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齋內,已經整整守着弟弟照顧了兩天兩夜的季無憂實在是累極了,她疲憊不堪的坐在牀頭,一手緊緊抓着季無忌的手,免得讓他抓破痘皰留下疤痕,就這麼歪着便睡了過去。
莊煜輕輕走進房中,正看到這麼一幕,他心疼的皺緊眉頭,到水盆中絞了帕子換下無忌額頭上那方已經開始發燙的帕子,一陣清涼之意傳額上傳來,無忌緊緊擰着的眉頭略鬆了鬆,神情彷彿也見輕鬆了些,莊煜的雙眉都略略鬆開,他又去絞了溫熱的帕子,輕輕掀開無忌身上蓋着的錦被,挽起無忌寬鬆的寢衣,替他擦拭身體降低體溫。孫太醫說過,高熱會損傷小孩子的頭腦,無憂和莊煜便每半個時辰就給無忌擦拭全身。莊煜就是在外間看到時間到了卻沒聽到房中的動靜才進來的。
莊煜一動,無憂立刻醒了過來,她忙站起來道:“到時間了,我怎麼就睡着了,五哥,讓我來。”
莊煜拿着帕子堅決搖頭,壓低聲音怒道:“無憂,你看你現在都累成什麼樣了,聽話,去好好睡一覺,五哥保證無忌一醒就立刻叫你。”
季無憂累的脫了形,一雙眼睛幾乎佔了那張小臉的三分之一,雙眼通紅通紅的活象兔子眼睛,她明明已經累到支撐不住,卻還死撐着搖頭道:“不,我要守着無忌。五哥你去歇着吧,這兩天你也沒怎麼合過眼。”
莊煜氣急,這兩日他不知勸過多少次,無憂卻死犟着不聽,他將帕子往旁邊椅子上一丟,展臂一把將無憂抱了起來,無憂又羞又惱,抓着莊煜的胳膊低聲叫道:“快放我下來。”
莊煜卻不理會無憂,只抱着她大步往外走,無憂急了,忙死死抓住莊煜的手臂急急叫道:“五哥你快放我下來。”
莊煜停下腳步,定定的看着無憂的兔子一般的紅眼睛,沉沉說道:“你答應休息我就放你下來,要不然我就這麼抱着你走出去。”
無憂氣的直罵:“你無賴……”卻拿莊煜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她本就沒什麼力氣,如今熬了兩天天夜,身子越發虛了,連走路的時候都會覺得腳下發飄,只不過無憂強自撐着,沒敢讓人發現罷了。這會兒莊煜將她憑這空抱起來,無憂便連借力着力之處都沒有了,能掙脫出莊煜的鉗制纔怪。
莊煜抱着輕的幾乎沒有份量的無憂,不由的一陣心疼,他低下頭看着無憂,輕聲說道:“無憂,你聽話,回頭無忌好了你再病倒了,你讓無忌心裡怎麼過的去,你知道麼,無忌跟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要快些長大好保護你這個姐姐,他要是知道自己累你受這樣的苦,無忌一定不會原諒自己的。”
莊煜的這一番話真正打動了無憂,她輕輕點頭道:“好,我去休息,五哥你答應我,只要無忌有什麼動靜你就立刻叫醒我。”
莊煜知道這已經是無憂的底限了,他走到東牆邊的逍遙榻前,輕輕的將無憂放到榻上,拉過錦被給無憂蓋好,莊煜看着無憂憔悴疲憊的容顏,輕聲說道:“無憂,放心睡一覺吧,有五哥呢。”
無憂輕輕點頭,慢慢闔上眼睛,她實在是太累,剛闔上眼睛便沉沉睡去。莊煜看着無憂倦怠至極的容顏,心中充滿了心疼憐惜。他喃喃道:“無憂,好好睡吧,別什麼都自己扛,讓五哥幫你。”無憂已經睡着了,莊煜的話她沒有聽見,只是蹙起的雙眉卻漸漸鬆開了。
