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氏去年冬天做竈糖掙了些錢,因此這一年從春天開始就繼續賣果仁糖,又做些點心、糖葫蘆之類的吃食放在鋪子裡賣,寧婉索性專門給她的東西分了半個櫃檯,細算一下帳目,竟也有一筆不小的收益,而且又有一樣好處,家裡人也時常借光吃些。
寧婉一向喜歡糖葫蘆的,一口咬下一個裹了厚厚糖霜的大山楂,喀嚓喀嚓地吃了,“娘這糖熬得越來越好了!”
於氏看着幺女吃得香甜就笑了,“怎麼不出去和大家在一起說笑?”
“我在想些生意上的事兒。”
於氏就猶豫了一下,“其實我也不知道應不應該說,你爲什麼對你二姐和二姐夫那樣不待見呢?”
當然是因爲他們對爹和自己不管不顧的了!但是那是夢裡的事情,寧婉怎麼也不能拿出來說,就算她說了,爹孃也未必信,再說就是信了,難道還能因爲自己的一個夢而讓他們也跟着生寧清的氣!唯有自己知道那個夢差不多就是真的。因此寧婉就說:“娘也不是沒看到,二姐和二姐夫多自私多小氣!整天就想着佔家裡的便宜!”
“但其實他們也沒佔到什麼,你給你大姑大姐的比清兒都多。”於氏是當孃的,她疼幺女,小小的年紀就擔起了家事,可是二女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因此她還是來問:“我並不是因爲清兒跟我哭鬧來纔給她求情兒,而是真的不明白,你爲什麼不讓你二姐和二姐夫幫忙管些事呢?他們倆真很能幹的。就算怕他們貪錢,也可以像小柳那樣,每年給家裡交一定數量的銀子就好了。”
其實道理並不錯,就是以寧婉的目光來看,劉五郎的才幹並不遜於小柳,他現在也認得幾個字,算起帳來少有人能及,比起寧大河聰明機靈多了;而寧清也是極能幹的,平時收貨算帳十分麻利,許多夥計都比不過她。但是寧婉就是不願意用他們。
寧婉不用劉五郎和寧清,並不只是因爲她的不喜,還有一個她更不想說出的原因竟是她爲了寧清好。人就是這樣矛盾,寧婉一面記恨着寧清,一面也不能完全將她當成路人,畢竟她們是一母同胞,從小在一處長大,血總濃於水的。要知道劉五郎這個人就是條中山狼,他不得志時會一直夾着尾巴做人,稍一得志就會猖狂,寧清對家裡人如此絕情固然有她本人的原因,但是劉五郎的挑唆功不可末。在夢中,劉五郎富貴了之後就對寧清視若敝屣,寧清怎麼鬧也不成,最後來求助於已經成了趙家二少奶奶的寧婉,可當時她雖然沒有管,但現在卻一直彈壓着劉五郎。
但這些話寧婉如何能對娘說呢?她一直什麼都不知道,每天開開心心地帶着石頭,給大家做飯菜,又琢磨着弄些吃食在鋪子裡賣。比起夢中死不瞑目的娘,寧婉願意讓她一直這樣簡單快樂。
於氏只當幺女還是不願意,就又說:“你爹也和我說,鋪子裡的事都要你做主,我們不管的好,我也不是一定要你答應。只是聽清兒說,劉五郎有了自己出去做生意的心思了,恐怕到時候他也會做山貨生意,她是不願意夫婿與家裡爭生意的……”於氏也是怕家裡兩個女兒爭起生意來,所以才找女兒說請的。
將來大名鼎鼎的吳二爺都與自己爭過生意,寧婉還真不怕劉五郎來爭呢!但是她也明白自己是不可能一輩子彈壓住劉五郎的。他和寧清這幾年應該早攢下了幾十兩銀子,足夠自己做些小生意了。
罷了!自己當初用了寧清和劉五郎賣山貨的法子,但是這幾年也並沒有虧待他們,而且也一直替寧清壓制了劉五郎,如今就是不放手也不成,就由着他們去吧。因此寧婉就說:“娘,粉條作坊早定下由大河管着,這是不能改的,馬驛鎮的鋪子我也選好了掌櫃的,就是去年來的夥計林洪,二姐和二姐夫若是不肯跟着我們去虎臺縣,我就在瓜坡鎮開間分店,一應事情都與柳枝鎮一樣,他們若是願意就去吧,不願我也沒有辦法了。”
“他們自然會願意,當初小柳去柳枝鎮時清兒羨慕得不成。”於氏想當然地認爲,卻沒有想到水漲船高,現在二女兒和二女婿的目標已經不再是鎮子裡的掌櫃了,還喜滋滋地說:“等會兒我告訴清兒去。”
寧婉就說:“娘不必管這些雜事,等我自己與二姐和二姐夫說。”
於氏點了點頭,又問:“這一次孫固還是沒有當掌櫃,他娘會不會不願意呀?”
