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何意?難道是在指責哀家干政麼?”太后反應很快,立肅容沉聲反詰隆興帝,看她理直氣壯的神情,倒象是隆興帝怎麼誣衊她一般。
隆興帝卻淡淡一笑,揚聲道:“太后未曾干政,朕又豈會指責,只不知太后不在慈安宮頤養天年,卻到勤政殿來有何貴幹?”
太后一滯,立刻轉換話題道:“皇后擅動中宮表箋,此事皇帝可否知道?”
隆興帝驚訝道:“太后何故有此一問,動用中宮表箋是皇后在行使後權,並不需要向朕請旨,太后也曾執掌中宮表箋數十年,怎麼卻是忘記了?”
太后臉色鐵青,麪皮緊緊繃着,搭在李嬤嬤小臂上的手死死的攥起,讓李嬤嬤覺得自己的小臂幾乎要被捏斷了。片刻之後,太后冷道:“皇帝如今真是有本事了,哀家說一句你便頂三句,如此豈可爲天下臣民做孝道的表率。”
隆興帝微微一笑,揚聲說道:“太后想是在宮中煩悶了,只是朕的摺子尚未批完,不敢以私廢公。請太后見諒。陸柄,你陪太后娘娘逛逛御花園,再送太后去清音水榭,命葵官好生服侍着太后娘娘。”
說完這番話,隆興帝聲音略低了些,淺淺笑道:“太后請,朕不能奉陪了。”說罷,隆興帝便微躬了身子,看上去很是恭敬的樣子,讓太后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
“皇帝,你太過份了!”太后咬牙切齒的喝道。
隆興帝直起身子看着太后,只疑惑的問道:“怎麼太后不喜歡麼?您不是最喜歡長春班葵官的唱腔?”
太后死死瞪着隆興帝,臉色變了數變,良久之後方纔恨恨咬牙道:“不勞陸總管服侍,回宮!”
隆興帝再次躬身,高聲道:“恭送太后……”
太后聞言腳下一滯,繼而走的更快了。隆興帝見了只淡淡一笑,便轉身進了勤政殿。
太后走了一程,低低對李嬤嬤道:“葵官不能留了。”
李嬤嬤低聲稱是,用低小的聲音說道:“娘娘放心,奴婢回頭就去安排。”
勤政殿下,陸柄命小太監們退下,向隆興帝說道:“皇上,老奴慚愧,還不曾在葵官身上查到什麼。”
隆興帝笑笑道:“不妨事,只要知道葵官是太后的人這一點就足夠了。”
陸柄立刻明白了隆興帝的意思,他趕緊低聲道:“皇上,老奴告退。”
隆興帝笑着點了點頭,讓陸柄去安排了。太后這十多年來一直將自己的力量隱藏的很深,而且隆興帝堅信太后與宮外的王爺必有勾結,只是他不知道與太后相勾結的王爺到底是哪一個,總不能將所有的皇室宗親都當成懷疑對象吧。所以隆興帝在如今朝政穩定大權在握的條件下,準備來一招敲山鎮虎,看能不能把太后背後的隱密力量震出來。
且不提太后有多麼的憤懣,只說靖國公府之中,一大早上便來了傳皇后旨意的女官孟雪和常嬤嬤。陳老夫人一聽說來的是她們,心中便有種不祥的預感。忙讓人服侍着按品大妝,季重慎也命人趕緊擺好香案,一家子跪在春熙堂上,惴惴不安的等着孟雪宣讀皇后的旨意。
陳老夫人聽到“着即廢國公夫人之誥,降爲從二品夫人,罰俸一年,令其於家中潛心禮佛靜思己過”這一句話的時候,再也受不了這樣強烈的刺激,大叫一聲:“這不可能……”便昏倒了地上。
季重慎和柳氏嚇的魂飛天外,也顧不得正在接旨,忙去救陳老夫人,又是拊胸口又是掐人中的好一通折騰,纔將陳老夫人救醒了過來。陳老夫人一醒過來便老淚直流,一個勁兒的叫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柳氏緊緊抓着陳老夫人的手哭勸道:“母親,這是皇后出的中宮表箋,是真的。”
陳老夫人愣了一會,忽然衝着孟雪叫道:“娘娘還頒下別的旨意不曾?”