莊煜走到無忌的牀邊,重新絞了帕子爲無忌擦身,他擦的很小心仔細,絕不碰破無忌身上的任何一個皰疹。莊煜知道再有兩天這些皰疹就會開始灌漿,只要灌漿灌的透,順利開始結痂,那無忌就算是能熬過這一劫了。他想着無忌自小習武打熬筋骨,身子骨兒很是壯實,只兩天的工夫皰疹便已經出透,隱隱有了灌漿的跡象,這說明無忌的病情雖急,卻並不十分的兇險,他一定能撐過去。
季無忌昏昏沉沉的睡着,他什麼都沒有聽到,只是在莊煜爲他擦身子的時候,舒服的哼了兩聲,舔了舔乾裂的嘴脣。莊煜忙放下帕子倒了一盞溫水,扶着無忌靠在懷中,小心的喂無忌喝水,無忌雖在昏迷之中,卻憑着求生的本能將一盞溫水喝的乾乾淨淨。莊煜見此情形眼中有了一絲欣慰的笑意,他知道無忌一定能撐下去。
將無忌放平,莊煜命人進房將用過的帕子等物拿下去,將熱水煮過的乾淨帕子和溫開水等物送進來。春曉和青虹進房後發現郡主已經睡着了,只有五皇子一人在照顧小王爺,兩個丫鬟忙跪下道:“請五殿下休息,讓奴婢照顧小王爺。”
莊煜揮手道:“都下去吧,仔細看着爐火準備熱水帕子和吃食,還得替換着服侍孫太醫,好讓他專心煎藥,這裡不用你們,本皇子一人照應的過來。”
春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青虹暗暗拽了一下,兩個行了禮便退了出來。
出房之後,春曉忙問道:“青虹姐姐你拽我做什麼,雖然五殿下和郡主年紀都不大,可郡主睡着五殿下還在房中,到底不妥。萬一……”
青虹比春曉年紀略大些,她一戳春曉的額頭低聲道:“你真真是個傻子,五殿下見天兒的往咱們王府跑,難道真都爲了小王爺啊,再者說,雞鳴齋已經被裡三層外三層的封鎖起來,院中所有的人都是極可靠的,還怕誰說出去不成,依我看,等咱們小王爺大安了,這宮裡的賜婚詔書也就快頒下來了。”
春曉上分府之後無憂才提上來的一等丫鬟,年紀在四春之中最小,今年還不到十歲,她瞪大眼睛道:“青虹姐姐,你是說咱們郡主會成爲五皇子妃?”
青虹白了春曉一眼道:“這不明擺着的事兒。”
春曉這才恍然大悟,繼而喜歡的說道:“那最好啦,以咱們郡主的人品,做皇子妃綽綽有餘,五殿下比六殿下好多了,那日在畫舫之上,我瞧着六殿下就不得勁兒,六殿下好假,那有五殿下這樣開朗隨和,還那麼關心咱們郡主和小王爺。”
青虹笑道:“你心裡明白就行了,可別到處說去,免得傷了郡主的名節。”
春曉忙道:“姐姐放心,我當然不會亂說。”
青虹點點頭道:“嗯,這樣就好。春曉,你去瞧瞧孫太醫那邊怎麼樣,我去瞧瞧爐上燉着的燕窩羹,這都兩天了,郡主小王爺還有五殿下都沒正經吃過東西,這怎麼扛的住呢。”
兩個丫鬟分別向兩個方向走走,她們不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讓屋中的莊煜聽了個正着,莊煜聽到連王府的丫鬟們都認定郡主是他的五皇子妃,不由咧開嘴角笑了起來,總算他這三年的水磨功夫沒有白費。
低頭看看躺在牀上的無忌,莊煜小小聲說道:“無忌,姐夫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你要快點好起來。”
因爲無忌一直昏睡着,所以莊煜一直沒有叫醒無憂,無憂也是累的狠了,這一睡便足足睡了五個時辰,直到外頭天色暗了下來,無忌房中掌了燈,無憂才醒了過來。
猛的坐了起來,無憂急切叫道:“無忌!”
莊煜急忙起身快步走到無憂的身邊,輕聲說道:“無忌沒事兒,無憂你醒了?”
