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知道老二家的說話不好聽,不光是您,就是俺也接受不了。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節骨眼,俺真的希望您能多替大夥想想,事已至此,咱們只有往下走,沒有別的路了。爹,算俺求您了,今個這事莫要再發生了,中不?”
杜興國望了一眼窗外,而後又看了一眼四周,確定沒有任何異常時,才壓低嗓音對杜老爺子說道,聲音因爲極度的驚恐不安而發出顫巍巍的調子。
前幾日所經歷的一切,直到如今還在他眼前一一重現。那份生不如死的苦楚敏感至極,只要稍加碰觸便會發出鑽心的刺骨之痛,令他連想都不敢再想。
眼下,他只希望莫要節外生枝,令她這個娘早日入土爲安。莫要讓其他人瞧出什麼破綻。
按照那展公公的安排,如今他們已經令素珍乃至整個凌家都陷入混亂。犧牲了老太太一人,卻成功令珍兒在衆目睽睽之下落下個見死不救的名聲。
儘管看起來有些牽強,但是村民並未見過什麼世面,而且老太太又走得太過突然,就算他們不曾將心向着他們,卻也是會對素珍有所微詞的。
再加上老爺子那完全拋卻顏面的下跪,此番加諸在素珍身上的這份埋怨就算是徹底地落實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珍兒的孩兒,也就是老爺子想要奪回的婧軒,剛剛也對他那娘充滿了怨。
以上諸多,都對他爹的“奪孫計劃”極其有利,想必到時候定能非常乾脆利落地達到目標。
而那時,他們就可以開出條件,進行分家了。
一日前,他們同老爺子達成共識,他們竭盡所能助老爺子從珍兒手裡奪走孫兒,老爺子允他們分家單過。
但唯有一個條件,就是分出去的東西絕不可以給馬家分毫,爲此要白紙黑字立下字據,不然一切作廢。
老爺子好不容易吐了口,他們自然忙不迭地允下了。但實際上卻委實無法真正履行,所以他們兩口子想了想,便準備從分給老二家的那一份家財入手。
如今那程氏如此忤逆老爺子的意思,只怕將來就是鬧着分家也不會得到什麼優待。若是如此,給馬氏孃家的那一份也就有了着落。
於是他們才顯得非常積極,希望能博得老爺子的一番青睞。正所謂無利不起早,他們怎能例外?
“老大,我剛剛閉上眼睛小憩了一會兒,做了個夢,夢裡面都是你孃的臉。她似乎在怨我,怨我竟然放棄了她的性命,連爭取一下都沒有。她哭得很傷心,說我不顧這麼多年的夫妻情分,而後想讓我同她一起走。她的樣子很嚇人,我一下子就被驚醒了,而後緩了好長一段時間,但是心裡卻仍然很難受。”
杜老爺子睜開渾濁的眼眸,徑自看向興國,而後說道,聲音裡竟然含着一抹明而顯之的脆弱:
“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只是爲了一個婧軒,我竟然選擇拋棄了我髮妻的性命,那可是你們的娘啊,給我生兒育女,和我過苦日子,陪我歡喜憂愁照顧我日常生活的女子啊,我竟然選擇放棄了她?我是不是真的挺混賬的,正如老二媳婦所說,讀了聖賢書,卻換來了一顆髒了的心,我何時竟變成了這樣一副模樣?”
杜老爺越說聲音越沉,以至於到了最後,話音消失,而後被一抹壓抑的哽咽代替聽起來絕望而苦楚。
“爹,您……”
杜興國聽着老爺子低沉沙啞的哽咽,心裡格外不好受。
印象中,他從未看過他這爹有過這麼脆弱的一面,簡直不堪一擊。在他的眼中,老爺子從來都是帶着一抹倨傲的,而且威嚴十足,令人不得不服。
然而如今,那個堅不可摧的形象就這麼轟然倒塌,在他的面前,只有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在那裡飲泣,聲音哀然,令人不由唏噓。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想必老爺子如今是到了自個的“傷心處”,不然也不會如此,不是嗎?
“興國,你聽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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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杜家老大心有慼慼的時候,杜老爺驟然握住了他的手,然後擡起滿是淚霧的眼睛,徑自對他說道:
“爹從前一直心有偏袒,忽略了你和老二的感受,這都是爹的不對,讓你們受了這麼多年冷漠和忽視,爹的錯真是數不勝數。但爹想請你們給爹一個機會,讓爹可以彌補你們,令咱們這個杜家重新開始,變得溫馨和睦起來。我不去和那素珍奪婧軒了,那小傢伙在他娘手底下其實活得也不錯,既然已經適應,就沒有必要再經歷那些苦痛了。而咱們,好好在一起,就像從前一樣,不分家,就在一起過。爹歲數大了,真的需要你們,更希望你們能夠陪在爹的身邊,老大,答應爹吧,好嗎?我一定會好好彌補你們,我說到做到!”
說完,杜老爺子便滿眼放光地看向杜興國,等着他的回覆。
是啊,他爲何一定要執着於那一個孩子,他還有那麼多的孫兒等着他照拂,他爲何非要那麼執拗?
而且,爲了這份執拗,他失去了那麼多本應不該失去的,他也該是時候醒醒了。
“爹,您真是信口開河啊,眼下一切早已經回不去了,因爲這期間並非只有咱們這些平頭百姓,若是那樣說不定還有可能。若您真想打破現在這一切,迴歸到原點,那也就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違抗聖旨了。所以我勸您,還是打消這樣的念頭吧。”
杜興國眉眼裡閃過一抹慌張,大腦開始飛速疾馳,便想出了這樣一個藉口,而後以極快的速度訴諸於口,而後暗自舒了口氣。
什麼?現在想起來不分家了?還指望他可以答應,簡直做夢!
現在看看,他這爹還真是有天真爛漫的情致,竟然想要彌補對他感情上的虧欠,還真當他對此有多麼在意啊?
若是覺得虧欠,那就多分些家產。用如此實際的法子來彌補他是最好不過。
剩下的,關於這個家的,他分毫都不稀罕,尤其是他這個爹付出的感情,在他看來分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