常嬤嬤冷聲道:“老夫人管的太寬了,娘娘頒下旨意也是你能打聽的。”
季重慎忙陪笑道:“嬤嬤誤會了,家母並無此意。”
孟雪一向不喜歡陳老夫人,便冷眉沉聲催道:“陳氏,還不快快接旨謝恩!”
陳老夫人滿心不願接旨,卻不能不接,只恨恨跪好將雙手舉過頭頂,接了那道讓她無比痛恨的明黃底鳳紋聖旨。季重慎和柳氏扶着陳老夫人站起來,照例送上兩隻精美的繡金荷包,每隻荷包裡少說也得裝上兩隻赤金錁子。
常嬤嬤和孟雪接過荷包,道一聲告辭,便離開靖國公府。陳老夫人和季重慎夫妻連挽留吃茶的表面工夫都沒有做。出大門之後,孟雪和常嬤嬤回頭看看那懸在大門上的“赦造靖國公府”六個黑漆大字,相互看了一眼,如今陳氏已經被貶爲從二品夫人,靖國公府的匾額可是再沒理由高高懸於此處了,端看這陳老夫人和季重慎夫妻到底有沒有眼力勁兒,會不會行事了。
常嬤嬤和孟雪走後,陳老夫人立刻喝道:“老二,快去打聽那個賤種受了什麼罰。”
季重慎正有此意,應了一聲立刻出去打探。他在外頭打探了足足了大半日,也沒有聽到一點兒有關季光慎被下旨懲罰的消息。他猶自不死心,索性直接去了季光慎府上。不聽到季光慎被罰的消息,季重慎死也不甘心。
季重慎打聽到季府所在,便立刻騎馬趕了過去。只是他撲了個空,季光慎全家一大早便去了忠勇郡王府,府中只留管家看門。
季海出門一看是二老爺季重慎,眼中便閃過一絲怨恨之色,季重慎早就不記得季海是什麼人了,可季海死都不會忘記季重慎是自己的大仇人。
季海有個比他大五歲的姐姐,曾在慈萱堂當差,被季重慎用強壞了清白,還懷上了孩子,結果季重慎卻不肯負責,還誣陷季海的姐姐偷人懷了野種,季海姐姐羞憤難當,一頭撞死在慈萱堂的影壁牆上。陳老夫人大怒,連收屍都不允許,命人將季海的姐姐用一領破席裹起,扔到亂葬崗任由野狗啃了。季海的爹孃雖然知道真相,可是卻沒有能力爲女兒洗雪冤屈一證清白,夫妻二人悲憤交加相繼病死,只留下剛纔才五六歲的兒子季海。
季海的表哥是季之慎的小廝,他求到季之慎面前,季海纔有了生路,成爲季光慎的小廝,分家之後季光慎便讓季海做了管家,季海總算是熬出了頭。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季海雖然不能立刻給姐姐報仇,可是不給季重慎好臉色還是能做到的。只見他雙手反背到身後,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季重慎道:“季大人可是要求見我們老爺?”
只這一句話,季海便把季重慎氣的七竅生煙,不住的跳腳。指着季海的鼻子大罵道:“狗奴才找死!”說着,季重慎擡手便想扇季海的耳光。
季海曾陪季光慎一起練武,手底下很有些真功夫,只見他身子一錯手一格,便擋住季重慎的手,並用暗力將他彈出五六步遠。
季重慎踉踉蹌蹌退後好幾步才穩住身子,見個奴才都敢和自己動手,季重慎更加火冒三丈,只向跟着自己的長隨喝道:“你們眼睛都瞎了麼,還不快與老爺上去教訓這目無主子的狗奴才!”
季重慎的兩個長隨對視了一眼,猶豫着不敢上前,且不說他們並不會功夫打不過季海,但只說這裡從四品雲門偏將的府門口,在這兒動手打人,和找死沒有什麼分別。
季重慎一見自己的長隨沒動靜,氣的提腳一人踹了一記,喝罵道:“還不快上!”