無憂擡頭看着莊煜,見他離自己很近,甚至她都能感受到莊煜那溫暖的氣息,無憂臉上一陣發熱,忙掀開錦被下牀,不想腳下一軟向前摔出去,莊煜眼疾手快,一把將無憂抱了個滿懷,羞的無憂趕緊低頭推開莊煜,莊煜卻不放手,他將無憂輕輕放到榻上,蹲下來將手覆在無憂的雙膝上,輕聲問道:“可是腿麻了,沒事,五哥幫你揉一揉。”
無憂有些不適應莊煜突如其來的改變,她彆扭的推開莊煜的手,低低道:“我沒事,不必煩勞五哥了。”
莊煜擡頭看着無憂,那雙泛着血絲的眼睛中盡是真誠的關切,他輕聲說道:“無憂,你什麼都一個人扛着,五哥很心疼,讓五哥替你分擔些,五哥心裡會好受許多。”
無憂看着莊煜,雙眼漸漸迷離,漫上一層水汽,莊煜心疼極了,一把抓住無憂的雙手,急切說道:“無憂,五哥說錯了話,你要打要罵都行。只是別哭,看到你落淚,五哥心裡好難受。”
無憂抽出手拭去眼中的氤氳水霧,看着單腿跪在自己面前的莊煜,心底深處最柔軟的一處被觸動了。若說從前無憂暗暗選定莊煜做夫婿,是從最有利於自己的條件出發,可現在不一樣了,無憂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真的動了心。
“五哥,你起來。”無憂紅着臉,向莊煜伸出手。莊煜大喜過望,一把抓住無憂伸過來的雙手,就勢站了起來,無憂隨之仰起頭,給莊煜一個羞怯卻堅定的笑容。
莊煜握緊無憂的手,將她拉起來,輕聲道:“我們去看看無忌。”
無憂輕輕點頭,兩人並肩走到無忌的牀前,雖然從前也曾這樣並肩走過,可那時從沒有象現在這樣近,不只是身體,更多的是心靈。
伸手試試無忌的體溫,無憂輕輕出了口氣道:“熱度總算退了些。五哥,剛纔孫太醫可曾給無忌診過脈?”
莊煜點頭道:“已經診過了,孫太醫說無忌身上的痘疹這兩天就會灌漿,灌漿的過程無忌還會發燒,除了服藥之外,只有勤加擦拭身體降低體溫這一個辦法,好在無忌平日身子骨壯實,他一定能撐過去的。”
無憂看着弟弟這才兩天就瘦的脫了形的小臉,心疼的直掉眼淚,“無忌,都是姐姐沒有照顧好你。”
莊煜攬着無憂的肩頭,低聲道:“無憂,不關你的事,無忌身子一向很好,他此番見喜很不尋常。現在雞鳴齋被封,一時還不能查證什麼,不過我已經暗暗帶話給穆國公夫人,讓她將無忌的院子封起來,等無忌病好了咱們再仔細的查。”
無憂心中一驚,立刻追問道:“你是說有人做了手腳加害無忌?”
莊煜點點頭道:“極有可能。”
無憂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她自認已經將王府治的鐵桶一般,王府下人都是極忠心可靠的,怎麼還會有人混進王府對無忌做手腳?無憂真的不敢往下想。
莊煜見無憂臉色慘白,知道她是被嚇着了,忙握住無憂的手道:“無憂別怕,無忌是有造化的,他一定能撐的過去,等無忌好了咱們仔細搜查,一定能查出真相,有我在,以後絕不叫你們姐弟再承受任何風險。”
許久之後,無憂才緩緩的點了點頭,咬牙低聲道:“一定要查出真相,不管是誰加害無忌,我都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莊煜亦點頭道:“好,無憂,我幫你。”
莊煜話音剛落,無憂的肚子便咕咕的叫了幾聲,莊煜笑道:“肚子餓了?你這兩天沒正經吃過一頓飯,怎麼能不餓。我也餓了,我們先吃些東西,也好有力氣繼續照顧無忌?”
