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樹村畢竟離虎臺縣近,因此除了尋常肉菜,還買了虎臺縣裡最有名的老恆記醬肉。百年老店做出的醬肉,尋常人家怎麼也做不出來的。
但是寧婉其實對醬肉只是一般,當年她在趙家早吃膩了的,爹前些日子也買過,她更想看看大姑怎麼做三鮮鍋貼。
鍋貼的面是要用燙麪的,但是這開水中是要加上些鹽,如此麪皮纔不容易破。燙過面後用冷水和起來,放在一旁餳一餳。
更重要的拌餡,新鮮的小河蝦去了頭和殼剝出肉,略切上幾刀,鮮蘑菇用水淖一下攥幹再切成丁,豬肉剁成末,這三樣加在一起正是三鮮。
大姑誰也不信不過,一定要自己拌餡。先在豬肉里加些雞湯澥開,然後放入蝦肉、蘑菇丁,還有油、鹽、醬油、蔥末、薑末、花椒粉,順着一個方向用力攪。
面和餡都備好了,就可以擀皮了。鍋貼與餃子不同的地方就在這裡,皮不要要擀成圓形,而是長方形,包的時候兩端也不似餃子一般捏嚴,而是略留出口,這樣包好的鍋貼就像一個個小枕頭一般。
烙鍋貼要用平底鍋,先刷上一層油,燒熱了再把包好的鍋貼整齊地擺在上面,然後大姑拿過一碗涼水,在裡面兌了些麪粉攪一攪,嘩地一下灑在鍋貼上面,立即就拿起鍋蓋把鍋嚴嚴地蓋了起來。
鍋貼是要悶烙的,大姑站在竈旁等了半刻,側耳細聽着鍋裡的聲音,突然說了聲“好了!”揭開了鍋蓋,又拿了一勺香油淋過,略再等了一下就拿一個小鏟子從四周開始鏟鍋貼。
鍋貼早烙得表面金黃,裡面的餡滋滋地響着,香氣四溢。但這還不算什麼,真正難做的是上面的一層面皮。原來剛剛灑的水中有面粉,現在水乾了那些麪粉就變成了一層薄薄脆脆的皮,又被剛剛的燜烙變成了淺淺的黃色,且這層面皮並不均勻,有厚有薄,甚至有的地方還是空着的,看起來就像一個特別的圖案,十分地美麗,將所有的鍋貼都粘連在一起。
而鏟鍋貼的時候,是要將所有的鍋貼連同這層面皮一同鏟到一個盤子裡去的。當初擺放鍋貼時就是按盤子的大小擺的,現在也正好裝一滿盤,就是有一個脫離了那層薄面皮都要算是失敗。
當這些鍋貼以當初在鍋裡的形狀原封不動地到了盤子裡時,寧婉不覺得“哇!”了一聲,“大姑,你太厲害了!”她並不是恭維,而真心佩服,大姑對烙鍋貼的火候掌握得太好了,一絲都不差,只要差了一星半點,也不能烙成這麼好看的鍋貼,而味道,雖然還沒嘗,但是已經能想到有多鮮香適口了。
大姑便笑着,“這算什麼,先給大家端上去,再烙幾鍋我們吃。”
在大姑家吃過午飯,又去了與大姐道了別,寧婉就隨着爹回家了。
一頭毛驢上放着大姑和大姐兩家送的白麪、梨子還有麻花、醬肉等等東西,另一頭寧婉就坐在上面,爹在前面牽着兩頭毛驢,不知不覺地哼起了小調。
寧婉聽着就知道爹一定是喝多了,平時他再也不哼小調的,尤其是在自己面前。只是她什麼也不說,只坐在毛驢上笑着聽,爹雖然有點跑調,但還是很好玩的。
就在寧家父女出門這兩天,三家村出了一件大事,郭秋柱到胡家村裡偷東西被抓住了。
原來郭秋柱在家一向不肯好好幹活兒,因此時常被郭老爺子打罵,然後他就更喜歡跑出去亂逛,餓的時候便隨意偷些東西吃。三家村的人知道了自然處處提防,他便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偷到了胡家村。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的?
