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女嚇的噤聲無言,卻見子靜慢慢垂手,拂袖將那碎紙掃落在地上,卻緩緩另展了一張紙,舔了筆疏疏題上幾句。
蘭慕心此時只屏息靜氣,待得子靜終於停筆,才緩步向前走來。細細瞧那紙上,卻題着一闕《東風齊著力》“電急流光,天生薄命,有淚如潮。勉爲歡謔,到底總無聊。欲譜頻年離恨,言已盡、恨未曾消。憑誰把,
一天愁緒,按出瓊簫。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幾番空照魂銷。舊歡新夢,雁齒小紅橋。最是燒燈時候,宜春髻、酒暖葡萄。淒涼煞,五枝青玉,風雨飄飄。”
那字字端麗卻下筆極快,似乎隱含了揮墨之人心頭的萬千愁緒與糾結。再看子靜的額前,已經涼涼的沁出細密的汗珠來,燈光照着她原本雪白一般細膩晶瑩的肌膚,冷冷的折射出一層晶亮的反光來。
蘭慕心心中明白,但心中卻還是惴惴難安。皇帝的脾氣素來冷酷自持,自登基御極之後,這些年裡更是縱橫捭闔,曾經以“亂世用重刑”平息了先帝留下了的一幫權臣干政的隱患。
禁宮之中,更無人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觸怒其至高無上的君王之尊嚴。偏生如今……這一位,是他捧在手心裡的女子,如果——蘭慕心腦中有一閃而過的念頭,旋即冷汗涼涼沁下。
不!斷不能這樣——她對自己搖頭,且不說自己對子靜的感情,光是想到後果,已經足夠令自己閡然不已。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血流成河——蘭慕心也熟讀詩書,以自己對皇帝的瞭解,一旦事發,絕不會只是處不處置貴妃的爭議,這裡,後宮中,但凡與此事沾邊不沾邊的,只怕都難逃一死的結局。
心下思緒紛紛,見子靜喝了幾口茶水,伏案提筆冥思曲譜,她不敢胡亂開口,只站在一邊靜靜候着。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見子靜終於停筆閉目小歇了,問:“貴妃主,還寫麼?”只聽她淡淡的道:“不寫了,你叫她們點燈,我回房去了。”說罷,收了曲譜在手中,一面起身站了起來。
旋即有四個宮女打了燈籠在前面照着,其時月華如洗,院中花木扶疏,月下歷歷可見。穿過月洞門,猛然擡頭,只見那牆頭一帶翠竹森森,風吹過漱漱如雨。
隱隱只聽夜空有絲竹之聲,悠揚宛轉。子靜側臉望向蘭慕心,她躬身道:“是漱玉宮的淑妃,聽說今夜請了嬪妃們過去消夏,聽這聲音,該是香貴人在獻舞了。”
子靜無語仰望,唯見高天皓月,冰輪如鏡。照着自己淡淡一條孤影,無限悽清。
走回大殿時,跨過白玉門檻後,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陛下可有去?”
蘭慕心稍稍驚怔,而心卻沉了下去:“是,陛下應該也去了,淑妃請的。”
不需閉目,也能設想到,他左擁右抱的情景,是啊,自己怎麼就總是忘了,他是皇帝,擁有三千佳麗,無數妾妃……而自己,也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