無憂點點頭,命人準備吃食,莊煜是餓極了,風捲殘雲般的將一碗燕窩羹一掃而空,又吃了七八個餑餑,這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平日不喜歡吃這些素食,好歹填了肚子也就算了。
無憂擔心着弟弟,只吃了半碗燕窩羹,被莊煜勸着勉強又吃了個餑餑,便再也不肯吃了。無憂起身走到牀前,看着瘦脫了形的無忌,心疼的說道:“無忌最不經餓,他都兩天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只喝些稀的怎麼能吃的飽。”
莊煜忙道:“無忌這會兒要忌口,平日他愛吃的都不能吃,等病好了再好好給他補一補,現在治病要緊。”
無憂輕輕撫摸無忌的額頭,低低道:“無忌,你要快些好起來。”
無憂話音未落,季無忌突然睜開眼睛,直直的看着無憂,無憂大喜,一把忙俯身叫道:“無忌,你醒了,身上可鬆快些了?”
無忌虛弱的叫了一聲“姐姐……”,無憂喜歡的眼淚都涌了出來,她緊緊握住無忌的手道:“無忌,姐姐在這裡。”
“姐姐,無忌好難受……”無忌的聲音更加虛弱,他忽然噴出一口鮮血便頭一歪昏了過去。
無憂大驚,不顧被弟弟吐了一身的鮮血,放聲驚叫起來:“無忌,無忌……孫太醫快來看我弟弟……”
莊煜大驚,忙扶住已經站不住的無憂,厲聲喝道:“快請孫太醫……”
孫太醫就在隔壁給無忌煎藥,他一聽到莊煜和無憂的叫喚便立刻衝出房門跑進無忌的房間,急切的問道:“小王爺怎麼了?”
無憂慌亂的撲上前抓住孫太醫,惶恐的叫道:“無忌吐血了,孫太醫你快救他啊!”
孫太醫一怔,吐血可不是見喜的症狀,不應該啊。“郡主別急,容老夫診脈。”
孫太醫忙穩住無憂的心神,飛快走到牀邊執起無忌的手腕開始診脈。細細診過兩隻手,孫太醫皺眉道:“小王爺的脈相已經和緩了許多,不應該啊。”
莊煜立刻說道:“那他剛纔爲何會吐血?”
孫太醫搖了搖頭,疑惑道:“從脈相上看,小王爺不可能吐血,然後確是吐了血,奇怪,奇怪!”
無憂急的已經亂了方寸,只抓着孫太醫道:“應該怎麼辦?快幫無忌治啊!”
孫太醫忙道:“郡主且不要慌張,讓老夫細細想一想。”
莊煜扶住無憂輕聲道:“無憂別急,無忌一定不會有事的,讓孫太醫靜心擬個方子,他一定能治好無忌。”
就在無忌吐血之時,靖國公府慈萱堂的東廂房中,正在睡覺的季延雲忽然尖叫一聲蜷縮成一團,從牀上滾下來摔到了地上。季延雲雙手緊緊攥着胸口的衣裳,在地上不住的翻滾,邊滾,邊淒厲的尖叫,他的尖叫聲刺破了慈萱堂表面上的寧靜,驚起了所有的人。
陳老夫人自然聽到了孫子的痛苦尖叫,她緊緊攥着拳頭,閉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辭,直唸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快去看看延哥兒是怎麼了。”
少傾服侍季延雲的邊嬤嬤前來回稟,說是少爺心口疼的受不住,不停的在地上打滾。
陳老夫人心中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必是吳道婆的法術見效,她不敢去請大夫,生怕破了吳道婆秘法,便沉聲道:“小孩子家家許是日裡吃多了積食,去衝些午時散服侍延哥兒喝下。”
邊嬤嬤遲疑道:“回老夫人,奴婢見少爺疼的臉都黃了,怕不是積食,還是給少爺請大夫吧,這麼疼法少爺禁不住啊。”
陳老夫人皺眉沉思許久,方纔說道:“知道了,你下去好生服侍延哥兒,老身自會派人去請大夫。”
邊嬤嬤只能行禮退下,她心中暗覺奇怪,老夫人向來把少爺當成心肝兒寶貝,如今見少爺突然發病,卻遲疑着不肯請大夫,難道是夫人有了身孕,老夫人便厭棄了少爺?按說也不對啊,夫人還沒生呢,誰知道能生個男孩還是女孩,若然還是位小姐,這府中還是隻有少爺這一點根苗啊。邊嬤嬤怎麼都想不到陳老夫人爲了自己已經捨棄了季延雲這個唯一的孫子。
雞鳴齋中,無忌只是吐了一口血便昏了過去,看上去很平靜,並沒有什麼痛苦,呼吸也算平緩,雖然還在發着燒,可燒的也不算厲害,孫太醫說這樣的熱度便是不再擦身子也不會傷到無忌的大腦。
無憂心裡卻總不踏實,急切的問道:“剛纔無忌明明已經醒了,怎麼又昏過去了,孫太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孫太醫行醫一生,可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情形,醫書中沒記載過,前人的脈案也沒有這樣的先例,孫太醫想的一雙壽眉都打了結,也沒想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莊煜見無憂急的不行,不停的追問孫太醫,便扶住無憂的胳膊低聲道:“無憂別吵,得讓孫太醫靜靜的思索。”
無憂無奈的坐在弟弟身邊,低低道:“無忌,你到底怎麼了,告訴姐姐好不好?”
