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2月1日,梅汝?、向哲浚、倪徵奧、劉建業、高文斌幾個人在小酒館裡邊吃邊聊。
向哲浚說:“現在美國主導審判的勢頭越來越強烈了。老季又從國內調了一批人,重點都放在起訴東條內閣了,對國民政府提出的戰犯根本就不重視。”
梅汝?笑着說:“老麥的珍珠港情結很難解開啊。”
向哲浚說:“老麥對審判東京也很感興趣。”
倪徵日奧點了點頭:“他在菲律賓被日軍包圍過,最後還是弄了條小船才把夫人和女兒救出去了。那是老麥的‘走麥城’。一個堂堂的五星上將居然落荒而逃,很狼狽。要知道,全美國只有幾個五星上將。”
衆人都笑了。
梅汝?說:“現在最難對付的就是土肥原了,如果他還是一句話都不說,法庭就很難最後判他的罪。”
向哲浚說:“板垣也準備了48頁的答辯書,號稱要和我們大戰三百回合呢!”
倪徵日奧說:“國內的證據一點也指望不上,土肥原在中國雖然上躥下跳,但都隱藏在幕後,當時和他有關的大漢奸不是死了就是不敢張口,只有一個原滿洲國立法院院長趙伯欣剛在監獄裡寫了一些材料,可不知道誰跟他說第三次世界大戰馬上就要開始了,他想着日本能捲土重來,馬上把材料又給燒了,然後就耍死狗,再也不開口了。”
向哲浚說:“日本內閣和陸軍省檔案庫裡肯定能找到突破口。”
“那得麥克阿瑟親批啊。”高文斌說。
倪徵日奧說:“向兄去找老麥批唄。”
梅汝?:“那都不是問題,向先生,季南把起訴土肥原和板垣的事情交給菲律賓檢察組,這是對你們的不信任啊。”
衆人不說話了。
見氣氛有點低沉,倪徵日奧開起了玩笑:“這倆中國人的老朋友,交給別人去招待,有失我泱泱中華大國的文明禮儀啊!”
向哲浚一口把酒喝乾:“我去找季南,這兩個人必須由我們中國檢察組來起訴!”
劉建業說道:“日本內閣和陸軍省檔案庫裡面的資料都是美國人後來從我們那裡搬回去的,當然,在搬回去之前,我都留下了照片底檔或者影印本。如果你們需要什麼文件,可以先到我這裡來,找到以後,再直接到內閣和陸軍省檔案庫取原始文檔就行。”
向哲浚說:“那我們這些人就要多打擾你了。”
劉建業說:“大家都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不用說兩家話。”
向哲浚和倪徵日奧走進明治生命大廈裡季南的辦公室,樓道兩頭有美軍在站崗,裡面穿梭走過的均是美國人。
季南說:“土肥原賢二和板垣徵四郎在太平洋戰爭後期從中國調任負責東南亞戰區,在當地也有很多戰爭罪行。何況,羅貝茨檢察官已經做好了起訴準備,你們中國檢察組就不要再插手了。”
向哲浚皺了皺眉頭:“但這兩個人在中國的欠債更多,在東南亞,這兩個人只是個戰鬥的將軍,而在中國就不一樣了。”
“爲什麼?”
“在中國,這兩個人的名字不叫土肥原和板垣。”
“叫什麼?”
“惡魔!”
季南笑了:“向,不要帶着狹隘的民族復仇心理來工作,我們的工作是公正審判,不是報仇。”
向哲浚也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說,這兩個人在中國的犯罪時間更長,罪惡最大,從提取證據和起訴審判力度上更有說服力,更公正。”
季南接過來:“恰恰你們在這次審判中缺的就是證據,你們國民政府現在哪裡還顧得上證據?”
