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和金山手裡都有燈籠,可是見了於氏新提回來的燈籠卻都搶着要,於氏居中調停,讓兩個一起玩兒,又向丈夫和幺女說:“我跟鋪子里人說了是盤香,他們不只把燈籠給了我,還另給我一包盤香呢!”說着將手裡的一個紙袋給他們看,正是裝着盤香的。
“哎呦,這香也要十六個錢呢!”寧清吃了湯圓回來,見了娘得的香就說:“一袋裡面四個盤香,每個四個錢。”
娘用手捏着,“是兩個的。”
寧清就笑,“娘,盤香從來都是兩個卷在一起的,用的時候再分開,所以是四個。”
娘便打開紙袋一看,果然兩個盤香緊緊地卷在一起,“這可怎麼打開呀,怕不弄碎了?”農家平日過日子極省的,從不花錢買香,夏日裡驅蚊只是用蒿草,當然就不會用了。
寧清嫁到了劉家倒是見過,就說:“用手一轉就分開了,很容易的。”又急着問:“這是誰猜出來的迷?”
娘就將剛剛的事情說了,“現在說開了也沒什麼,可當時就怎麼也想不到,還是婉兒腦瓜兒好用。”
寧清也自謂腦瓜好用,於是和劉五郎又去看那迷,可半晌還是空手回來了,“容易的都讓人猜走了,剩下的都是難的。”又推寧婉,“你再去猜一個,只得了一個燈籠,石頭和金山給誰好。”
寧婉無奈只得上前又看那些迷題,見一個燈籠上用黃色寫了兩個相連的木字,就摘了燈籠上前對站在鋪子裡的馬掌櫃說:“這個是黃連木吧。”
“不錯!”馬掌櫃點頭笑道:“小姑娘好聰明呀!”從櫃檯裡拿出一個漂亮的小瓷盒,“這是用黃連木油做的香脂,比尋常的胭脂要好得多,每天堅持抹,就不會生皺紋的。”
寧婉接了,她雖然猜出來是黃連木,但卻不知道竟然有黃連木油的香脂。再見這小瓷盒不過小半個巴掌大,上面兩朵十分豔麗牡丹花,花瓣花蕊竟似真的一般,又在一旁題了“國色天香”四個字,很顯然是貴重的東西,又十分合用,就笑着說:“謝謝馬掌櫃了。”
正要提着燈籠出去,就見胡敦儒從櫃檯後面走了過來,“婉妹,不想我做的迷竟讓你猜到了。”
“三哥怎麼在這裡?”寧婉問了之後又馬上想通了,馬掌櫃就算粗通文墨能寫會算,但是自然想不出這些燈迷的,自然是請了人做的。而請的人又自然是鎮上唯一的學堂裡的人,胡敦儒學識上佳,被馬掌櫃請來幫忙再尋常不過。
果然胡敦儒就說:“我們幾個同窗幫着做了幾個燈迷,今天又相約看燈做詩,走累了就在鋪子裡歇歇。”轉身又向馬掌櫃說:“她是我孃的乾女兒,才搬到鎮上住,只隔幾個鋪面。”
馬掌櫃就知道了,“你姓寧吧?你家可是買了原來林家的鋪子?”