孫太醫想的許久,又走到牀前仔細給無忌把了脈,這次把脈孫太醫用的時間很長,足足有兩刻鐘。把過脈之後,他便站在桌前擰眉沉思起來。許久之後,孫太醫遲疑的說道:“老夫年輕之時四處遊歷,曾與一位道長有過數面之緣,從小王爺的情況來看,倒有些象是被人施了法術,卻又不是很象。”
莊煜和無憂心中一沉,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想到剛纔莊煜的推測。
“孫太醫,可有破解之術?”莊煜和無憂異口同聲的叫了起來。
孫太醫努力回想了許久,方纔說道:“老夫依稀記得那位道長曾經說過,將以硃砂調和人血畫符,或可鎮住被施法之人的心神,只要被施法之人陽氣盈體,便可免除受魘之厄。”
無憂急切問道:“孫太醫,你會畫符麼?”
孫太醫搖了搖頭,他又不是道士,如何會畫道門之符。
無憂急的不行,聲音都帶了哭意,“怎麼辦,怎麼辦,誰會畫符……”她邊說邊往外跑,卻被莊煜攔了下來。
“無憂你別急,我這裡有一道符。”莊煜火急火燎的叫了起來。
“你有符?”無憂驚呼出聲。
莊煜忙將一個小小的荷包從衣領內拽了出來,那荷包的顏色樣式都已經相當陳舊,一看便是十數年前的東西。季煜小心的解開荷包,從裡面拿出一個小小的黃色三角符紙,他低聲解釋道:“這是母妃留給我的,聽母后說是母妃特意從守一天師處請回來的保佑我平安的。”
孫太醫一聽“守一天師”四字,臉上不由帶了喜色,忙說道:“守一天師的平安符最是靈驗,這符一定能幫小王爺。”
莊煜聽了這話,毫不猶豫的將符紙遞給孫太醫,沉聲問道:“孫太醫,我們該怎麼做?”
孫太醫小心翼翼的打開符紙,見上面的硃砂歷經十餘年仍舊鮮豔如初,他小心的把展開的黃符紙平放到桌上,對莊煜說道:“五殿下,請刺破食指將血抹到符文之上,最好一氣呵成。”
季無憂忙道:“孫太醫,用我的血。”
孫太醫搖搖頭道:“郡主身爲女子,其血屬陰,不可用。在雞鳴齋中,唯有五殿下之血可用。”
莊煜立刻說道:“好,就用我的血。”他撥出掖在靴筒中的匕首削破食指,殷紅的鮮血立刻涌了出來,莊煜深吸一口氣,將滴血的食指放於符文之上,專心一意的按着符文的走向描畫起來。
守一天師的符文比一般的符文更加繁複,而且那符文彷彿有種魔力,莊煜的血剛抹上去便立刻被吸的乾乾淨淨,甚至還生出隱隱的吸力主動吸取莊煜食指上的血,到了後來,莊煜都不用再刻意描畫,便有一股引力吸着他的食指自然滑動,莊煜的臉也漸漸開始發白。
無憂起先不錯眼珠子的盯着符紙,等發現情形不對之時,她忙擡頭去看莊煜,這才發現莊煜的臉色蒼白又脣輕顫,無憂心中矛盾極了,她要救弟弟,可也不能爲了救弟弟而賠上莊煜的命。
孫太醫見狀只說了一句:“郡主,快命人取二兩當歸煎濃汁,五殿下不會有危險。”
季無憂這才鬆了口氣,立刻去命人煎當歸取汁好給莊煜服下。
莫約過了盞茶時間,那張符紙上的符文吸飽了莊煜的血,竟然散發出一種金紅色的隱隱光華。
孫太醫不住的點頭,他立刻將符紙照原樣摺好,將之放到無忌的胸口。
無憂扶莊煜坐下,拿過金創藥想給莊煜敷上,結果卻發現莊煜的食指已經收了口,生出一層極薄的薄膜,莊煜看看自己的食指,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莊煜知道無憂很是擔心,這讓莊煜心裡很舒暢,他笑着說道:“無憂,我沒事兒,你看已經收口了。就是一點兒血,平日裡我磕磕碰碰的也沒少流血的,你不用擔心。快去看看無忌有沒有好一些了。”
無憂輕道:“五哥你先坐着歇一歇,我去看看無忌。”莊煜含笑點頭,無憂方走到無忌的牀邊。
只見無忌安安穩穩的睡着,胸口的符紙彷彿放出極淡的金色光華,將無忌整個人都籠罩起來。無憂忙輕聲問孫太醫:“孫太醫,這樣就行了麼?”
