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侯世子夫人攜女入宮請安的第二日,司禮太監分別去了吳國公府與靖海侯府宣讀賜婚詔書。吳國公雖然對這門親事並不滿意卻什麼都不能說,畢竟是因爲他才導致莊焰親事的艱難,若他沒有被貶爲國公,莊炯沒有被貶爲罪奴,憑莊焰堂堂郡王世子又怎麼會蹉跎至今。
賜婚詔書頒佈之後,兩府緊鑼密鼓的籌備婚事,林若蘭雖然還不滿十五,可莊焰拖過今年便十九了,再不成親實在說不過去。
太后也在第一時間得了消息,聽說帝后給莊焰指的是靖海侯府的嫡孫女兒,太后勃然大怒,倒不是說林若蘭不好,而是太后覺得靖海侯府嫡孫女兒的身份實在太低,配不起如她的眼珠子一般的莊焰。
李嬤嬤苦勸了半天,才讓太后暫息雷霆之怒,畢竟她現在還在病重,沒到三月初一皇后率內外命婦在慈安宮外請安之期,她現在還不能“醒過來”。
轉眼便到了三月初一,這日清早皇后率命婦們到慈安宮外請安,然後聽到宮牆之中傳出一聲異常響亮的驚呼:“太后娘娘醒了……”
皇后心中咯噔一下,暗暗叫了一聲不好。可是那宮牆之中的聲音極響,所有的命婦們都聽到了,皇后便是有心瞞都瞞不住,她只能做出驚喜的樣子說道:“真真是天大的幸事,快去稟報皇上,傳太醫來給太后請脈。”
在衆命婦之中,心情最激動的便是吳國公夫人了,太后可是他們吳國公府唯一的靠山,太后這一醒來,吳國公府的日子便會好過多了。莫不是焰兒定婚衝的喜?吳國公夫人不免暗暗聯想起來。
少傾,隆興帝匆匆趕了過來,他明明心中極不痛快,卻還得面帶笑容,畢竟太后“醒來”是件極好的事情。
慈安宮的大門終於被打開了,數名太監宮女嬤嬤跪在院中,隆興帝大步走進慈安宮,皇后緊隨其後,這時一個跪在當中的嬤嬤突然開口說道:“啓稟皇上,太后娘娘自醒來之後便點名要見淳親王妃娘娘柳嬪娘娘與吳國公夫人。”
這嬤嬤正是李嬤嬤,要見淳親王妃柳嬪和吳國公夫人也是太后事先安排好的。
隆興帝微微皺眉後便說道:“着吳國公夫人在偏殿候旨。”
吳國公夫人不比淳親王老王妃是隆興帝的長輩,她又上了年紀,與隆興帝一起去見太后也沒有什麼不合適的,倒是吳國公夫人年輕些,又是隆興帝的堂弟妹,自然要避嫌的。
淳親王妃與柳嬪聽到旨意忙起身上前,淳親王妃倒沒覺得怎麼樣,可柳嬪便有些個飄飄然了,自覺已經成了只比皇后略一等的人物,只以手扶着腰,挺着根本看不出任何鼓起的肚子,由兩個宮女扶着往前走。而吳國公夫人則被宮女引着去了偏殿。
內命婦們知道柳嬪懷孕,可外命婦們卻沒有幾人知道,衆人看見柳嬪那挺着腰身的作派,不由的暗自驚訝,但還真沒幾個人往柳嬪懷孕這件事情上去想,畢竟宮中已經十多年沒有傳出任何喜信兒了。
“怎麼獨獨點了柳嬪娘娘?”底下有人用極低的聲音打聽起來。這時柳嬪有喜的消息都由內命婦之口傳入外命婦的耳朵之中。在短暫的震驚之後,衆外命婦們一瞬間便動了同樣一個心思,既然隆興帝還能讓後宮妃嬪懷孕,那明年選秀之事便要好好運作一下了,若是讓自家的女孩兒進宮承寵懷上身孕,那可是絕好的提升門第的機會,做皇子公主的外家可是很有體面的。除了那滿府人都發昏的同紹侯府之外,再沒誰家會把皇子龍孫不當回事兒。
皇后見柳嬪興的不行,不由眉頭微蹙看了柳嬪一眼,柳嬪被皇后看的心裡一驚,這才略略收斂了一些,微微垂頭跟在淳親王妃的身後。
太后寢殿的門被打開了,牀邊垂着的繡幔已經被打了起來,太后靠着一隻極大的鬆色彈墨大靠枕擁被而坐,光線從門外投射進來,正照在太后那雖然消瘦卻不很蒼白的臉上,太后睜開的眼睛中有着幽暗的光。
“太后您醒來可真太好了,您覺得身子怎麼樣,讓太醫先給您診個脈吧。”隆興帝笑着說了起來,看上去十足的孝順兒子的作派。
太后笑笑道:“哀家剛纔忽然做了個夢,先皇在夢中告訴哀家說是皇家有喜,皇帝的妃嬪柳氏懷了身孕,先皇命哀家一定要好好照顧柳嬪,讓她平安生下龍子,哀家這一高興便醒了過來,連精神都好多了。皇帝,柳嬪否真的有喜了?”
