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吹過,不知什麼時候天空又飄起了細細碎碎的雪粒。
只攪得天地一片白茫茫,寒風颳的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夏嬰洛只聽得耳邊兵戈交響之音越來越弱,最後只剩下馬蹄踏在雪地上的聲音。
不知又過了多久,風若狐勒住繮繩停了下來。
“小公爺!”
彷彿旁邊有人過來拉住了馬匹。
風若狐掀開雪貂大氅,將夏嬰洛露了出來。
夏嬰洛只覺一陣寒風吹過,身上不由得一涼,又將頭縮了回去。
風若狐見她像一隻躲在殼中的小烏龜,不肯出來,只好將她一把提下馬去。
在他們面前是一座高大的門樓。
擡頭但見門樓頂端挑檐伸出,門楣上嵌有雙面磚雕,高懸刻有“鐵面無情”的御賜匾額。
鬥框邊飾有花卉及蝙蝠、蝴蝶等圖案,甚爲莊重。
這裡是……
夏嬰洛的心猛地抽緊了,她的腳步猶豫着不肯邁向前方。
風若狐發現了她的猶豫,微挑劍眉:“害怕了?”
夏嬰洛緊咬着嘴脣。
怕?重活一世她還有什麼可怕的?
這裡是什麼地方她已經猜到了。
前世風玟宣費勁心機仍無法進入這裡,從表面上看,這裡只是御賜小公爺府。
但實際上,這裡是銘風堂的主堂口。
她無法想像風若狐會將她帶到這裡來。
這裡埋藏着無數的秘密,不知有多少人妄圖花費千金也求之不到的東西,想要掩蓋的秘密,企圖殺死的仇敵……
她知道,當自己知道了對方的秘密時,自己一方也應付出相應的代價。
這就是所謂的結盟。
風若狐將她帶入房間,立在門口的侍衛面無表情的隨手將門關上。
屋內的氣氛頓時沉悶起來。
風若狐也不說話,進來便直奔百寶閣。
他打開一隻帶鎖的匣子,從中取出幾枚藥丸,直接吞了下去。
夏嬰洛先是愣了愣,當她看到放在桌上的茶壺時便走過去想替他倒杯茶,卻不想壺裡竟然是空的。
“不必了。”見此風若狐揮了揮手,並將一直含在口裡的鮫人之淚吐出丟在空茶杯內。
夏嬰洛想起從進入門樓開始,這一路上她所見的全部都是帶劍的侍衛,就連身着侍從服飾的下人也通通腰間別着短把匕首。
而且這一路,她沒有見到一個女眷,包括丫鬟及粗使的婆子。
可她記得風若狐身邊並不乏佳人,他的後宅早有正妃與三個妾室,而且他的正妃還是由皇后娘娘親自指婚爲他操辦的。
那人正是左丞相府的庶女,莫香凝的長姐——莫千青。
如此說來,這位小公爺的後宅也是危機重重,也難怪外面傳言他就是在睡覺和洗澡的時候也是劍不離身。
任誰的枕邊睡着條食人的惡狼,還能安心入眠呢?
風若狐吞下解藥後一直打量着站在眼前的夏嬰洛。
由於一路上的顛簸,她的鬢髮顯得有些散亂,發間插着的那朵梅花也不知何時掉落了。
可她靜靜立在那裡,眉眼平淡,蘊含了難以言喻的風情。
夏嬰洛這時也毫不退縮的回望着他:瞳仁漆黑,如幽寒的利器,令看者心驚,望者生畏。
深鎖的眉宇間,不見絲毫情感的漣漪,那張冰冷的臉,有如戴着一副面具,讓人無法猜透他心中所想。
她知道風若狐這個人,很難輕易相信別人,他與風玟宣和太子做了一輩子的死敵,所以他處處防範與之有關的人和事。
若不是她此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他,他甚至可能以爲她是風玟宣故意設計用以取得他信任的眼線。
當下,她柔聲問道:“小公爺可是不信我?”
風若狐眼光一暗:“你對太子的事都知道多少?”
夏嬰洛不慌不忙,微微一笑:“我只是一介平民,對朝堂內事所知不多。
但天意讓我有了鳳痕,所以有些事我不想知道結果,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它發生。”
“比如說……”風若狐挑起劍眉,好像非常感興趣的模樣。
“雖然天機不可泄露,但我仍可對小公爺透露一二。”
夏嬰洛索性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緩緩道來:“太子表面對兄弟友愛,對皇上孝敬,可實際上他心胸狹隘。
爲了防止別人奪取他的太子之位不僅在朝中結黨營私,而且與江湖勢力也有勾結。
暗中他屢屢陷害身邊的兄弟,只要有人敢擋在他的前面,得到了皇上的喜愛,轉眼間便會被他列爲清除的對象。”
“說下去。“風若狐皺着眉。
“而三皇子風玟宣雖看上去是太子身邊最得力的助手,可實際上他纔是最狡猾的狐狸。”
說到這裡夏嬰洛微微欠身:“觸了小公爺的名諱還望見諒。”
鐵面狐狸的稱號是皇上賜的,夏嬰洛自是不能隨意稱呼。
風若狐則有些不耐煩的擺了下手:“你繼續講。”
夏嬰洛這時卻忽地住了口,她眨着眼睛,彷彿在思考着什麼。
“爲何不說下去?”風若狐有些不快。
“不是我不說,而是小公爺這裡不安全。”
“什麼?”風若狐的面上閃過一絲震驚,這裡是他最隱秘的住所,哪怕他在王府的院子都沒有這裡來的安全。
爲何對方會突然說這裡不安全?