倪徵日奧突然插話:“證據都在東京。”
“爲什麼?”季南問。
“都在日本內閣和軍部檔案室。”倪徵日奧說。
季南說:“那只是一部分。”
倪徵日奧說:“但可以以一當十。”
季南有點迷惑。
倪徵日奧解釋道:“這是一句中國的俗G,意思是Putoneagainstten。”
季南樂了:“倪先生很有意思。”但季南隨即臉色一凜:“這件事已經決定了,這樣會讓羅貝茨檢察官很難堪的。”
向哲浚有點爲難:“但這樣會讓四萬萬中國人難堪。”
季南慍怒了:“您的意思是說我的決定激怒了全體中國人?”
向哲浚說:“我只是說我從此再也無法面對那些被劊子手殘害死去的亡靈,無法面對在屠殺中僥倖活下來的生者,就連上帝也不會原諒我的!”
季南慍怒地盯着向哲浚。向哲浚也盯着季南。
倪徵日奧微笑着,但眼裡也射出一絲寒意。
季南突然笑了,用生硬的中國話說道:“中國佬,很固執。”他繼續用英G說:“好吧,只要羅貝茨同意放棄,我就同意。但這可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只有熱情顯然是不夠的。一旦失敗,就會影響整個審判,這可是關係到全部受害國人民的利益和榮辱。”
倪徵日奧說:“中國人是最講信諾的。”
1947年9月16日,梅汝?和其他法官又一次進入法庭。
差不多半年時間,向哲浚和倪徵日奧他們一直在做着起訴準備,他們小心翼翼地維護着好不容易從菲律賓檢察官羅貝茨手裡爭取過來的起訴權,一旦失誤,將成爲國際笑話。這一年,東京的夏天很熱,從今天起,中國檢察組正式登場亮相了。
土肥原賢二的胖臉沒有任何表情,眼神淡定,波瀾不驚。
日本律師團的首席律師廣瀨一郎說:“在此,我要再強調的一點是,我請大家注意,與其他被指控有戰爭犯罪的所謂的戰犯相比起來,土肥原賢二先生職位之低,作用之小,已獲公認,居然被列爲甲級罪犯,這本身就是一件極其可笑、極其荒唐的認定。他有什麼能力能夠完成和執行檢察團指控的那些罪行呢?按照檢察團的邏輯,那我們是不是還可以說,東京的富士山也是土肥原賢二先生造出來的呢?”
倪徵日奧和身邊的向哲浚交換了下眼神。愛澤誠坐在證人席上,忐忑地看着走過來的倪徵日奧。
倪徵日奧一臉微笑,用英G道:“愛澤誠先生,你好。”
愛澤誠忙笑了笑,用日G回答:“你好。”
“在土肥原賢二先生主持瀋陽特務機關的時候,你是他的部下,任新聞課長是嗎?”
“是。”
“你剛纔說,你和土肥原賢二先生的主要任務只是收集公開的新聞情報,從來沒有做過什麼秘密活動,類似像分裂中國,挑起中國內戰和政變這樣的事情你們從來沒做過,是嗎?”
“是!”
“那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可以嗎?”
“可以。”
“謝謝。你的上司土肥原賢二先生,在1935年的時候,想在北平和天津組織‘華北五省自治’你知道嗎?”
“不知道。”
“可當時外國報紙對此有大量報道,而你是關東軍特務機關的新聞課課長,你的主要任務就是蒐集新聞情報,你怎麼會不知道呢?”倪徵日奧面帶微笑。
愛澤誠張了一下嘴,說不出話來。
倪徵日奧拿出一份報紙示意了一下:“這就是當時對這件事情進行報道的那份外國報紙,而這份報紙是由你搜集後上報給日本政府的,這上面還有你的簽名。請你看一下,這是你的簽名嗎?”他一直笑着。
愛澤誠囁嚅了好久:“是。”
法庭一片交頭接耳。
倪徵日奧笑得很親切:“那你怎麼說不知道這件事呢?”
愛澤誠不敢看倪徵日奧,眼神開始閃躲。
倪徵日奧笑着說:“好,這個問題你回答不上來是吧,沒關係。我們進入下一個問題。你剛纔作證,說你的上司土肥原賢二先生是一個忠厚坦白、和藹可親的人,是吧?”