兩個長隨被逼無奈,畏畏縮縮的走上前,對季海低聲道:“兄弟,對不住了,我們也是沒辦法。”
季海冷冷一笑,這兩個長隨仗勢欺人見風使舵是出了名的,便是他們知道厲害不敢認真動手,他也要教訓教訓這兩個巴兒狗。
季重慎見兩個長隨還不動手,便又叫了起來:“還不快打!”兩個長隨沒辦法,便向季海揮起拳頭。季海非但沒有躲閃反而迎上去,讓那兩個長隨的拳頭實實的砸到自己的臉上,打出了兩團很搶眼的瘀青。
兩個長隨一愣,季海此時卻得意的挑眉一笑,欺近兩個長隨狠狠在他們的肚子上各打了一拳。兩個長隨立刻佝僂了身子蹲了下去,哀叫個不停。季海的拳頭很硬,一拳就夠他們受的了。
季重慎不是傻子,他看出了季海的用意,氣的大喝道:“狗奴才,你敢使陰招!”
路人見有人打架,紛紛圍了過來,季海見圍觀之人越來越多,便立刻大聲委屈的說道:“季大人可冤死小的了,是您的兩位長隨上來毆打小人,小的臉上的瘀青總不能是自己打的吧。季大人,小的知道您心裡不平,氣我們老爺官升的比您快,品級比您高,可您也不能就這麼打上門來吧。我們老爺縱是庶出的,那也是老國公爺的血脈,是您的弟弟啊。”
圍觀的路人本就不明就裡,只是見季重慎的兩個長隨臉卻乾淨的象沒打過架一般,反而是季海這個打人的人,臉上赫然兩大片烏青,瞧上去好不可憐,任誰看了都會認爲他是被欺負的一個。再加上聽了季海那番話,衆人紛紛議論起來。
這個說道:“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弟弟升了官哥哥卻氣不平,還要打上門來逞威風,這是誰家的人啊,這麼沒有規矩!”
那個略知道些內情的人忙說道:“你連他們都不知道啊,我跟你說,那個老爺是靖國公府的二老爺,這裡是剛立下大功的季將軍的府第,昨兒季將軍去靖國公府給他們老夫人請安,結果卻被他們老夫人打破了頭,唉,可憐季將軍在邊關奮勇殺敵,都全須全影兒的回來了,誰能想到這一回京,只是給嫡母請個安就能被打破頭呢。真真是冤死了。誰想到今兒這位二老爺又打上門來,嘖嘖,京城怎麼還有這樣的人家,聽說過打壓庶子的,可從沒見過狠到這般田地的,得虧季將軍一早分了家,要不然還不得被嫡母嫡兄給挫磨死啊。”
周圍的人聽了這話都紛紛點頭,原來是靖國公府啊,怪不得呢。自從四年前無憂姐弟和季光慎一家分出靖國公府之後,京城裡便時時有不利於靖國府的流言,這流言在有心人的推動之下,四年來都沒有真正的平息過。只要一但有事,那些流言便會泛出來,讓靖國府倍感壓力。
季重慎見所有的人都幫着季海指責自己,氣的臉色發黑,衝着季海大叫道:“狗奴才,你膽敢以下犯上,爺便是打殺了你也是應該。”
季海冷聲道:“小的是奴才,卻不是靖國公府的奴才,二老爺也不是小的主人,二老爺若是打殺了小人,就不怕被問個行兇殺人之罪麼?”
季重慎何曾受過這樣的“羞辱”,他氣的七竅生煙完全沒了理智,拽下掛在腰帶上的解肉刀便向季海衝了過去。
一衆圍觀之人大驚失色,他們怎麼都想不到季重慎竟敢當街殺人,這人莫不是瘋了!