隆興帝和皇后聽到太后這番說辭,心中真真氣的不行,什麼就先皇託夢,分明是太后已經知道了柳嬪懷孕的消息,纔拿這事說話的。而且聽聽太后說的那都叫什麼話,句句都扣着皇后失職,沒有主理宮務之能。皇后真是快被太后氣死了。
淳親王妃已經知道柳嬪有孕的消息,她纔不相信什麼先皇託夢,有些事情隆興帝都不知道,可她卻知道,也就是先皇辭世實在太過突然,才讓太后鑽了空子,倘若先皇再多活幾日,隆興一朝有沒有太后都還兩說呢。先皇真正愛重之人乃是結髮元后,這陳太后在先皇心中其實沒什麼地位,先皇怎麼可能託夢於她。
柳站在最後面的柳嬪聽到太后之言不禁歡喜的快瘋了,她的份位低,在宮中又沒有靠山,原本還有些個擔心,不想太后竟然在此時得先皇託夢醒來,先皇還命太后特別看顧於她,這說明先皇極爲看重她腹中的龍子,這個未出世的孩子纔是真正的真龍天子,太子莊耀那不過就是個假貨。想到這裡,柳嬪不覺又挺起了腰桿子。
隆興帝淡淡道:“太后果然靈通,柳嬪的確剛剛查出有了身孕。”
太后故作驚喜的尖聲道:“當真,阿彌陀佛先帝顯靈啊,皇帝,快快,去太廟祭告列祖列宗。”
隆興帝面色一沉,根本不理會太后的話,只對趕來的太醫說道:“快給太醫診脈,看太后的身子骨怎麼樣了。”
那太醫是隆興帝最最心腹的太醫之一,剛纔太后說話之時他已經趕到了,太后那番話他聽的清清楚楚,可是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免暗自腹誹道:“這太后真是活的不耐煩了,連這種話都敢說出口,柳嬪真真倒黴到家了,她這孩子還怎麼能保的住。”
太醫領命上前請脈,太后卻不把手腕從被子中拿出來,只大聲說道:“皇帝,哀家不要此人,哀家只讓鮑太醫診脈。”
鮑太醫是太后的心腹,太后當然要用他。隆興帝聽了太后的話皺了皺眉。太醫立刻上前跪下說道:“稟太后娘娘,鮑太醫因年邁而請求致仕,已經於半年之前回鄉頤養天年了。”
太后愣了一下,然後憤憤瞪向隆興帝叫道:“命他回京!”
隆興帝淺笑道:“便是詔鮑太醫回京,這一來一回至少也要一兩個月,太后,您總不能等鮑太醫回來再診脈吧,這讓朕如何能安心呢,不如先讓孫太醫診脈,等朕詔回鮑太醫,再命他來服侍太后如何?”