愛澤誠硬着頭皮說:“是!”
倪徵日奧馬上一轉身:“尊敬的審判長,現在,我們看看證人的上司土肥原賢二先生,是否如證人所言,是一個忠厚坦白、和藹可親的人。這是一份《奉天特務機關報》,奉天也就是現在的中國瀋陽,這份報告上有土肥原賢二先生的私人印章,我摘一段給大家念一念。這是1935年10月20日那天出版的,上面有這麼一句話——”他拿起報紙,“華南人士一聞土肥原賢二、板垣徵四郎之名,有談虎色變之慨。這句話的意思是,在中國華南民衆的心裡,土肥原賢二、板垣徵四郎先生是兇狠、殘暴的——”
土肥原的辯護律師馬上站起來:“我反對!這份證據是在說一隻老虎,跟本案沒有什麼關聯,我請求法庭不予採納這份證據!”
土肥原賢二的臉色很難看。衛勃有些納悶,看了看梅汝?。梅汝?沒看他,嘴角帶着笑。
衛勃說:“檢方律師,這份證據是在說動物嗎?請你說明,否則,法庭將不予採信!”
倪徵日奧笑了:“尊敬的庭長先生,我想請問您一個算是私人的問題,您第一個孩子出生的時候,這孩子哭過嗎?”
衛勃愣了下,又看看身邊的梅汝?,梅汝?鼓勵似的衝他點點頭。
衛勃有些納悶:“這當然。”
倪徵日奧說:“萬一您的小孩一直哭鬧不休,您怎麼都哄不住的時候,您會怎麼辦?”
衛勃越來越納悶了,還是回答道:“要是他一直不安靜的話,我會嚇唬嚇唬他。”
倪徵日奧說:“您怎麼嚇唬他?”
衛勃又看了一眼梅汝?,回過頭說:“我、我會跟他說我不再愛他了。”
倪徵日奧笑了笑:“謝謝!”他轉過身去:“我想告訴大家,在我們中國,對哭鬧不休的孩子,很多父母會嚇唬孩子說,你要再哭,老虎聽到哭聲就會來了,它會把你叼走的!這樣,孩子馬上就不哭了。”他停了一下:“這上面寫的就是這個意思,在中國的華南地區,中國的父母嚇唬哭鬧的孩子是這麼說的:你再哭!土肥原賢二、板垣徵四郎就來了!孩子馬上就不哭了。”
聽衆都恍然。衛勃也恍然地笑了。
倪徵日奧笑着:“談虎色變是中國的一個成G。土肥原賢二先生有個外號叫中國通,所以他能夠在這篇文章中引用中國的成G,也因爲這樣,他能夠利用他對中國的精通,在中國大肆展開分裂活動。所以大家可以想像,在中國華南地區的那些兒童的心裡,土肥原賢二、板垣徵四郎就是兇惡的老虎的代名詞。大家有誰見過和藹可親的老虎嗎?”
法庭上傳來一片笑聲。
倪徵日奧轉身對廣瀨一郎微笑着說:“廣瀨一郎先生,您要還沒明白,那我再解釋一遍,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土肥原賢二、板垣徵四郎先生不是人,而是兇惡的老虎!現在,您該明白了吧?”
廣瀨一郎忍着氣,無處發泄。
倪徵日奧微笑着極爲真誠地說:“您還需要我再給您仔細地講解一下,老虎有多兇殘嗎?”
廣瀨一郎忍怒道:“不用!”