孫太醫看了一會兒才點頭道:“守一天師的符果然精妙,郡主放心吧。”
無憂聽了孫太醫極爲肯定的話,一顆心才踏實下來。
就在那張符紙被放到無忌胸口的一瞬間,慈萱堂小佛堂裡的吳道婆身子陡然一顫,整個人往前一栽“噗”的噴出好大一口鮮血,正噴到她面前供案上那顏色烏沉沉的八卦之中。八卦忽然劇烈跳動起來,帶着供案左右搖晃不停,那八卦左右兩盞油燈並中間一個燃燒着幽幽綠火的小鉢盂全都摔到地上,原本跳躍燃燒的燈蕊立時被燈油澆滅,從鉢盂中滾出了還沒有燃燒乾淨的季延雲的頭髮的指甲。
吳道婆大驚,她萬萬想不到居然有人能破了她的道法,難道是守一天師復生?這不可能啊,七年之前守一天師可是在所有道友的見證下羽化的。吳道婆驚懼的臉色大變,她飛快抓過八卦用袖子抹去上面的鮮血,然後將八卦塞入懷中,做完這些事,吳道婆又吐了一大口鮮血。
吳道婆顧不上吐血,立刻收拾了佛堂中其他的法器,悄悄開了小佛堂的門,趁着夜色秘密的溜出了靖國公府,她一路快跑,來到離靖國公府不遠的一處小小宅院,從這宅院中的密道悄悄逃出了京城。
吳道婆不能不逃,她認定能破她法術的人必有本事追查到她的所在,此時不逃,她就再也逃不了了。吳道婆怎麼都想不到,她的法術是被兩個完全不懂法術之人誤打誤撞的破了,孫太醫不曾學道,自然也不懂道家秘法,他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去追查吳道婆的下落。
吳道婆法術被破,已經在地上翻滾了近一個時辰的季延雲才緩了下來,他此時胸口雖然還很痛,卻已經能夠忍受了,至少現在不是剛纔那樣無法呼吸的痛。季延雲無力的偎在邊嬤嬤的懷中,虛弱的說道:“嬤嬤,祖母怎麼不來看我……”邊嬤嬤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只是摸着季延雲蒼白到透明的小臉不停的落淚,她可憐的小主子啊,明明是這府裡唯一的小爺,卻沒有一個親人真正關心他。
陳老夫人在上房一直揪着心等待着,聽到東廂房漸漸沒了聲音,陳老夫人顫聲問道:“延哥兒怎麼樣了,大夫怎麼還沒有請來?”