季海當然不會讓季重慎把自己殺了,可他也絕計不讓季重慎輕鬆脫身,季海已經聽到一陣急促跑來的整齊腳步聲,他知道這必是五城兵馬司的巡城士卒來了。季海心中主意已定,便在在季重慎衝上來的那一瞬間,將身子向左挪動三寸,避過季重慎的解肉刀,將胳膊送到了刀刃上,劃出一條兩寸長的血口子。
巡城兵衝到近前,驅散圍觀之人,便看到季重慎手握一把滿是鮮血的解肉刀,在他的對面是捂着血流不止手臂的季海。
“怎麼回事?”巡城兵的頭領跑上前來厲聲喝問。
季海立刻捂着手臂踉踉蹌蹌的跑到巡城官的面前,痛苦的說道:“大人,季大人要殺小人,大人救命啊!”
今日的巡城官是穆國公馮至忠的一個遠房侄兒,對靖國公府之事比一般人知道的多些,他立刻喝道:“豈有此理,憑什麼人也不能當街殺人,來人,將殺人兇犯鎖起來拿回五城兵馬司問話。”
兩個巡城兵衝上前不由分說將季重慎五花大綁起來,季重慎這時才從刺傷季海的衝擊之中回過神來,便立刻大喊大叫道:“放開我,放開我……”
能進五城兵馬司的都是有後臺之人,誰會怕季重慎這個過氣的六品小官兒,於是季重慎叫的越響,士兵們便捆的越緊,有個士兵實在不想聽季重慎的雞貓子鬼叫,便搶了旁邊一個老頭手裡正轉着的鐵核桃,將兩個鐵核桃全都塞進了季重慎的口中。這下子季重慎可就再也叫不出聲了。
巡城官得知季海是季府的管家,便向手下喝道:“去叫個大夫過來給季管家瞧瞧傷。”
季海忙躬身笑道:“多謝大人關心,小人之傷並不重,回頭自己去瞧大夫就行了,萬不敢耽誤大人的公事。”
巡城官笑笑,向季海點了點頭,命手下帶上季重慎返回五城兵馬司。季海看着季重慎被拖拽着的背影,眼中有一抹暢快的笑意。
季重慎的兩個長隨徹底傻了,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們老爺不就是出來打聽個消息麼,怎麼就變成殺人兇犯被帶到五城兵馬司去了。回過神來,兩人撒開腳沒命的往靖國公府奔去。
季海並不理會季重慎的兩個長隨,只轉身進門,命門子將大門緊緊閉上。至於那兩個長隨會如何向陳老夫人回稟,季海完全不在意。
陳老夫人在家裡等消息等的心焦火燎,卻只等來了滿面惶恐的季重慎的長隨,兩個長隨也沒敢歪曲事實,只說老爺刺傷三老爺府上的管家,被巡城兵馬司的人正好撞上,如今老爺已被鎖拿進五城兵馬司,請老夫人快去救老爺。
陳老夫人一聽這個消息,眼前一黑便昏死過去,這大半天她受到的刺激實在是太強烈了。
陳老夫人一昏倒,滿府裡能做主的人就只剩下柳氏一個了。鄧嬤嬤命珍珠翡翠珊瑚碧璽救醒陳老夫人,她自己則立刻跑去欣泰院,大叫着衝進上房,直着嗓子喊道:“夫人,大事不好了……”
宋嬤嬤正在陪柳氏說話,聽到鄧嬤嬤的大叫趕緊跑出來低聲叫道:“嬤嬤你大喊大叫什麼,若是驚了夫人可怎麼是好!”