衛勃笑着,拿起法錘敲了一下:“證人,你可以退庭了!”他又側頭看向書記官,“這個證人的所有證詞全部不予採信。”
法庭執行官說:“傳證人,原日本駐中國天津總領事桑島主計。”
桑島主計走到證人席上。
廣瀨一郎和桑島主計進行了一番問答。廣瀨一郎問完,向回走的時候,倪徵日奧向桑島主計走過來,兩人擦肩而過。
倪徵日奧笑着向桑島發問,他一邊笑,一邊問。
桑島主計越來越窘迫,越來越緊張,還不斷地擦汗。廣瀨一郎也非常焦躁和着急。土肥原賢二的臉也越來越緊張。倪徵日奧卻一直保持着微笑。
法錘一聲巨響。
衛勃拿着法錘說:“不予採信!”
廣瀨一郎走到證人席上說:“對所有的指控,我的當事人土肥原賢二先生全部予以否認,而且他也認爲面對莫須有的這一切指控,他完全不屑於與檢方辯論,因此,爲了一個日本軍人的尊嚴,他放棄爲自己辯護!”
法庭喧譁。
梅汝?愣了。
土肥原賢二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晚上,小酒館裡。
梅汝?和劉建業獨坐在一桌,桌上擺着一瓶茅臺和一袋月餅。
梅汝?問:“向先生和倪徵日奧怎麼還不來?”
劉建業說:“我估計還在琢磨如何撬開土老二的嘴巴呢。向先生說了,八點不到,就是脫不開身了。”
“我聽說他們已經從軍部檔案中找到很多證據了,倪徵日奧胸有成竹得很。哎,劉將軍,這次你的部下回國,見聞如何?”
“國內情況越來越糟糕,上海的雞蛋已經漲到一千塊錢一枚,我的副官跟我說,點心都吃不起了,這袋月餅還是他的一個表妹送的。”
“如果連你劉將軍家都吃不起點心了,老百姓能吃什麼呢?”
“你父親在鄉下過得怎麼樣?”劉建業問。
“不知道,一打仗就消息不通了。寫封信最快半個月纔到,等收到回信,一個月已經出去了。”
劉建業嘆了一口氣:“國事艱難啊。”
前英國駐日本大使羅伯特;克雷吉曾經這樣描述過土肥原賢二:日本陸軍的既定政策就是在中國挑起各種爭端,從各種挑釁事件中取利。在所有這一切陰謀詭計、阿諛討好和兇相畢露的威脅聲中,日本方面有一個小人物始終活躍地上躥下跳——那就是土肥原大佐所扮演的角色。
無論在什麼地方,只要有他沾邊,哪怕是寫上幾個字,做上一番鼓動,就註定要出亂子,他在中國的各社會階層中製造糾紛,一般是無往不勝的,藉此而爲侵略者鋪平道路。
1947年10月6日。法庭上,土肥原賢二像是一隻烏龜一樣,把脖子縮進了殼裡,讓中國檢察團無從下手。
板垣徵四郎端坐着,一副神情鎮定的樣子。
山協在證人席上說:“板垣先生對我們部下就是這樣嚴格,在他的眼裡,軍紀嚴明是最重要的。他不允許他的士兵有任何傷害中國平民的任何舉動,一旦士兵有違規,只要發現,板垣先生都是嚴懲不貸。所以指控板垣先生是屠殺中國人民的罪魁禍首,是完全沒有道理的,要知道,板垣先生那麼熱愛和平,他一直堅決主張日軍撤退,以便結束戰爭。”
倪徵日奧笑眯眯地看着山協:“山協先生,你身爲次官,所辦之事想必都是陸相認可的,是嗎?”山協不假思索地說:“那是當然。”
“這是1939年2月,以你的名義簽發的‘限制自中國返回日本軍人言論’的命令,你是不是也是按照板垣徵四郎先生的意旨承辦的呢?”