寧婉就笑着點頭,“正是,以後都是鄰居了,等過了節我爹會去拜訪馬掌櫃。”
“好說,好說!”馬掌櫃點着頭笑,“回去替我給你爹孃拜年,眼下我不得空兒出去。”
寧婉就笑着告辭了,“掌櫃的忙着。”
出了鋪子,胡敦儒也跟了過來,又帶着一個年紀相仿的書生,“婉妹,這是楊益,我的同窗
好友,他家正是你家的鄰居。”
寧婉已經知道自家的鄰居一家姓楊,一家姓蘇,蘇家也是開鋪子的,專賣農具,而楊家雖然住在街面上,卻沒有開鋪子,聽說家裡在鎮外有上千畝的良田,只爲了送獨養兒子到鎮上讀書才搬過來,楊益顯然就是楊家那個讀書的獨子了。
在三家村,人們常說“遠親不如近鄰”,鄰里間相處好了,是比遠些的親戚都有用呢。且寧家初來乍到,自然要與鄰居好好相處,家裡過了燈節便要張羅着請客,那時定然要請左右鄰居的。
因此寧婉便笑着福了一福,“楊小先生過年好!”又道:“我們初到鎮上,總還要楊小先生幫襯。”
楊小先生卻是個靦腆的,寧婉在燈下就看出他的臉騰地紅了,趕緊還了一禮,半晌才小聲說:“那是應該的。”
寧婉就不再與楊益說話,卻向胡敦儒說:“明日我家要請親戚鄰居吃飯呢,到時候三哥也過來吧。”
胡敦儒點頭,“那是自然的。”
寧婉與他說了幾句就回去了,寧家人見她去了一遭果然提着一盞燈籠回來,石頭和金山便都拍手叫好,寧樑和於氏笑容滿面讚不絕口,就連寧清也只得酸酸地說:“早知道我們就先去馬家了,猜迷得了燈籠就不必買了。”又急忙問:“送你什麼東西了?”
寧婉拿出那個小瓷盒,“說是香脂,加了黃連木油的,時常抹了就能不生皺紋。”
“哎呀!”寧清見了一把抓到手中揭開蓋子,見裡面那雪白的油脂細膩無比,又有十分好聞的香氣,輕輕地上面抹了一下,然後塗在手背上,眼見着那處的皮膚便潤澤起來,就道:“這可是很貴的,一盒要一錢銀子!我家大嫂買過一盒,還向我炫耀呢!我再三想了也沒捨得買!”
寧婉打心眼裡防着寧清,見她不經自己同意就抹了一下,只怕她接着就要開口討要,趕緊一伸手拿了回來,“這個我要自己抹的,免得將來生了皺紋。”
寧清就說:“你纔多大,生皺紋還早着呢。”
“所以要防患於未然嘛!”寧婉將盒子收到袖子裡,又說:“我勸你也買一盒,二姐又不是沒有錢,攢太多了又有什麼用?將來生了皺紋就是有再多的錢也抹不掉了。”
寧清也覺得有理,可是她又捨不得花錢,在心裡天人交戰了半晌,最後決定還是不買,以後每日早晚她總想法子到婉兒屋裡蹭些香脂,後來寧婉給娘也買了一盒,她又去蹭孃的,這就是後話了。
離了馬家鋪子,三步兩步就到了家,這時已經半夜時分,石頭和金山困得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大人也覺得睏倦,便都趕緊洗漱睡下。過去在三家村裡,哪裡有這些熱鬧,除了過年守歲,大家都是天亮了起來,天黑了就睡下,還不大適應呢。
第二日起來,寧樑和女婿去挑水。原來馬驛鎮不比三家村旁就有山溪,要到鎮外的小河中挑水,走路來回就要小半個時辰。鎮上的人家大都不自己挑水,而是買水,一個錢一桶,一擔水兩錢。寧樑初聽水竟然要用錢買,怎麼也不肯,這一次從三家村回來特別將扁擔和水桶都帶了來,一定要自己擔水。
寧婉知道眼下是勸不得的,總要等到爹適應了明白過來才行,因此也不深說,與娘和二姐將各種吃食一樣樣地備出來,東西從豬肉到大白菜,每樣都是從三家村帶來的,倒也方便,一會兒只需到賣酒的鋪子裡搬回兩壇就能開席了。