鄧嬤嬤只將宋嬤嬤往旁邊一拽,便衝到內室衝着剛從美人榻上坐起身來的柳氏叫道:“夫人,可了不得了,老爺殺了人,已經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抓去了,老夫人聽到消息已經昏倒了,您快去看看吧。”
柳氏臉色大變,身子晃了兩晃眼看着就要歪倒,此時宋嬤嬤衝進來,一把摟住柳氏,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急急道:“夫人千萬穩住,您這會兒可不能亂了陣腳,您還懷着孩子呢。”
柳氏是宋嬤嬤奶大的,靠在宋嬤嬤的懷中,柳氏心中立刻踏實了許多,她雙手放在小腹上,神情漸漸安定下來。
鄧嬤嬤見柳氏明明被自己驚的就要摔倒,偏有個宋嬤嬤殺出來,一句話便穩住了柳氏,讓她的計劃功虧一簣,不由在心中暗恨宋嬤嬤多事。若然在此時柳氏也出了事,這國公府的女主人便能換成她的女兒來做了。
柳氏穩了穩心神,靠在宋嬤嬤身上沉着臉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細細說清楚。”
鄧嬤嬤只能躬身說道:“回夫人,剛纔跟老爺的兩個小子跑回來報信,說是老爺在三老爺府門前拿刀殺三老爺府裡的管家,偏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抓了個正着,他們把老爺抓到五城兵馬司,老夫人一聽這個消息便暈了過去,珍珠碧璽她們正在救老夫人,老奴趕緊跑來請夫人過去主持大局。”
柳氏冷冷看着躬身站在自己面前的鄧嬤嬤,正要開口說破她的心思之時,卻被宋嬤嬤輕輕拉了一下,柳氏扭頭看向宋嬤嬤,見她輕輕搖了搖頭。
柳氏氣惱的瞪起眼睛,宋嬤嬤還是輕輕搖頭,柳氏憤憤的出了口氣,轉過頭看着鄧嬤嬤冷聲道:“嬤嬤先回慈萱,本夫人隨後便到。”
鄧嬤嬤設計柳氏不成,只得趕緊回了慈萱堂。她一走,柳氏便生氣的問道:“嬤嬤,爲什麼不說我揭穿那老刁奴的詭計?”
宋嬤嬤輕聲道:“夫人,現在不是時候,您且忍一時之氣,總有一天您會成爲這府裡真正的女主人,到那時什麼氣出不得。何苦在這當口兒與自己爲難呢。您只當爲小主子積福吧。”
見宋嬤嬤拿胎兒說話,柳氏這才罷了,讓人服侍自己換了衣裳,扶着宋嬤嬤的手匆匆趕去了慈萱堂。
陳老夫人剛纔是急怒攻心纔會暈過去,沒有什麼器質性的毛病,因此很快就被救醒過來,她醒來後看到兒媳婦柳氏坐在身邊,便立刻坐直身子,沉沉說道:“你不好生在房中養胎,又過來做什麼。”
柳氏抹着眼淚哭道:“母親,老爺他被抓進五城兵馬司了,這可怎麼辦啊?”
陳老夫人面色陰沉的說道:“這事你不必過問,有老身在,誰也別想去重慎一根汗毛。你只回去好生養胎,給重慎生個兒子要緊。”
柳氏在走來慈萱堂的路上已經想了許多,自從有孕之後,季重慎對她來說就沒什麼用處了,不論這一胎是男孩還是女孩,柳氏都會讓他成爲季重慎最後一個孩子,自從前幾日做胎滿了三個月,柳氏便悄悄在季重慎的飲食之中下了份量不輕的棉籽油,讓季重慎從此徹底失去讓女人懷孕的能力。
所以不論季重慎能否平安離開五城兵馬司,柳氏的地位都不會再受到威脅,柳氏甚至有種陰暗的想法,若是季重慎再也出不來就好了。
因有着這樣的想法,所以柳氏只是表面上做出擔憂之色,其實一點兒都沒往心裡去。聽陳老夫人這麼一說,柳氏便哭着站起來,悲悽悽的說道:“是,兒媳謹遵母親吩咐。”
宋嬤嬤忙上前扶着柳氏,向陳老夫人行過禮後便離開了慈萱堂。
陳老夫人將兩個長隨叫了進來,細細的問清楚了來龍去脈,聽到季海這個名字的時候,陳老夫人雙眉皺了起來,想了一會兒才問鄧嬤嬤道:“這個季海可是翠兒的弟弟?”
鄧嬤嬤想了想纔回道:“回老夫人,季海就是翠兒的弟弟,他是三老爺的小廝,那年分家之時分給了三老爺。”
陳老夫人冷道:“連身契也給了?”