見風若狐眼中隱隱露出疑惑之色,夏嬰洛這纔開口道:“請小公爺允我出去一下,我想見見您門外的那些侍衛。”
風若狐眉頭深鎖,他現在搞不清這個女子究竟想搞些什麼花樣。
不過他還是叫來了風憶安,道:“帶她從外面走廊走個回來,什麼話也不要讓她說。”
風憶安有些迷糊,但主人的命令他總是無條件的執行。
當下他便帶着夏嬰洛走出房間,順着他們來時的路走回去。
風若狐坐在桌前,手指煩亂的敲打着桌面,等了約半刻鐘時間,風憶安將夏嬰洛帶回房間。
門關上後夏嬰洛輕輕嘆了口氣。
“你還有何話說?”風若狐瞪着她。
夏嬰洛微微搖了搖頭:“小公爺,如果我今天將這話說了,只怕明日我便會陳屍荒野。”
風若狐猛地站起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夏嬰洛毫無懼色,道:“我知道就是我說了實話,小公爺也不會相信,所以還是少說爲妙。”
風若狐額頭青筋突突亂跳,眼中射出寒光任誰看了都會心生寒意。
但夏嬰洛卻只是平靜的與他對視,沒有一絲退縮之意。
“你不怕我?”風若狐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
“當然怕了,您是小公爺,就是您現在砍了我,我也毫無怨言。”
“好一個毫無怨言,你當真想惹怒我?”
“我只是實話實說,小公爺不想聽實話嗎?”
“那你便說出來。”
“我信小公爺您,可您信我嗎?”夏嬰洛悠悠反問。
風若狐愣住了。
他的心裡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知道對方所說的一切可能都是真的。
因爲一個商賈之家的女子是不可能得知這些幕後之事。
唯一的解釋便是她的鳳痕。
傳說,鳳意歸天,得此女者既爲帝!
難道這鳳痕真的是上天的賜予?她可以看到他們無法得知的未來?
夏嬰洛知他與上官燕一樣,對她產生了誤解。
不過她不想將它解釋清楚,因爲她經過一世也相當於先別人一步看見了未來。
風若狐見她只是平靜的望着自己,心中更加確定自己剛纔的猜想。
即使是他,也是在經過了一年多的秘密調查之後才覺察出幾個皇子相續死亡的真相與太子有關。
但三皇子風玟宣倒是沒有引起他太多的關注。
他只知道風玟宣是太子黨的成員,平日對太子惟命是從,可聽她如此說又好像覺得有些過於危言聳聽。
風玟宣難道也想沾染帝位?
可從平時所見,他完全不是這樣的人。
他對皇上恭敬順從,對皇后孝順,原來都是裝出來的?
夏嬰洛在等着他給自己最後的回答。
“小公爺,您可信我?”
風若狐緩緩抽出身邊的佩劍,夏嬰洛眼光不錯的盯着他將鋒利的劍刃抽出。
房間裡立時劈下一道閃電。
夏嬰洛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那劍刃便落在桌上,只聽“嘩啦!”一聲,桌子被斬爲兩半。
桌上的茶杯茶壺碎了一地。
只有那隻裝有鮫人之淚的茶杯被他接在手中。
“我信你。”
風若狐的眼中隱隱露出異樣的光彩,一瞬間就連夏嬰洛都有些吃驚,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小公爺。
不論是在她的記憶中,還是她親眼所見的當面,風若狐一直以來都給她以沉穩的形象。
而剛纔,她分明看到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壓制的激動。
不過轉而一想她又釋然了。
想必他一生從未主動對別人說出過信任二字,可見對他來講已實屬不易。
但夏嬰洛知道,這一切才只是剛剛開始。
她要借風若狐之手,將她與風玟宣之間的恩怨了結!
夏嬰洛微笑着站起來,“既然小公爺表出了誠意,那麼請恕我直言,您的身邊並不十分安全,外面那些人裡,就有風玟宣的眼線。”
風若狐臉上的神色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他們已經跟了我不下十年……你此話當真?”
“絕無半句虛言。”
夏嬰洛記得當年她曾見風玟宣在書房中秘密召見一批死士與眼線,而剛纔在走廊外,她一眼就將他們從侍衛中認出。
“這就算是爲了感謝小公爺的信任,我送上的第一份大禮。”夏嬰洛淡淡的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