“是。”
倪徵日奧舉了一份文件示意了下:“庭長及各位法官,這就是那份‘限制自中國返回日本軍人言論’的文件,這份文件裡列舉了回國日軍對親友談話的內容,我簡單給各位念一部分:所有在中國的日本作戰軍隊,經調查,沒有不犯殺人、強盜和**罪的;日本軍官告誡他們的士兵,如果發生**事件,或者給受害者金錢打發走,或者在**之後殺掉滅口;還有,爲了測驗武器的效力,他們有時候把中國戰俘排成行,當作實驗品,用機槍掃射。”
他放下文件,“以上都是回國日軍跟親友交談的內容,爲了怕這些談話在日本羣衆中廣泛傳播,日本陸軍省才下達了這份‘限制自中國返回日本軍人言論’的命令。”
法庭裡的聽衆在小聲地交頭接耳。
倪徵日奧的目光又轉向山協:“山協先生,如果說日本軍隊在中國沒有屠殺沒有搶劫沒有**沒有犯罪!”他一口氣說完,稍微停頓了一下,“你們、日本陸軍省,爲什麼要禁止回國的日本軍人跟他們的親友談論他們在中國的行爲呢?爲什麼?”
山協張口結舌。
倪徵日奧追問道:“你又爲什麼要按照他的意旨簽發這份文件呢?”
山協眨巴着眼睛。
倪徵日奧臉上帶着笑,眼睛卻一直緊緊盯着山協:“山協先生,現在,你還敢說你們日本軍隊在中國沒有犯罪嗎?”
山協的臉上開始冒汗。
倪徵日奧的G速忽然加快,聲音也忽然高了起來:“你還敢說板垣徵四郎是熱愛和平的嗎?你還敢說他是一個好人?你還敢說他是無罪的嗎?”
山協囁嚅着,張了幾次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臉上的汗往下淌着。板垣徵四郎卻直咽口水。
山協不停地擦着汗:“我、我、我……”
“你給我閉嘴!”倪徵日奧突然暴喝一聲,“你這個騙子!”他死死地盯着山協。
山協的頭垂了下去。
“當”的一聲法錘響。衛勃喝道:“把這個作僞證的撒謊者帶下去!他的證詞全部不予採信!”
法庭裡的安靜忽然被打破,衆人頓時議論紛紛。山協灰溜溜地被帶了下去,他連頭都不敢擡。板垣徵四郎則身體僵硬地坐着。
季南衝倪徵日奧頷首微笑了,倪徵日奧也會心一笑。
板垣徵四郎開始對自己的所作所爲辯解:“對一切的指控,我全部否認!所謂的‘9?18’事件,完全是因爲中國軍隊率先向我們日本軍隊發起攻擊才引起的,日本軍隊只是自衛!我們沒有任何陰謀沒有任何策劃!至於‘滿洲國’的成立,那是順應中國人民的民意,而且是在中國清朝皇帝溥儀先生和東北民衆的再三請求下,我們日本政府才勉強答應的。我想請問庭上,難道要我們日本忍心看着東北人民生活在苦難之中,生活在混亂之中嗎?難道我們出於同情和友誼,幫助他們一下,就成爲我們的罪過了嗎?”他的話理直氣壯、鏗鏘有力,“在我擔任陸相以來,我一直主張撤軍,主張和平,讓戰爭停止!不管檢察團怎麼給我安罪名,我始終是一個熱愛和平的日本人!我沒有罪!”
倪徵日奧站在發言席上,冷冷地看着他,板垣徵四郎迎着他的目光,一副毫不示弱的樣子。
倪徵日奧又是微微一笑,盯着他說:“你剛纔說,‘9.18’事變,也就是1931年9月18日那天的戰爭,你們事前從來沒有策劃,也完全不是一個陰謀,是嗎?”
“是!”
“但是你又承認關東軍在‘皇姑屯事件’前就已經制定了作戰計劃,你同意制定這個作戰計劃嗎?”
“我想我有必要向你說明一下這個作戰計劃。”
倪徵日奧打斷他的話:“我需要你說明的時候你再說明,現在,我的問題是,你同意制定這個計劃嗎?”