孫固和小柳是德聚豐最早招的夥計,準確地說孫固其實比小柳還要早幾天,但是現在小柳已經成了德聚豐的掌櫃了,孫固依舊還只是一個夥計。
寧婉就說:“當掌櫃可不是看誰來得早。而且孫固還沒不願意,更不必理他娘說。”當初寧婉看孫固娘一個人在鄉下可憐,答應她住到了德聚豐,先前也沒覺得怎麼樣,時間久了便覺得這人不是很善良,有正事時不行,旁門左道卻是用心。無怪當初孫固爹死了他們娘倆就沒有出路了。特別是孫固娶妻後更發現孫母真是惡婆婆,對媳婦十分地苛刻,並非表面看起來軟弱可憐的人,這時後悔卻來不及了。
而且孫家的家事,寧婉也不好多幹涉,但由此也可以看出孫固的能力着實不足,連家裡都安頓不好,古人說齊國治國就是這個道理,由些同理家都管不好自然無法管一個鋪子。因此寧婉只是想法子將孫家挪到了鋪子後院的新加蓋的屋子裡去,與大家分開了事。
“這到是,孫固其實是個不錯的小夥子,十分肯幹,就是耳根子軟些,他娘一挑唆些什麼就信了,時常打罵媳婦,我說過兩回纔好些了。”
“可見娘也是明白的,一個男人連個準主意也沒有,誰說什麼都信,哪裡能當掌櫃?”孫固只適合做夥計,而且還是不錯的夥計,只要東家吩咐了,他就會認真做,因此寧婉打算將他帶到虎臺縣裡,平日守着鋪子她倒是能放心。
於氏就笑了,“我哪裡懂,不過是隨口一說。”又與女兒說了會閒話,方想了起來,“如今你有事呢,我怎麼就忘記了,倒是佔了你這麼多的功夫。”
“其實也沒那樣忙,而且娘來了與我說些話兒,我也能得些提醒呢。”寧婉果真也是喜歡與娘閒話的,雖然娘並不懂大道理,但是她畢竟是有年紀的人,因此也有自己的一套對人對事的看法,這看法時常也是頗準確的。
也算是得了孃的提醒,寧婉就找了個機會向孫固說了幾句話,“你是德聚豐的老人了,過些日子我們要搬到虎臺縣,留下的鋪子雖然沒選你當掌櫃,但並不是你不好,而是我覺得你去虎臺縣裡幫着我在那邊看鋪子更合適,到了那時候工錢也會漲的。”
孫固聽了感激不已,“我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當掌櫃的料,東家小姐讓我去虎臺縣我就跟着去,工錢不漲也行。”
寧婉就笑了,“我答應漲工錢必是要算數的。”
至於寧清,最終還是答應與劉五郎去瓜坡鎮開新鋪子了。寧婉給她與小柳一樣的條件,將來會怎麼樣她亦不知道。好在如今家裡就要在虎臺縣裡開鋪子了,不論是馬驛鎮、柳枝鎮還是瓜坡鎮送的貨都要經過縣裡的總店驗看,因此倒不必擔心他們重新施展以次充好的老毛病。
爲了趕年前這一撥熱賣,新鋪子在臘月前趕工修繕好了,寧家也在最近的黃道吉日搬了過去,大家先佈置了鋪子,就開張賣貨了。
原本寧家在虎臺縣裡並沒有多少親友,但是第一個趙家十分重視情面,開業那天送了一臺戲過來,在德聚豐前面搭了臺子唱了一天的熱鬧戲文,又有隔壁的瑞泓豐和賣紙筆書畫的宋記書鋪合夥兒送了秧歌,望遠樓也請了個說書的來,將門前舞得十分熱鬧,場面竟非常好看。
德聚豐鋪子裡擺的亦花團錦簇,各色乾鮮山貨、雜糧等等不提,又有蓋簾、柳條筐等出自農家的日常用品,鋪子裡的一個櫃檯還有點心、糖果並大姑和大姐做的麪食,第一日開業大吉之日所有的貨物都折價賣,買五份再白送上一份。
忙了一整天,關了鋪子大家都累得站不住了,特別來幫忙的小柳乾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虎臺縣畢竟是虎臺縣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人來買東西!”
於氏就笑,“我做了那麼多的糖竟賣了一半!”