“回老夫人,季海的身契早在十年前就被國公爺拿走了。”鄧嬤嬤趕緊回話。
陳老夫人冷哼一聲,眼神越發陰鬱。若是她還拿着季海的身契,這事便好辦多了,如今季海的身契必在季光慎夫妻手中,這樣一來要順利把季重慎救出五城兵馬司的大牢便要多費些周折了。陳老夫人此時還沒有意識到她已經不再是國公夫人,救季重慎出來可不是多費些周折就能辦到的事情。
季海簡單包紮了自己的傷口,便匆匆去了忠勇郡王府。他到忠勇郡王府之時,季光慎正與莊煜和無忌一起切磋武功。王府管家將季海引到演武場,衆人一見他用三角巾吊着手臂,便立刻停止切磋,向演武場邊上的季海走過去。
季海趕緊跪下行禮,莊煜沉聲道:“你身上有傷,不必行禮了,是誰傷了你?”莊煜昨日還見過季海,那裡他可沒有受傷,是以莊煜纔會這樣問。
季海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無忌和季光慎都氣的變了臉色。不過季光慎到底是大人,自我剋制能力比無忌強的多,只是沉沉說道:“季海,你受委屈了,養傷要緊,其他的暫不必問。”
無忌則炸了毛,憤然大叫道:“這算什麼事,昨日三叔才被她們打破了頭,今日又上門去殺三叔的管家,是不是後兒就要衝進府裡把三嬸和弟弟妹妹打殺了,五哥,你快帶我去見皇上姨丈,我要告御狀。”
莊煜按着無忌的肩頭,沉聲道:“無忌,別亂了陣腳,雖然季將軍和季管家都受了傷,看着是吃了虧,可他們府裡也沒討了好處,剛纔五哥不是告訴你了麼,陳氏已經被削去國公夫人的誥封,降爲從二品夫人,剛纔季管家也說過季重慎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抓了起來。他敢當街行兇殺人,這罪名絕計小不了。其實我們不用做什麼,只在一旁看着就足夠了。”
季光慎點點頭道:“無忌,五皇子說的極是,咱們只看着就行。”
莊煜想了想又說道:“不過陳氏極有可能來到王府求無憂出面替季重慎求情,倒是應該先準備起來。”
無忌氣呼呼的叫道:“做夢,姐姐纔不會替他求情。”
莊煜笑笑道:“你姐姐自然是不會的,不過我們也應該先商量商量,免得到時候被動。”
無忌沒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妥,便點點頭道:“那就快些就找姐姐吧。”
季光慎聽了莊煜之言卻頗有意味的看了看莊煜,這事哪裡還用商量,五皇子分明是想找機會與無憂接近。難道是五皇子看中了無憂?季光慎便存了心思。
無憂正在覈對帳冊,葉氏在窗下打花樣子,季維如在一旁翻花繩,季維揚則躺在榻上呼呼大睡。此時無忌跑進來叫道:“姐姐三嬸,五哥請你們出去說話。”
無憂放下帳冊,向無忌蹙眉輕道:“無忌小聲些,別吵着揚哥兒。”
葉氏則放下畫筆快走到無忌身邊,輕聲問道:“無忌,可是出了什麼事情,怎麼好端端的讓我們出去說話?”
無忌氣咻咻的將重慎刺傷季海之事說了出來,葉氏驚道:“季海怎麼樣,可有性命之憂?”
無忌搖搖頭道:“那倒沒有,就是胳膊上被劃了個口子,不重。”
葉氏這才鬆了口氣,忙對無憂道:“我們出去看看吧。”
無憂點點頭,命丫鬟們照顧好小維如和揚哥兒,便和葉氏無忌一起去了前頭的花廳。
莊煜看到無憂快步走進花廳,白皙的臉上泛起嬌美的紅霞,一雙靈慧的雙眸閃着些微疑惑的神色,他忙起身離座迎向無憂,笑着說道:“無憂你來啦。”
無憂點頭,輕輕喚了一聲“五哥”便看向季光慎道:“三叔,我剛纔已經聽無忌說了,季管家的傷果然不要緊麼?”