太后心中恨的不行,只能憤憤將手腕從被中拿出來,孫太醫上前診了脈,一雙眉頭便緊緊擰了起來,彷彿太后得了什麼不治之症一般。太后見了勃然大怒,順手抓起孫太醫那方陰沉木小藥枕向孫太醫狠狠扔去。孫太醫本能的一偏頭閃過,纔沒讓那堅如金石的陰沉木迎枕砸中腦袋。
“孫卿,太后的身體如何?”隆興帝立刻高聲問了起來。
孫太醫已經退到安全位置,然後搖搖頭說道:“回稟皇上,太后娘娘陰陽偏勝,氣機逆亂……”
隆興帝聽罷立刻皺眉沉聲道:“竟至於此麼?太后明明已經清醒過來了,瞧着精神也不錯。”
孫太醫忙說道:“皇上,臣自幼習醫,至今行醫已經有四十載,臣確信不曾診錯脈,皇后倘有懷疑,可命太醫院諸位同人前來爲太后會診。”
隆興帝點點頭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來人,宣石院判程太醫江太醫華太醫前來爲太后會診。”
太后坐在牀上氣的青筋直跳,她騰的掀開被子,竟然赤着腳走向隆興帝憤然叫道:“哀家說了哀家沒事,皇帝,你這是不想讓哀家醒過來。”
隆興帝立刻微微躬身道:“太后息怒,如今天氣乍暖還寒,太后千萬保重身體,切不可受了寒氣。來人,是誰服侍太后娘娘的,怎麼敢如此輕慢。太后娘娘不要生氣,回頭就讓皇后選些機靈能幹,識得眉眼高低的奴才過來服侍您。”
太后氣的直咬牙,活吃了隆興帝的心都有。皇后見狀示意跟在自己身後的常嬤嬤帶着兩個宮女上前硬是架着太后將她送回牀上,還仔細的蓋好錦被,太后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又坐回牀上了。
淳親王妃見狀心中暗笑,這陳太后就是個沒腦子的,瞎鬧騰什麼,她若是安份守己,難道隆興帝還能虧待她不成,偏偏要如此的作妖自找難看,真不知道她到底圖的是個什麼!
柳嬪見太后心中暗自盤算着,說了這麼半天,太后都還沒看見她呢,再不露臉兒可不行了。於是柳嬪便嬌嬌俏俏的說道:“婢妾柳氏請太后金安,願太后福壽康寧!”
柳嬪這一出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過去,淳親王妃突然無聲的笑了起來,果然是魚找魚蝦找蝦烏龜單找大王八,怨不得太后找上柳嬪,原來柳嬪和太后一樣的沒腦子,形勢如此的明朗她硬是看不出來,不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不說,還特特大聲說話招人注意,這柳嬪是生怕自己死的太慢啊!
隆興帝和皇后也氣的不行,太后卻是眼睛一亮,立刻招手道:“來來,柳氏到前頭來,讓哀家好好看看。”
柳嬪聞言心中暗自得意,立刻歡歡喜喜的上前讓太后瞧瞧自己。好不容易有個露臉兒的機會,柳嬪可得好好抓住了才行。
“嗯,果然是個有福氣的孩子,要不然別人都沒懷上,單單是你有喜了呢。好孩子,你如今覺得身子如何?你這是頭一胎,也沒有什麼經驗,又一個人在宮裡,怪可憐見兒的,往後哀家會好好照顧你的。”太后拉着柳嬪的手便絮叨起來。
太后的話讓帝后還有淳親王妃聽了都不知道應該給出什麼樣的反應了,柳嬪這是頭一胎,可太后呢,她可是沒有生育過的,這女人生孩子之事她能有體會?在內府的玉碟之上,太后沒有任何產育記錄,所以帝后與淳親王妃纔會這樣想。
柳嬪雖然年輕,可太后生沒生過孩子之種事情也不是什麼秘密,她自然也是知道的,柳嬪也覺得有點兒彆扭,不過想想太后的身份地位,柳嬪便又釋然了。太后可是宮中最大的那一位,有太后護着,便是皇后暗中下黑手她都不怕了,難道皇后還能大過太后麼?自從知道自己懷孕之後,柳嬪便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症,她總覺得皇后要害她,要害她腹中的胎兒。
“謝太后娘娘關愛。”柳嬪微微屈膝福身,動作沒也太大,怕傷了腹中的胎兒。太后要利用柳嬪,自然不會在意柳嬪怎麼行禮,反而笑着說道:“好孩子,你是雙身子,日後這禮就免了,等生完孩子再依着規矩也不遲。”
太后說完還頗有意味的看了皇后一眼,特意問道:“皇后你說是也不是?”
