本就是互爲掎角之勢,安平若失,虎□□立難支,反之棄了虎臺,安平亦會不保!許千戶如此行事,將來定然也落不到好!
於是寧婉倒有些想幫羊小姐一把了,正好眼下兩人坐在正廳的桌旁,周圍並沒有其他人,她就笑着低聲道:“我成親前我爹孃與曾給我跟別人議過親,但是我覺得不好就沒有點頭,後來嫁給了鐵石倒還投緣。”
羊小姐卻以爲她知道了些什麼,加之酒喝了不少便不防頭,“我本也不想點頭的,可是妹妹已經做錯了,若是我反對,我爹我娘和三姨知道了一定會生氣的。”
羊小姐口中的三姨是羊家的妾室。羊夫人本就比羊百戶大上幾歲,生了幾個兒子和羊小姐之後年紀大了又得了婦人病,就給丈夫買了一個窮人家的姑娘做妾。這姑娘到了羊家之後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地將羊家的家務都接了過去,服侍羊百戶的同時也把羊夫人好好地供養起來,妻妾之間十分和睦,羊姑娘小時候正是她帶大的,感情很好,因此就把她當成親姨一樣了。
在虎臺縣裡,這樣的情形並不少見,畢竟能把小妾十指不沾陽春水地養起來的富戶沒幾家,一般小官宦小商戶小地主納了妾並不能閒着,多數由正房太太管着讓她們做飯洗衣帶孩子,與下人一樣幹活兒。羊百戶的軍職雖然是世代相襲的,但是他家一直在軍械庫裡,只靠着軍餉過日子,日子並不富裕,家裡並沒有下人,羊太太買妾也是爲自己添個幫手。
寧婉就明白了,先前縣城裡人議論羊二小姐早與許千戶有染竟是真的。只是知道此事並不是羊百戶夫妻及羊二小姐的生母,卻是羊小姐!然後羊小姐就爲了這個原因嫁給了許千戶?還真是傻呢!“你以爲你答應了事情就瞞了過去?到時候你爹你娘你三姨他們知道了不但會生氣,而且也會心疼你!”
“我?”羊小姐遲疑了一下,卻將一杯酒一下子全倒入了口中說:“我真沒關係的,嫁不嫁,嫁誰都一樣。”
噢!原來羊小姐嫁不成鐵石就心灰了,因此才毫不在意地答應了幫妹妹。可是她其實只不過眼下正傷心着,等過了些時候就能好了,可是親事定下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寧婉就說:“其實你這樣幫你妹妹並不是最好的,羊二小姐就是因爲你能嫁給許千戶,可是也是妾室,就算是你的親妹妹,在外面別人也不會敬重她。”
“那我應該怎麼辦呢?”羊小姐是一個心思單純的人,眼下便竟全心信起盧夫人了。
“讓許千戶直接向你妹妹求親,娶她做填房。”
羊小姐就吞吞吐吐地說:“可是許千戶不想娶妹妹。”
雖然羊家待兩個女兒一樣,可是嫡出的女兒和妾生的女兒就是不一樣的,有些人特別注重這點,娶親前是一定會特別打聽明白的。因此許千戶看不起羊二小姐也尋常,但是他要了人家黃花姑娘的身子,又敢嫌人家出身不好,這就不能饒了他!
寧婉明白羊小姐沒說出來的話,她一定害怕事情揭了出來妹妹性命不保,畢竟與人通姦又沒能被娶的女子哪裡能有好下場!也許許千戶也拿類似的話嚇唬過她,因此就冷笑一聲,“女子失了身是大事,但是許千戶一樣罪責難逃!”
“他說事情傳了出去別人至多說他風流些,而我妹妹就會沒命的,我妹妹聽了就跪在地上求我幫她。”
羊二姐是個有心機的,但是寧婉也不揭破,畢竟羊小姐也未必能信,只肯定地告訴她,“官員與良家女子通姦,就算能保住命,官也別想要了!”
“真的是這樣!”羊小姐猛地提高了聲音問,她就是再因爲傷心不想嫁人,但想到如此這般地嫁到許家心裡也不是滋味,因此話語裡就帶了喜氣。
寧婉擡起手來“噓”了一聲,又趕緊向左右看看,還好並沒有別人過來,“當然,不信你去看看律法。”
羊小姐也知道自己一時大意了,趕緊壓低了聲音說:“我不識字,我爹我娘也不識字。”
“不用怕,你只管讓你妹妹問問許千戶,他可敢把事情揭出來?”寧婉就又說:“你妹妹嫁給許千戶,正是皆大歡喜。你年紀也沒多大,一定要嫁到如意郎君的。”至於羊二小姐和許千戶,這兩個禍害就讓他們湊到一處去吧,反正他們正是俗話裡說的魚找魚,蝦找蝦,烏龜配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