季光慎笑道:“剛纔我瞧過季海的傷,只是些皮肉傷,並不要緊,將養上幾日就行了。”
無憂點點頭,輕聲道:“這便好,再想不到他竟如此瘋狂。”對於陳老夫人和季重慎,除非迫不得已,無憂絕不想再叫一聲祖母和二叔。
季光慎眼中閃過不屑的神色,對於季重慎這個除了貪花好色之外別無所長的二哥,他根本就看不起。甚至季光慎都覺得季重慎都不是自己父親的親生兒子,老國公爺的後人豈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無用之人。
莊煜不甘心被忽視,便出聲說道:“無憂,季重慎被關入五城兵馬司,陳氏必不能答應,憑她根本不可能將季重慎救出來,只怕還會來立逼着你求情的。”
無憂輕哼一聲冷道:“我豈是她想逼就能逼的,若我不願意,誰也別想逼迫於我。”
莊煜輕道:“你的性子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怕到時陳氏又拿着孝道兩字說話,若然你一口回絕,只怕她會藉機散佈流言,到底對你不利。”
無忌一聽這話立時怒了,憤然大叫道:“她敢!”
無憂淡淡一笑,輕柔的喚道:“無忌,別這麼毛燥,姐姐有辦法應付的。”
無忌素來最相信姐姐,聽了無憂的話,無忌這才安靜下來。莊煜趕緊問道:“無憂,你想怎麼做?”
無憂笑笑道:“惹不起躲的起唄,無忌,你總說在王府裡氣悶的緊,不如我們去莊子上住一陣子。等皇上姨丈聖壽之前再回來也不遲。”
無忌一聽這話高興的跳了起來,一個勁兒的囔道:“好好,我們這就去莊子上住。”
莊煜則有些鬱悶,他是皇子不能輕易離京,若然無憂姐弟去了莊子上,他豈不是要好久都見不到無憂了麼。想到這裡莊煜立刻說道:“這怎麼行呢,這豈不是會讓外人覺得你們怕了陳氏。”
無憂微微皺眉,無忌則用力點頭道:“對啊,姐姐,我們不能去莊子上,我們纔不怕她。”
無憂輕輕瞪了莊煜一眼,將弟弟拉到椅上坐下,輕聲道:“無忌,別人怎麼想有什麼關係,難道別人說你怕你就怕了?”
無忌有些困惑的看着無憂,低低道:“可是姐姐,難道就讓別人那麼說我們麼?”
無憂笑笑道:“便是被說幾句又有什麼關係,怕還是不怕我們自己心裡最清楚。別人再怎麼說也不能代表我們的想法不是。”
無忌悶悶的撅起嘴巴,他知道姐姐說的對,可是他就是不想讓任何人說自己的閒話。
季光慎更能明白無忌的心思,便笑着說道:“其實也不是一定非要出京到莊子上去,此事對無憂無忌來說有足夠不插手的理由,一邊是二叔一邊是三叔,無憂和無忌幫那一邊都不合適,最合適的態度就是兩不相幫。老夫人便是散佈流言,我們也能以同樣的辦法還回去。”
莊煜一聽這話正中下懷,立刻連連點頭道:“季將軍說的對,何至於避出京呢。無忌,你若是想出京玩,等過了父皇的聖壽,我們一起隨駕北巡,草原上可比莊子裡好玩多了。”
無憂想了想,也淺淺笑了起來,也的確是這麼個道理。這苦主和被告都和王府有親戚關係,最好的立場就是兩不相幫。自己真不必爲了迴避什麼而刻意離開王府,這反而會讓人覺得有什麼了。
莊煜見無憂不再堅持出京,心裡也鬆了口氣,笑着說道:“五城兵馬司必會把季重慎傷人一案轉到刑部,這幾日我去刑部盯緊些,早些把這案子了結了,也省得讓大家費心。”
季光慎立刻站來向莊煜行禮道:“五殿下,季海雖然是奴僕,卻與末將情同手足,千萬不能因爲他是奴僕之身就讓他多受委屈。”
莊煜點點頭道:“這是自然,不過按大燕律,季海不是平民之身,季重慎所受的懲罰會小很多,最重不過是貶官罰金。”
無忌立刻追問道:“若季海是平民呢?”
