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新年
婢女幾人以爲出現幻聽,不敢置信地擡頭朝上看了一眼。
王爺很隨散的坐在那裡,潔白如玉的面容,波光攝人的眼眸,讓幾個婢女的心肝忍不住再次發顫。
忙低下了頭。
容成獨注意到幾個婢女那一瞬間的失神,皺眉不喜,但卻沒有說什麼。
室內再次靜了下來,他的聲音減了些清冷,淡雅道:“但說無妨。”
遲疑着,一個婢女上前說道:“送些她喜歡的東西,再……”她頓住了,王爺像是會給別人說好話的人嗎?
“再怎麼樣?”容成獨眉頭輕皺,不滿地問道。
“再跟嶽姑娘說些好話”,婢女一緊張就把心中想的話說了出來。
雖然在王府待了只一年多,她卻明白任何話,尤其是涉及到主子的,下人不能明言。但話已說出,只得低頭聽任發落。
不想卻聽到王爺清冷的疑問:“甜言蜜語?”
婢女不敢應又不敢不應,似有若無地嗯了一聲。
“她不吃這一套”,容成獨又自語道。
“不然幫着做一些嶽姑娘希望您做的事情?”見王爺絲毫沒有發火的跡象,另一個婢女鼓足勇氣道。
“希望我做的事情?”容成獨沉思低喃,卻想不出那個女人何曾希望他做過什麼?幫她包餃子,算麼?
容成獨瞬間氣惱拂袖,他這是在做什麼?若說生氣,他倒更氣。再說了,她那無理取鬧的脾氣不能慣。
不過想起她臉上掛着淚珠的模樣,他的心口就是一窒。然後便是席捲而來的無力,這個他愛到骨髓的女人,永遠不能瞭解他的心思嗎?
這時碧瓦說道:“奴婢以爲,只要讓嶽姑娘感受到您的真心便可以了。”
容成獨擡眸一望,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他清淡一笑,便揮手示意婢女們退下。
這個箏箏,還不如身邊的一個丫頭見他看得真切。她性格反覆,偶爾衝動,絕對稱不上這世間絕佳的女子。
但是……她靈動,想要憑藉自己的能力獨立着,卻又帶着女人天性中的依賴,她有着自然賦予的所有,美好和缺點。
只有一個她,是爲他而生的。
她卻怎麼認識不到,只有他,是爲她而生的呢?
容成獨微嘆,擡手撫額,斜靠在椅背上。
策略,策略!相識以來,他讓她生氣過,委屈過嗎?
好像,確實有過一二次。但從未有一次激起她這樣的怒火,也從未捨得上她委屈過一刻鐘。
所以這次就拖一拖?!然後一舉出擊,這樣纔好讓她感動。
神色沉靜的想着這些,骨節明晰的瑩潤指間,卻夾着那枚斷玉,悠悠閒閒地好似在把玩。
“金鱗”,闃靜的室內,他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金鱗馬上進來,下跪領命,半點雜音不敢發出。
斷玉在金鱗跪下的那一刻,準確地落在他的左膝上。
“找個合適的機會,將這玉交給莫……”容成獨凝思片刻,毫無波瀾道:“靈兒,告訴她這是她飛上枝頭的好機會。”
金鱗對這玉所瞭解的也只是一鱗半爪,此時滿目驚愕,不理解,“主子?”
不是曾經王爺吩咐過他將這斷玉,交給一個破了身的北方女子手中嗎?那現在,還招人將那莫靈兒……
剛剛王爺口中的靈兒突兀地迴響在耳邊,金鱗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除了嶽姑娘,王爺可從未這樣親近的喚一個女子的名字。難道是看上了?可是又怎麼讓送這斷玉呢?
容成獨清冷的目光灑在金鱗驚愕不解的臉上,“現將斷玉交給她,接下來的事情等本王吩咐。”他淡然道,竟是心情很好的樣子。他相信,好的機會很快就會來的。
那女子,虛傲而無謀算。
與齊家有親又受聘於魯家,而今魯家出了巧奪天工之繡,齊家之主,齊鳴,於絲紗品鑑大會之冠志在必得。那麼,魯家之繡就必須出問題,而那女子,就是最好用的一枚棋子。
齊鳴會不用嗎?
況且,齊鳴手下的唐文,與箏箏不是還有一紙賭約嗎?
所以,機會很快就會來的。當然了,他不介意推上一把。
容成獨驀然清冷一笑,掌握些關於她的消息,很有用。他雖然從未想過調查她,也並不想調查她,但是那次她袖口染了血跡卻對他避而不談時,他就變了想法。
所以,還是查了,她的每次出行,她接觸過的人,鉅細無遺。
金鱗卻是不敢再疑,很快地應了聲,退下去了。
容成獨起身,吩咐婢女取來衣服,將身上才穿了沒一個時辰的淡青衣衫換了下來,依舊的珍珠灰。
自從遇到她,他就沒再穿過這種冷色調的衣衫。他知自己性情清冷,就算對她生了情,清冷卻難除,珍珠灰,是他特選的暖色。
不過她想是從未發覺吧。
“處理掉吧,告知下去,日後不得選進青、藍布料。”容成獨對捧着衣服退下的婢女如此說道。
婢女怔了怔,隨即輕聲應是,然後退下。
……
三十了,一大早起來鞭炮聲便不覺於耳。
嶽箏還並未完全從昨天的傷心放開。他中午走了,就沒再過來,連派個人過來回一聲話都沒有。
這就開始淡了嗎?不然昨天也不會一直看莫靈兒,不然也不會那麼說她,不然也不會捨得讓她傷心這麼久。
站在院中甬路上,嶽箏看着門口一瞬間呆怔。
以後他再也不來呢?