寧樑擔了兩回水回來,與於氏換了衣裳去各家請客。纔要出門,胡敦儒到了,手裡提着兩壇酒,給寧樑和於氏行禮問好,又說:“我陪着叔嬸請客人去吧。”
寧樑和於氏骨子裡是老實膽怯的人,雖然做了兩年生意比先前會辦事多了,但許多事都是聽幺女的,並沒有什麼主意,也不長於與人打交道,特別是今天請客多是很陌生的人,現在見胡敦儒過來幫忙十分開心,“我們本想帶着婉兒的,只是她畢竟是女孩子,年紀也不小了,倒不方便。胡小先生來幫忙正好。”至於劉五郎,雖然是男子,也情願幫忙,但女婿總歸是外人,寧家的事也不好讓他事事出面。
三人說着話出門了,寧婉和寧清便煎炒烹炸起來,到了中午時分,酒席備好,客人們也陸續到了。
寧家在鎮上要請的第一個自然是劉親家,正經姻親,接着就是與胡敦儒結親的古家,也算是轉折親,另外又有已經結識的,里長、三老、許老先生、王木匠等人,最後還有左右鄰居楊家蘇家。
男客讓到南屋,炕上用兩張炕桌拼成一張大桌,早擺了幾樣酒果,有寧家自三家村帶來的榛果、核桃、松子、南瓜子,也有虎臺縣飄香居里的點心酥餅,還有家裡做的綠豆糕,黃米麪炸糕,滿滿地擺了一桌子。寧家特別買了一塊好茶餅,煮了熱騰騰的茶水,倒在新買的蓋碗裡,香氣和水氣便在屋裡飄着,讓從寒冷的外面進來的人立即覺得暖和起來。
女客那邊自是一樣,只是席排在了西屋,因寧婉大了,這一次搬家她去了廂房,這裡給了石頭,只是他還跟着娘睡,暫時空着。
畢竟是新拾綴好的房屋,十分整齊,牆面、窗紙都雪白雪白的,上面貼着嶄新的年畫兒、窗花,傢俱都是從王木匠那裡新做的,炕上鋪着新葦蓆。許老夫人就讚了一聲,“好整齊的屋子,收拾的時候用了不少的心思呢!”
於氏一向喜歡誇女兒的,就指着倒酒送菜的寧婉說:“我帶着小兒子沒空兒,這裡都是她跟着她爹來弄的,就是今天的席面也是她和她姐姐兩個燒的。”
寧婉就笑着說:“我們家從山村裡搬過來,也沒有見過什麼世面,菜飯也都簡陋,大家隨便用些。”
許老夫人就指着桌面上的菜餚笑,“這還算是簡陋?又有山珍又有海味的,那我就不知道什麼是上好的席面了!”
古太太也笑,“看這糖醋鯉魚燒得多好!金紅油亮,肚子上又沒有開刀,想來是用秘法從嘴裡將肚腸拿出去的,我只在虎臺縣酒樓裡吃過。”
又有里長太太說:“這隻雞是怎麼燉的,聞着味怪好的。”
寧婉就說:“湯里加了幹荷葉,借了點清香。雞肚裡又放了紅棗蓮子糯米,既是菜,也可以當飯吃。”
女人在一處,就喜歡說些吃食,誰家飯菜好總是有面子的事,眼下見了寧家第一次請客的菜品,就知道這家人雖然從山村裡搬過來的,但卻不是尋常的鄉下人,畢竟鎮上的上等人家也未必能做出這樣的席面來。
人齊了就開席,寧婉最後將幾個炒菜從竈間端了菜擺上。鎮上的新房子與三家村的不同,竈間不在正房中間,而是在屋子後面。這樣的好處十分明顯,首先不必一進門要從竈門穿過,堂屋裡也不必煙熏火燎,且做飯和燒炕也都一樣容易。唯有一點不便就是做了菜要穿過堂屋再進來,繞了半個屋子。
寧清和寧婉早分好了,寧清是成了親的小媳婦,負責男客那邊,事情雖然多了些,但又有劉五郎可以幫她,而寧婉便只管女客。
男客們多半喝酒說些讀書生意之類的大事,而女客們就多是家長裡短了,寧婉只聽着大家說着話便順着許老夫人的意思將自己誇得有如一朵花一般,而娘在一旁笑得嘴都合不上。
這也是常有的事了,寧婉早已經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