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茵踏進院子門的時候險些踉蹌着倒下去,齊越連忙伸出手扶住她,低聲問道:“沒事吧?”
他凝視着倒在自己懷裡的女子,溫和的目光流連在她蒼白而疲倦的臉頰上,有一種很奇特的憐愛突然就涌上心頭,那是他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就像是重新認識了這個人一樣。他從來沒有意識到陸茵竟然也會有這樣蒼白而弱小的一面,讓他彷彿連心臟也跟着一起緊縮起來。
“我沒事。”陸茵微微閉了閉眼睛,很小聲回答,然而她嘶啞的聲音和完全沒有底氣的聲音卻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齊越身上的檀香味一下子把她淹沒,鼻尖縈繞着的都是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味道,她一時間有些恍惚,但是很快醒過神來,用力掙扎了一下,想要從他的懷裡爬起來。
“怎麼會沒事?”齊越皺起眉,半點都不信陸茵的話。
“說了沒事就是沒事。”陸茵強硬的掙扎了一下,齊越措不及防之下竟然讓他去得逞。猛然站起來一時間有些眩暈,陸茵扶着門框按了按額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讓眼前出現的一陣黑一陣白稍微緩和一些,然後便打算繼續走進去。
可是她剛邁出兩步,兩條腿就再一次的支撐不住她的身體,陸茵再一次的往後倒去。
齊越慌忙要去接,但是有人比他更先一步,溫餘把陸茵抱在懷裡,她已經完全暈了過去,臉色慘白如紙,脣齒咬的死緊,就算在昏迷中眉頭依舊緊緊的皺着,好像隨時準備要和誰去做什麼鬥爭似的。
“這祭靈的幾日她恐怕除了一點兒水以外什麼都沒有動吧?”溫餘給陸茵探了探脈象,皺着眉頭說道,得到了蕭華的肯定之後,忍不住有些嗔怒,“小師妹不懂事你們也跟着不懂事,守靈是多麼累的事情,竟然真的讓她一口飯也不吃!”
“大師兄,不怪我們。”徐凌忍不住爲自己辯解,他小聲說道,“我們給小師妹送飯了的,可是小師妹自己堅持什麼都不吃,說是要給母親守靈自然要有樣子。如果不是我們偷偷往小師妹喝的水裡加了點東西,小師妹恐怕早就暈過去了。”
“你們——”溫餘咬緊牙關,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只能重重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三師弟,你快去準備藥材,給小師妹開一副補藥嘗一嘗。”
“大師兄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容易克化的東西,給小師妹送來。”眼見着溫餘的視線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徐凌不等他開口就連忙保證,“小師妹醒過來之後,吃藥之前也該吃點東西墊補一下才是。”
溫餘頷首:“你去吧。”
徐凌應了一聲,飛快地掠走了。
蕭華想了想陸茵之前說過的放藥材的位置,湊過去給陸茵把了把脈,又跟着溫餘商量了一會兒之後,便琢磨着唸唸有詞的走了。
看着兩個師弟都已經離開,溫餘又低下頭看了看躺在自己懷裡氣息微弱的小師妹,忍不住嘆了口氣,用力把陸茵抱起來,走進了她的臥室。
從始至終這幾個人都沒有看就在旁邊的齊越一眼,就好像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似的。而齊越雖然有心去問一問陸茵到底怎麼了,可是溫餘三個人說的話他根本聽都聽不懂,更不用說去問了,只能有些尷尬的站在那裡看着三個人動作,直到溫餘把人抱走。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齊越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連忙跟上去。
溫餘抱着陸茵滿不在乎的走進了她的臥房,齊越卻是不敢跟着進去,他躊躇了片刻,還是停下腳步站在了外面,看着紙窗上倒映出來的身影。
溫餘把陸茵放在牀上,替他 解開了頭上的白色髮帶,幫她蓋上了被子,坐在牀邊安靜的給她把脈。
藥王谷的人放在外面,就是天然的行走的招牌,除了一些江湖遊醫之外,是斷沒有醫者敢打着藥王谷的招牌去招搖撞騙的,不僅是因爲藥王谷威震江湖,更是因爲藥王谷裡的每一個人,就算是一個不到你大腿高的小童,說不定也有着令人望城莫及的醫術。
現在藥王谷的大弟子,整個藥王谷都心服口服的下一任繼承人,竟然吧了一遍又一遍的脈象,秀氣的眉頭皺的死緊,像是在懷疑自己的醫術似的。
這場景要出穿出去了,恐怕藥王谷的招牌也就不保了。
徐凌回來的很快,他手裡端着一個托盤,托盤裡放着一碗熱粥,一盤子棗泥山藥糕,還有一盤子麪點,都是容易吃又容易消化的東西,不會讓陸茵好幾天沒有進食的胃受到傷害。
同樣的看也不看站在外面的齊越一眼,徐凌飛快地跑了進去,對着溫餘嘰裡咕嚕說了一大堆話,不外乎就是他費了多少心思功力才把這些合適的東西弄到手,讓溫餘回去之後一定要把藥田裡的藥草分他幾株。
溫餘沒有說話,徐凌卻是自己沉默起來,伸出手去摸了摸陸茵的脈象,然後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大師兄,那個姓齊的站在外面幹什麼?”把陸茵的手好好的放回杯子裡,徐凌看了眼倒映在窗紙上的站的筆挺的黑子影子,湊到溫餘耳邊小聲嘀咕着,“他是不是又想對小師妹做什麼?”