胡家村裡丟了幾次東西自然留了神,幾個壯小夥子堵住了他,見是三家村的人,便打也沒打,只是讓人送了回來。
其實這樣比打他一頓還要丟人呢,畢竟捱了打,這事也就算了了,畢竟偷的也沒有貴重東西,不過是些吃食,誰又有什麼辦法?三家村的人通常抓了他也不過打一頓放了。
眼下胡家村送了人,很明顯是想讓三家村好好處置,不要讓他再去胡家村偷東西了。想也理解,平靜的小山村裡,平時都是夜不閉戶的,現在突然出來一個賊,大家根本接受不了。
三家村的人其實也早有這個想法,只是先前看在郭老爺子的面子不好意思提,現在便都藉着胡家村被竊的事勸郭老爺子好好管一管孫子。
郭老爺子被氣個半死,只得將郭秋柱捆了關在家裡。
寧樑聽了於氏告訴他,默然半晌,“郭老爺子早該這樣了。”畢竟郭秋柱偷東西,寧家大房因爲家裡的地離山腳下最近而損失最大,尤其是那片黃豆地,已經有一大片黃豆地裡豆秧都被撥走了,就是留下秧苗的,上面也幾乎沒了豆莢。
把郭夏柱關了起來,雖然不是長久之計,但是起碼能讓兩個村子清靜些時日。
農家人最看不得浪費田地,寧樑便趁空兒把那片地重新翻了,先種了一片蘿蔔,過了幾天又種了一片白菜。
俗話說“頭伏蘿蔔、二伏菜。”這些說的就是秋菜,三家村這裡一般都將第一季菜罷園空出地來再種,成熟了就儲存着冬天吃。
罷園就是將地裡的東西最後一輪收穫後再不要了,就比如在城鎮縣城附近的農田,每到這個時候就要將一些早熟的農作物罷園,然後種一大批的秋菜,入冬時賣到城裡,一年就有兩次的收成。三家村地處偏遠,自然不可能種大量的秋菜賣出去,因此家家通常只把菜園裡一部分菜摘了罷園種些秋菜自家吃。
眼下既然家裡又有了一塊空地,就不必將菜園裡的菜提前罷園了,畢竟離秋天霜降還有些日子,還正能再收些菜,農家過日子用心着呢。
種了秋菜,大黃米就熟了。大黃米也叫糜子,是三家村這邊成熟最早的糧食,只要一百天左右大黃米就能長成,因此每年不到秋天就能收糧了。大黃米還有一個優點,那就是特別耐乾旱,又不必非要肥沃的土地,十分省心省力。
大黃米的味道也是三家村這邊人非常喜歡的,大家用它做飯、包糉子、做點心,過年時吃的豆包也是大黃米麪做的,是比高梁米要精細的糧食。只是因爲產量不如高粱,所以各家種的並不多。
接着綠豆也應該摘了。原來綠豆莢一向是陸續熟的,若是不及時摘下,過熟之後綠豆莢裂開,綠豆就從裡面跳出來,落到了地上,損失就大了。因此到了這時節大家便會時常看看綠豆莢長得怎麼樣了,及時收穫。
綠色豆莢有一多半變成了黑褐色,若是粗收就將綠豆秧苗撥下曬乾再用石磙子將豆子壓出,但是寧家種的不多,過日子又是十分精細的,因此寧婉與春玲、羅雙兒隔上兩三日便去田裡摘回一筐筐的豆莢,回來晾曬起來,這樣就幾乎沒有白丟了的。
還在伏天裡,就到了立秋。秋風一起,早晚有了涼意,但是白日中天空藍得連一絲雲都沒有,大大的太陽直直地曬下來,比夏日時還要熱上幾分,大家就都說“秋老虎發威了。”
經過秋日的太陽,三家村的地裡全變了樣,成片的高粱穗突然間全變紅了,遠遠地看着就是一片紅色的海洋,十分地壯觀,三家村的人稱之爲“曬紅米”,也就是說高粱熟了。
高粱是三家村裡最主要的糧食,高粱的收成如何,直接決定這一年的年景,因此這時三家村人早已經準備好了割高粱的兩種鐮刀。一種大鐮刀,先用它將高粱割倒,然後再用割穗鐮刀把穗子割下,打成捆運到場院裡曬,然後再脫粒去皮就成了能吃的高粱米了,當然磨面也可以。
俗話說一秋抵三春,就是秋收的時候要比春耕還要辛苦幾倍。
三家村的女人們通常不做田裡的活兒,就是春耕時也只做飯送飯就行了,但唯有在秋收的時候,大家都要下田收糧。
這正是因爲收糧食的時間實在是太緊張了。糧食沒熟時自然不能收,可是熟了就要立即收回來,若是耽誤了時間,一場不期而至的雨水就會讓一年的收成損失慘重。因此這時候要搶收。
寧樑自然是家裡農活的主要勞力,寧婉將自己裹得嚴嚴地跟着爹下了田。並不是她嬌氣,村裡的女子都是如此,就是男人也穿得十分嚴整。原來高粱的葉子邊緣十分鋒利,一不小心就能將人的皮割破,如果不包嚴了,秋收後免不了就要傷痕累累。
爹在前面將高梁割倒,寧婉跟在後面把高粱穗子割下,杆和穗分放在兩邊,待收割了一塊地,兩人返身回來先將高粱穗打成捆,至於高粱杆倒是不急,將來有空時再弄就行。家裡的小毛驢這時也用上,打好捆的高粱穗便由小毛驢馱着送走,省了不少人力。
中午時父女二人牽着小毛驢順便馱了一捆高梁杆回家,娘早在盆子裡打好了水,“先洗洗,飯菜已經擺在桌上,多吃點,幹農活累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