皇后淡淡一笑道:“太后說是便是。”太后要是這麼捧着柳嬪,柳嬪就絕對不可能平安生下孩子,要知道柳嬪的懷孕已經打破了宮中的平衡,她已經站到了風口浪尖,若再不知道收斂,真是離死便不遠了。
隆興帝聞言卻皺眉說道:“從前皇后有孕之時也只在最後三個月免禮,太后不要太縱了柳氏。”
太后剛要說什麼,隆興帝卻又沉聲說道:“柳氏,還不退下。”
柳嬪不敢不聽,只能給太后行了個禮退了下去。太后本想發做,可不知道爲什麼竟然壓下了心中的火氣,只沉聲問道:“哀家要見吳國公夫人,如何不見她前來給哀家請安?”
皇后忙說道:“吳國公夫人正在偏殿等候,這便傳她過來。”
隆興帝微微躬身道:“太后好生將養,朕先告退了。”
太后哼了一聲算是回答,隆興帝轉過身子頭也不回的走了。在經過柳嬪身邊之時,柳嬪還拋了個水汪汪的媚眼兒,只可惜隆興帝連一眼都沒有看過去,彷彿柳嬪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一般。柳嬪心中氣苦,低着頭險些兒哭了出來。她可是給隆興帝懷孩子的大功臣呢,隆興帝怎麼能如此漠視於她。
隆興帝走後,吳國公夫人才被人領了過來,看到吳國公夫人,太后的神情明顯激動許多,她撐起身子探身看向吳國公夫人,急切的問道:“吳國公和世子可都還好?”
吳國公夫人心中很是惶恐,趕緊回道:“謝太后娘娘關心,國公爺與焰兒都很好,焰兒蒙皇上和娘娘的恩寵,已經訂下親事了,定的是臣妾孃家靖海侯府的嫡孫女兒,成親的日子也定下了,就在今年的八月十九。”
“哼!”吳國公夫人沒有料到太后聽了這個喜信兒卻是沉沉哼了一聲,顯然非常的不滿意。這門親事是吳國公夫人向皇后求來的,如今見太后不滿意,吳國公夫人心中越發不安起來,只跪在牀前不敢再說什麼。
事關吳國公父子,太后的腦子從來都是很夠用的,她並沒有說任何有關靖海侯府門第不高的話,只說道:“哀家記得那姑娘年紀比焰兒小不少,會不會太一團孩子氣了?”
吳國公夫人聽了這話才暗中鬆了一口氣,忙說道:“不會不會,若蘭五月裡就及笄了,她性情和順溫柔,行事大方得體,絕對不會一團孩子氣。”
太后聽了這話便沒再說什麼,畢竟已經頒下賜婚詔書,而且吳國公府與靖海侯府連大婚之期都定下來了,這婚事顯然是打不破的。太后只能作罷,她想着以後可以多多給莊焰選些門第好品貌好身家厚實的親貴小姐爲妾,便也將此事撂下了。只是太后沒有想過,她所認定那些一等親貴小姐又怎麼可能屈居於一個侯府嫡女之下爲妾呢,這豈不是活打了她們整個家族的臉。所以太后的念頭也僅僅是念頭,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
不管怎麼說太后算是贏了隆興帝一回,她終於重新出現於內外命婦之前,特別是外命婦們,她們一定會把太后醒來的消息告訴家中的夫婿子侄,如此一來隆興帝便不能再以太后病重爲由封鎖慈安宮了,沉浸許久的太后在絞盡心思之後,終於成功的扭轉了頹勢。只不過想與隆興帝再鬥上一場,太后便有些不夠份量了,要知道如今的隆興帝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處處受太后掣肘的新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