寧樑也說:“今天寬粉條都賣光了,只剩下些細粉絲,明日要去馬驛鎮上取一些。”
大姑和大姐不可置信地看着寧婉,“我們的麻花和燒餅也全賣了!”
寧婉自然也是高興,但是也提醒大家,“今天賣的東西雖然多,但其實並不掙錢,只是賺個吆喝,以後纔是正經細水長流的做生意呢!”
雖然如此,但是虎臺縣裡人流畢竟是鎮是沒法比的,而且不論是虎臺縣裡的住戶還是從外面來的,也遠比鎮上的人要有錢得多,而德聚豐的貨物美價廉,銷量一直不錯,看着到了年前,寧婉備了年禮,又特別在吳夫人那份上加厚了許多,比趙太太的都要厚上幾分,“真應該去感謝感謝鐵石將軍!”
寧樑和於氏就奇怪地問:“鐵石將軍只在開業那天讓人送了一個錢匣子過來,你爲什麼要如此謝他呢?”
“原來你們不知道嗎?每天來採買許多菜蔬麪食的那個兵士就是鐵石將軍的手下啊!”
“他又沒說,我們怎麼能知道。”寧樑和於氏就一同問幺女,“你怎麼知道的?爲什麼那人來時你不向我們說一聲?”
寧婉眨了眨眼睛,她其實也沒有對那個兵士說過多餘的話,因爲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怎麼說,畢竟現在給盧鐵石當伙頭軍的這個洛冰將來會成爲中極殿大學士!
這是一個實在神奇的故事,就像戲裡面唱的一樣,若不是寧婉經歷過她怎麼也不會相信。現在的洛冰是被髮配到遼東的,身上還帶着重罪,比起最普通的兵士都不如,因爲他不可能升職,哪怕是小旗也不能做,只在盧鐵石身邊當個伙頭軍。就是洛家的案子重審時他離開虎臺縣時也是不聲不響的,幾乎沒有人知道,而他的妹妹洛嫣更是一個不起眼的黃毛丫頭,但是誰能想到隨着洛家的案子翻了過來,洛家僅存的兩兄妹就有如得了神明庇估一般,慢慢地風光無兩。
也許現在努力交好洛氏兄妹是對的,但是寧婉還是沒有,就像她在瘟疫前沒有屯積藥材一樣,她不想借着這樣的機會青雲直上,說起來她也算是經歷過小小的富貴了,但也正是因爲如此,眼下卻更願意老老實實穩穩當當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往吳夫人處送了年禮,又被她託付了一大包的吃食,都是給鐵石將軍的,寧婉就奇怪地問:“眼下鐵石將軍在虎臺縣裡,夫人怎麼不隨着兒子住呢?那樣照顧他多方便啊!”
虎臺縣最早是個千戶所,後來才擴爲縣城的,這裡最早的房舍都是軍中的,因此虎臺縣中心鼓樓附近,那一片整齊的青磚院落,正住着千戶所裡的大小軍官們。盧鐵石身爲從五品副千戶,自然有自己的官衙。寧婉雖然沒有去過,但是當年郭小燕成了盧鐵石的妾之後就住在那處兩進的院子裡,雖然她只佔了小小的一處,但每每見了寧婉都要得意地誇耀,因此寧婉也大約知道那處房舍很是寬敞舒適,應該比吳夫人現在住的盧家老宅還要好上一些。
可是吳夫人聽了她的話趕緊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我就在家裡住着,哪裡也不去!”
嗐!就是寧婉知道吳夫人的特性,也還忍不住勸了兩句,“鐵石將軍的院子現在白空着,夫人過去正好幫他打點打點。”吳夫人是盧家的正經媳婦不錯,住着老宅誰也不敢將她趕出去,但也不至於一刻不離開呀!
但是吳夫人卻說:“他也該娶媳婦了,就讓他媳婦幫他打點吧。”
其實盧鐵石就是娶了媳婦也沒有在那裡住過幾日,因爲這個媳婦也是姓周的,長年守着婆婆住在安平衛裡,當然她的婆婆不是吳夫人,而是周夫人。後來吳夫人死後,她纔到虎臺縣的老宅來守孝,結果正趕上夷人南下。
想到盧鐵石的一妻一妾,寧婉也不禁替他發愁,就算沒有郭小燕,那個小周夫人也着實不怎麼樣。只是她哪裡能說什麼?接了吳夫打好的包袱,“夫人放心吧,我回去就給鐵石將軍送過去!”盧鐵石住的院子其實與德聚豐並不遠,寧婉吩咐夥計跑一趟也不過半刻鐘的功夫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