過了一會兒,服侍季延雲的丫鬟四兒跑了進來,跪下歡喜的說道:“回老夫人,少爺已經不太疼了,精神也好了些。”
陳老夫人先是一怔,繼而想到吳道婆所說的有可能反噬,便站起來說道:“是麼,那真太好了,快把延哥兒抱過來,大夫來了直接帶進來。”
少傾邊嬤嬤抱着季延雲過來,季延雲看到陳老夫人,瑟縮着身子低低叫了一聲:“祖母……”這聲音虛弱無力極了,可憐季延雲還不到六歲便生受近一個時辰的刺心之痛,此刻他還能說出話來已經極爲不易了。
陳老夫人接過季延雲抱在懷中,用慈愛的聲音說道:“延哥兒覺得好些了麼,怎麼會突然心口疼了,這大晚上的去請個大夫也不容易,可苦了我們延哥兒啦,延哥兒乖,在祖母這裡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就全都好了。”
季延雲乖乖的嗯了一聲,身子蜷縮成一團,顯然窩在陳老夫人的懷中讓他很不舒服。
邊嬤嬤忙上前道:“老夫人,還是讓奴婢服侍少爺歇息吧。”
陳老夫人嗯了一聲,將季延雲遞給邊嬤嬤,讓她帶季延雲到暖閣子裡去睡。邊嬤嬤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忙抱着季延雲去了暖閣子。
陳老夫人想去看看吳道婆做法到底做的怎麼樣了,可是又想着吳道婆特意交代過,要她過了午時纔再去小佛堂,陳老夫人只得壓下心中的不安熬時間,等着次日午時的到來。
再說忠勇郡王府那邊,自從吳道婆法術被破,季無忌的呼吸便綿長了許多,孫太醫又細細診了脈,方纔季無憂說道:“郡主,小王爺好多了,經此一事,灌漿也快了許多,以老夫的估計,後日便可結痂,只要在結痂之時看緊了不讓小王爺抓患處,熬過一日一夜的高熱,小王爺就能徹底好起來了。只要看顧的好,小王爺身上就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季無憂聽了這話長長吐了口氣,身子一軟跌坐在椅上,喃喃道:“謝天謝地……”
孫太醫笑笑,見無憂臉色也不好,便又給她診了脈,開了個強身健體補益氣血的方子,免得小王爺身子剛好,郡主又病倒了。
莊煜歇了大半個時辰,又喝了濃濃的當歸飲,臉色便好了許多,他輕輕走出房門,來到院牆下命人速速連夜請來大駙馬嚴謹安,將無忌被人用妖法算計之事告訴於他,請嚴謹安立刻在京城中暗中查訪,定要將做法的妖人捉拿歸案。
嚴謹安細細一想,在京城中與忠勇郡王府有過節的除了那逸陽伯府,便是靖國公府了,除此之外無憂姐弟再沒有與什麼人結過怨。這也是因爲長公主有孕在家養胎,對宮中八卦所知有限之故。若是長公主沒有身孕,她一早便會把麗妃和順寧公主與無憂結怨之事告訴給嚴謹安了。
嚴謹安想着若說有人用妖法害季無忌,必與這兩府脫不了干係,於是他立刻分派人手暗中將靖國公府和逸陽伯府嚴密監視起來。一但這兩府有任何的風吹草動,嚴謹安都會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他要做的就是抓證據,掌控施法妖人的動向。方纔莊煜可是咬牙切齒的說了,要他把賊人看好,等他和無忌出了雞鳴齋後親手報仇。
次日午時剛過,陳老夫人便匆匆去了小佛堂,小佛堂裡此時已是人去房空,空留一張倒地的供案和片片暗紅的血跡。陳老夫人大驚失色,這是什麼情況,難道吳道婆在小佛堂裡出事了,這怎麼樣能,小佛堂裡除了她再沒有人能進來的。吳道婆到底去了哪裡?