板垣徵四郎說:“如果您仔細地讀一讀我的口供書就會明白,我在口供書的前面部分講到了,儘管關東軍向中央提出很多希望,但中央根本沒有采納。因此關東軍要根據現有的兵力以及各方面的情況制定計劃。”
倪徵日奧再次打斷他:“我不想聽你的說明!我要問的是這個作戰計劃是報告給了中央並得到同意了嗎?是,還是不是?”他緊緊盯着板垣徵四郎。
板垣徵四郎硬着頭皮說:“是。”
“那你怎麼還說事前你沒有策劃過?說‘9.18’事變不是一個陰謀呢?”
板垣徵四郎說:“因爲、因爲我們關東軍跟中國東北軍的兵力相比較起來,處於一比二十的劣勢,所以我們要防止他們向我們攻擊,我們只是自衛!”
倪徵日奧問:“你怎麼知道東北軍要攻擊你們呢?”
“我們是根據情報判斷出來的,所以才制定這份計劃。”
“根據情報?什麼情報?”
板垣徵四郎呆了一下,沉默不G。
倪徵日奧說:“板垣徵四郎先生,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法庭是個講證據的地方,你要證明東北軍將要向日本軍隊發起攻擊,你必須要有證據!”板垣徵四郎咬牙挺着。
只聽倪徵日奧繼續說:“你有東北軍將向你們發動攻擊的作戰計劃嗎?就像我手裡的這份一樣?”板垣徵四郎一句話也沒有。
倪徵日奧微微一笑:“你剛纔也說了,你是一個熱愛和平的人,所以你一直主張撤軍,結束戰爭,是嗎?”
板垣徵四郎顯得沒那麼有底氣了:“是!”
“你在1938年起開始擔任陸軍大臣,是嗎?”
板垣徵四郎這次回答得很爽快:“是!”
倪徵日奧問:“那在你擔任陸軍大臣期間,日軍相繼侵佔中國的漢口、廣州,日軍這是撤軍還是進軍?”
板垣徵四郎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了:“是……是進軍。”
“在你的辯護詞裡,你提到了日本政府與德國、意大利商討《三國公約》時,你不主張擴大戰事,還有關於中國和蘇聯邊境發生的張鼓峰事件,你一直努力設法就地解決是嗎?”
“是!”
“因爲這兩件事你被你們的天皇譴責過,是嗎?”
板垣徵四郎呆了,愣愣地看着倪徵日奧。
倪徵日奧追問:“是,還是不是?”
板垣徵四郎驚異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倪徵日奧忽然厲聲道:“現在是我在向你進行反詰,不是你來問我的時候!馬上回答我的問題!”他緊緊盯着板垣徵四郎,“是,還是不是?”
板垣徵四郎呆了一下,窘迫地說:“沒、沒有這回事。”
倪徵日奧舉起一份文件:“這是我們中國檢察團從西園寺公一先生那裡得到的一份證據,這是日本元老西園寺公望的一本日記,上面詳細記載了日本天皇因爲上述兩件事,對板垣徵四郎進行了嚴厲的呵斥!”他轉身盯着板垣徵四郎:“你居然說沒有這回事!”
板垣徵四郎牙關緊咬,頭微微低了些……
倪徵日奧略微提高了聲音:“現在,我向法庭呈上這份證據,請庭上查驗並予以登記在案。”法警接過文件,遞到法官席上。
板垣徵四郎神色失常,頭越來越低。
倪徵日奧瞥了一眼戰犯席上眼睛低垂的土肥原賢二,他回過身來問道:“你在任陸軍大臣的後期,曾經派人去中國,去見兩個人,這兩個人一個是曾經擔任過民國政府第一任國務總理的唐紹儀,一個是前北洋軍閥的頭頭吳佩孚,是嗎?”
土肥原賢二的眼睛這時忽然擡了起來。
板垣徵四郎無力地答道:“是。”
倪徵日奧問:“你派人去拉攏這兩個人,目的就是要成立大規模的傀儡組織。是嗎?”
板垣徵四郎梗着脖子說:“我、我不知道!”