他自以爲聲音壓的夠低了,可是這房間里根本就沒有人說話,就算說的再小聲也會有人聽見。更何況齊越習武之人,聽的就更加清楚了。
但是他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苦笑一聲。
“你莫要理會他,他喜歡站着就站着好了。”溫餘眼皮都不擡一下,他當然知道齊越能夠聽見,可是那又怎麼樣?他們這些人都不喜歡齊越那傢伙,這是肯定的事情,既然如此,那也沒有必要做出什麼一見如故的假象,如果不是因爲有一個小師妹,他們和這個人認不認識還另說呢。
別說認不認識,就是能不能見上一面都不一定。
齊越靜靜的站在外邊,有時候能看見窗戶上的影子,有時候看不見。
陸茵似乎還沒有醒過來,而溫餘和徐凌也沒有叫她的意思,兩個人都安安靜靜的坐在裡面看着書,有時候會傳出來倒水的聲音和徐凌嘟囔粥塊涼了的話語,然後就又安靜下來。
齊越站在外面,安靜的靠着牆,一點都沒有感覺到累。
他領兵打仗出征的時候,比這還累的地方多了去了,沙漠裡,草原上,雪山,還有充滿了奇花異草蠱蟲毒霧的苗疆,都是隨時能夠讓人喪命的地方,不過是靠着牆站一會兒罷了,着實算不上什麼的。
今天的天氣很好,太陽明媚,天空晴朗,有微風拂過,是不是還會有幾隻鳥雀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撲棱一陣就又跑掉了。都是那些看上去眼熟卻完全不知道叫什麼的鳥,不是什麼名貴的物種,除了一些貪玩愛鬧的孩子以外,不會有人特意去抓來養,自己在野外生活的非常好。
齊越嘆了口氣。
今天天氣那樣的好,可惜卻不是一個能夠讓人高興的日子。明明已經隔了這麼遠的距離,卻讓人彷彿還能聽見陸府裡哀慼的音樂,咿咿呀呀的,淒涼又嘶啞。
不知道怎麼的,齊越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陸茵見面的時候。
簌簌落下飛舞的瓊花樹,神色波瀾不驚的白衣女子,有一陣風掠過的時候,女子的黑髮和白衣便一齊飛舞起來,在風中交織繚繞着的,像是肆意狂舞的黑色蝴蝶或者怒放的花朵。瓊花依舊簌簌的往下落着,細碎的鋪在草地上,卻怎麼都沒有女子吸引人。
齊越只看了幾眼就匆忙的移開了視線,他不知道陸茵有沒有看見自己,大約是沒有的,不然兩個人正式見面的時候,她也不一定會露出那樣平靜的陌生表情。
不一定……麼?
齊越扯了扯脣角,反倒是自己不確定起來。
因爲陸茵從來都是那樣子,波瀾不驚的令人害怕。她的確是個非常睿智的女子,睿智到一些男人都比不過,但是最吸引人的還是她身上那種彷彿穩操勝券的氣質,讓人覺得只要看到她,就有了希望,就一定能夠得到最終的勝利。
事實證明陸茵確實做到了,她的每一件事都成功了,像是能夠預知未來似的,每一件事都被她牢牢的掌握在手心裡,沒有辦法折騰開去。
忽然就想起了昭陽殿下知道兩個人和離之後召見他時,臉上那種意味深長的篤定神色。
那個絕美而驕傲,傲慢的整個朝野-都心服口服的公主殿下看着他的表情簡直就像是在跟他說——你將來一定會爲自己今天所做的事情而感到後悔的——並且她把這種篤定擺出來,完全不擔心齊越會看出來,或者說她就是要讓齊越看出來。
可是那個時候……齊越和陸茵一點都不熟悉啊,兩個人說是夫妻,實際上也不過是陌路人罷了。
齊越又怎麼能夠體會出昭陽殿下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