陳老夫人在小佛堂裡找了個遍,連壁龕裡都找遍了也沒有發現吳道婆的蹤影。陳老夫人心中驚惶極了。她趕緊離開小佛堂,將鄧嬤嬤一個人叫到了內室。
“你快去找吳道婆,看她在不在家,若是在家立刻請她到府中來。”陳老夫人難掩焦急的飛快說了起來。
鄧嬤嬤嚇了一跳,一直以來都是她接送吳道婆進去靖國公府的,她都沒有送,這吳道婆怎麼就離府了呢。鄧嬤嬤忙應了一聲立刻出府去找吳道婆,正好被嚴謹安派出的人盯了個正着。
嚴謹安的人跟蹤鄧嬤嬤一直到了京西的白雲道觀之中,鄧嬤嬤進了道觀,熟門熟路的七轉八繞,來到了一間小小的靜室之前。這間靜室的門上有一把大銅鎖。鄧嬤嬤上前扒着門縫看了看,見屋中沒有吳道婆,便趕緊離開去尋了一個小道姑,低低的問了起來。
嚴謹安的暗探離的遠,聽不清鄧嬤嬤問了些什麼,只是看見那個小道姑連連搖頭擺手,然後鄧嬤嬤就匆匆離開了白雲觀。
一路跟着鄧嬤嬤回到靖國公府,跟蹤鄧嬤嬤之人向同伴交待了一聲,便立刻趕回陳國公主府和嚴謹安回稟。
嚴謹安聽罷暗探之言,臉上怒容頓現,冷冷喝道:“好刁毒的惡婦!”
那暗探又道:“駙馬爺,小人怕露了行跡,當時未敢上前查問,請駙馬爺派個靠的住的嬤嬤,由小的陪同前往白雲觀,小的在暗中告訴嬤嬤是那個小道姑答的話,由嬤嬤上前去套話,或許能多得些消息。”
嚴謹安點了點頭,讚賞的看了那暗探一眼,微笑問道:“爺記得你是姜嬤嬤的兒子吧?”
那暗探忙躬身回道:“回爺的話,小人姜民,小的母親就是服侍公主殿下的姜嬤嬤。”
嚴謹安笑道:“哦,姜民,你不錯,好好幹,將來必有前程。就叫你母親前去白雲觀吧。”
姜民心中極爲歡喜,能讓駙馬爺記住姓名,他離出頭之日就不遠了,衛國公府和陳國公主府的人可都知道駙馬爺最喜歡提拔有用之人。
歡歡喜喜的應了一聲“是”,姜民便到二門請門上入內傳話,請母親出來幫着自己辦差。嚴謹安知道姜嬤嬤是陳國公主身邊得力的,便親自去與陳國公主說了一聲,因怕公主擔憂,嚴謹安只說母親叫姜嬤嬤到衛國公府有事情要問,陳國公主沒有多想,便讓姜嬤嬤去了。
沒過多久姜嬤嬤同姜民自白雲觀回來,向嚴謹安回稟道:“回駙馬爺,據那小道姑所說,那個嬤嬤姓鄧,她經常去找觀中的吳道婆。這吳道婆並不是白雲觀之人,只不知爲何一直住在觀中,大概住了十幾二十年。”
嚴謹安點了點頭,再想想莊煜所說,立刻下令道:“將那吳道道畫影圖形,着人暗中查訪,一但發現立刻將之生擒,一定要留活口,爺要留着她將毒瘤全都挖出來。”
嚴謹安命令一下,衛國公府和陳國公府府的侍衛都動了起來,他們化妝成普通百姓在京城街頭巷尾暗中查訪吳道婆的下落。
這一切嚴謹安都沒有告訴雞鳴齋中的莊煜和季無憂,生怕分了他們的心。莊煜和季無憂得以安安心心的守在季無忌的身邊,陪他熬過一次次的高熱,疼痛,奇癢……
終於,在無忌生病後的第七天早上,他的高燒徹底退了,人也清醒過來,剛醒過來的無忌便囔囔道:“姐姐,我要餓死啦……”
無憂喜極而泣,這是七天以來無忌頭一次如此清楚的大聲喊餓,她忙去試無忌的頭,發現無忌徹底退了燒,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極爲有神,哪裡還有一絲絲生病的樣子。
無憂喜的一把將無忌摟入懷中,含淚笑道:“無忌你好了,想吃什麼姐姐都給你做。”
莊煜看到這一幕,這才真正的鬆了口氣,一下子坐到椅上,嘆了口氣道:“無忌,你可算熬過來了!這七天可把我們嚇死了!”
無忌這才注意到莊煜在自己的房中,不由疑惑的問道:“五哥,你怎麼在這裡,你的樣子好難看呀!”
莊煜低頭打量自己一番,向無忌笑着說道:“難看就難看吧,只要你好了就行!”
無憂放開無忌,拉着他的手走到莊煜的身邊,輕聲說道:“無忌,給五哥跪下,若沒有五哥救你,你再難見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