法庭一片譁然。
“哦!”倪徵日奧冷笑了一下,“那你派誰去的你總知道吧?”板垣徵四郎呆了一下。
倪徵日奧越說越激憤,G速也越來越快:“那個人是不是就是當年僭充瀋陽市市長、扶植傀儡溥儀稱帝、勾結關東日軍、陰謀華北自治、煽動內蒙獨立、到處唆使漢奸成立僞政權和維持會、顯赫一時、無惡不作,而今危坐在被告席右端的土肥原賢二?”他手一指,法庭上的人都看了過去——土肥原賢二的臉不由得有些抽搐。
板垣徵四郎頭低着,直嚥唾沫。
倪徵日奧的手還直指着,回過頭大聲問道:“是不是他?馬上給我回答!”他眼睛裡淚花閃爍,但他強忍着,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板垣徵四郎偃旗息鼓,不再出聲了。土肥原賢二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眼睛也跟着閉了一下。
法庭出現喧譁。
梅汝?的牙關也是緊咬,凝神看着,臉上微微有點笑意。
這是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上,中國檢察團最華彩的一次勝利!
這天夜裡,在小酒館裡,範副官與劉建業兩個人坐在一起對飲。範副官喝的是酒,劉建業卻只是喝茶。老闆娘在對面背身烤着東西。每次都會等劉建業或範副官說完一句話後才客氣地將烤好的東西用盤子遞過來。
範副官放下酒杯:“長官,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這些人有父母嗎?如果有人殺害欺辱他的父母、妻子、兒女時,他會怎麼樣反應呢?他的父母、親人死的時候,他們不會悲痛嗎?”
劉建業長嘆一聲,搖搖頭:“肯定會。”
“那他們殺害別人的父母時,爲什麼還那麼快樂?他就不想有一天有人也會殺他的父母嗎?”
劉建業搖搖頭,沒說話。
“日本人不善良嗎?天生就那麼喜歡戰爭、喜歡殘酷嗎?”範副官說完這句話,指了指老闆娘,“老闆娘不善良嗎?”
劉建業看着老闆娘,笑了笑。
範副官不解:“長官是不是覺得我問的這些問題很傻?”
劉建業沉靜地說:“不是,我只是覺得無法回答。這些問題作爲理性探討時,都非常容易回答。但人都是有獸性的,這種獸性一旦被驚醒,就會失去控制,做出一些瘋狂的舉動來。我一直想的是,要避免悲劇,就必須懲處那些讓獸性大發的源頭。”
範副官皺着眉:“源頭是誰?東條英機?近衛文??廣田弘毅?還是荒木貞夫?”
“他們都還不夠格,真正的源頭是天皇。”
“那爲什麼不起訴天皇呢?只要他不同意,戰爭能開始嗎?他作爲至高無上的天皇,別說阻止戰爭,就是讓全日本國民去自殺,全體日本人也都會毫無怨言。”
“他們說軍部是瞞着天皇作出的開戰決定。”
範副官表情痛苦:“如果天皇那時阻止了這些軍閥的決定,那將是多大的一件幸事啊!那樣的亞洲,那樣的世界,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災難,仇恨,屠殺,**,燒殺搶掠,也就不會有今天的審判了!”
“但天皇沒有阻止,並且堂而皇之地下了詔書,號召全體國民支援戰爭。”
範副官一拍桌子:“必須起訴天皇!戰爭的源頭就是他!”
劉建業拉住範副官的衣服,讓他坐下來,說道:“沒有用的,我們還沒有那個力量讓日本天皇上法庭受審,美國人和我們的政府也不會允許我們這麼做。”
範副官看着劉建業問:“長官,你能告訴我,這是爲什麼嗎?爲什麼罪魁禍首卻能夠逍遙法外?”
劉建業閉上眼睛說道:“這就是政治。沒有永遠的朋友,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對於某些人來說,留着這個天皇對他們有利。”
範副官痛苦的問道:“那我們就什麼都做不了嗎?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
劉建業平靜的說道:“你要相信一句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報應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