莊煜沉聲道:“那便會被罷官貶爲庶人,再視傷者傷情之輕重判以三個月至兩年的監禁。”
季光慎雙眉緊緊皺了起來,莊煜見狀便向他伸出手道:“季將軍,可否將季管家的奴契交給我。”
季光慎不解莊煜是何用意,無憂卻已經猜了出來,她立刻說道:“三叔,您就把季海的奴契給五哥吧,五哥有辦法的。”
季光慎明白過來,立刻說道:“季海的奴契早就還給他了,只是他死心眼兒,不肯去註銷奴籍。我這便去把奴契拿回來。”
莊煜聽了這話立刻說道:“季將軍既然早就把奴契還給季管家,那他早就不是奴僕之身了。如此便更好辦了。”
無忌聽了話立刻跑到季海暫時休息的房間伸手說道:“季管家,把你的奴契給本王。”
季海微微一愣,旋即用沒有受傷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將之交給了季無忌。“王爺,這就是小人的奴契。”季海輕聲說着,臉上沒有一絲怨意。
無忌攥住油紙包,看着季海說道:“季管家,我們絕不會讓你白白受傷。”說罷,無忌便跑回了花廳,將季海的奴契交給莊煜。
莊煜笑道:“行了,無憂無忌季將軍,我先回宮了,回頭讓人催一催五城兵馬司,讓他們快些把季重慎之案轉交刑部。等了結此事我再過來。”
無憂無忌季光慎都點點頭,無憂擔心莊煜因爲自家的關係而做些會讓人抓住把柄之事,便走到莊煜身邊輕聲道:“五哥,你護着我們的心思我很明白,只是別爲了我們讓人算計了。”
莊煜開心的笑了起來,想去拉無憂的手,無憂卻趕緊將手背到身後,莊煜低低道:“無憂,不用爲我擔心,我心裡有數着呢,我一定會好好的,你儘管放心吧。”
季光慎和葉氏見莊煜和無憂說悄悄話兒,忙把無忌拉住不讓他跑的那麼快,免得打擾了莊煜和無憂。莊煜見無忌沒有象平時那樣跑過來,便低聲對無憂說道:“無憂,我總也沒機會單獨和你說話,今兒好不容易能說上一句,我只告訴你,明年我出宮開府之後,你就是我王府的女主人。”
無憂先是一愣,繼而臉上紅的如同着了火一般,頭低的不能再低了,幾乎都要埋進前襟之中。莊煜豎起耳朵等着無憂的迴音,可好一會兒都沒聽到一絲絲動靜,他急急道:“無憂,你倒是說句話呀?”
無憂又羞又惱,輕輕啐了莊煜一聲,便扭身飛快跑走了。莊煜傻了眼,急忙高聲叫着“無憂”,向無憂跑開的方向追去。無忌一見急了,三縱兩躍衝到莊煜的前頭,攔住他氣憤的大叫道:“五哥你對我姐姐做了什麼?”
莊煜心掛無憂,又因這種事情沒法向無忌這個小孩子解釋,便一推無忌道:“無忌我回頭再和你說,先讓我和你姐姐說話。”
無忌豈能答應,一把拽住莊煜叫道:“不行,先對我說清楚。”這時季光慎和葉氏也趕了過來,葉氏忙喚無忌道:“無忌別急,三嬸先去看看你姐姐,你看剛纔姐姐跑開之時並沒有哭,也沒有生氣的意思,所以應該不是五殿下惹惱她,你說對不對?”
無忌想了想,好象剛纔姐姐的確沒有哭,不過她的臉很紅,和平時一點兒都不一樣。無忌不放心,只衝着季光慎叫道:“三叔你幫我看着五哥,三嬸,我跟你一起去看姐姐。”
莊煜見無忌一番誓死捍衛姐姐的小模樣兒,心中不由泛起擔憂,他這追妻之路,怕是要相當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