想法纔出,眼中就是一陣酸脹。遠處又一陣鞭炮聲傳來,嶽箏連忙拍了拍臉頰,告誡自己不要再這樣,新的一年就要來了,傷心個什麼勁兒。
枉自以爲想得開,一開始不就是清楚地知道,他那樣的身份,不可能與自己長久嗎?不是瀟灑的說,他厭了,走了,她就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嗎?
現在不過是半天的冷待,就這麼傷心,真是太沒出息了。
雖是這麼想,可嶽箏還是不明白,爲什麼事情突然就變了。前天,甚至昨天早晨,一切都還好好的。
是的,他不是沒有這樣不理過她。但是這次,她知道,與那一次不一樣。
他揭她的醜陋,她怒斥他滾。相互之間半點顏面不留。
想起昨日的一幕,嶽箏不禁長長嘆了一口氣。
“奶奶,快來包糉子了,這麼多餡兒,蓮子的,紅豆的,蜜棗的,雞塊的,玫瑰糖的,我和小文包不完吶。”桃塢竄出來託着嶽箏,撒嬌似地說道。
端着糉葉經過的小文也遙遙地說道:“是啊,奶奶,我還得煮糉葉呢。”
“就是,咱們都這麼忙,您還有閒空發呆?”正帶着天明、朔兒打水灑掃的李嬤嬤也轉頭說道。
前兩天才能下地的朔兒奶奶也穿着新衣出來了,這時也接着李嬤嬤的話道:“是啊,箏娘,走,老婆子也一起包糉子去。”
所有人都知道,她與他吵架了,都這麼不着痕跡地讓她高興起來。嶽箏不禁暖暖一笑,“沒了我,糉子難道就包不成了?”
“是啊,沒了奶奶親手包的糉子,不像過年。”桃塢馬上笑着說道。
新年包糉子,是容成王朝的習俗。包的越多越好,一串串的,都是來年的福運。
“孃親,我們先放鞭炮。”桃塢沒說完,曲兒就提着一長串鞭炮跑了過來。
嶽箏無奈,不放心兒子去放鞭炮,更是不想剝奪他這一點樂趣,當下笑應了一聲好,就牽着小傢伙向門口走去。
又對桃塢道:“懶丫頭,快去煮糉葉吧,奶奶我馬上就去包糉子。”
桃塢吐舌一笑,向廚房去了。
嶽箏這邊,與小傢伙將鞭炮掛在了門外的樹上,小傢伙就一臉興奮地將閃爍着紅光的香頭放到炮捻上。
炮捻馬上就冒着輕煙,茲茲的着了,驚得嶽箏忙一把拉開兒子,剛推開,噼噼啪啪的炮聲就炸響了。
這得多危險啊!
嶽箏低頭就要訓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傢伙,卻見兒子對着她咧嘴大笑,一瞬間也沒有了火氣。
曲兒笑着,就撲過去抱住孃親的腰,掛着撒嬌。
嶽箏更被小傢伙這可愛的模樣逗笑了,喜歡地將兒子一把抱起,轉身就要回家。
看到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容成獨,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容成叔叔”,小傢伙大聲打招呼。
容成獨沒有應答,看着她,極致清冷卻又極致慵懶,說道:“很高興啊?怎麼,看見我就不高興了?”
怒氣盈胸,枉他還擔心她到一夜沒有睡好。
“沒有”,嶽箏想起月無人說過的,他的病,想要軟下語氣,但卻忍不住乾巴巴的。
曲兒看了看容成獨,又看了看嶽箏,最後緊緊勒着她的脖子趴在她的肩上。
見此,容成獨瞳仁一縮。向來清冷從容的他一瞬間幾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早就該讓這孩子死於意外,他清絕地想到。
他沒有再說話,看了她一眼轉身回府。
嶽箏想要叫住他,卻終是無聲地抱着兒子擡步走開。
……
早飯只煮了兩串糉子。
糉子剛剛煮好,月二就在前面叫門,替他家主子要糉子吃。意外地竟然還帶着一盤煮好的白白胖胖的餃子,月二說:“主子說,禮尚往來,到十五再與你們換餃子吃。”
這個月無人!
嶽箏搖頭,煮好的糉子分了一串讓月二帶走,又將包好的每種給了他一串。
吃過早飯,嶽箏交代了幾句,便提了幾串包好的糉子,還有桃塢與小文收拾好的一些年禮,去張家了。
二十八那天邦子就來了一趟,帶了兩隻雞一隻鵝,同時轉達瞎婆婆的話,讓她帶着家人都去落柳村過年。
現在一家子人可不少,嶽箏想了想便只帶着兒子過去,讓桃塢幾人留在家裡過年,倒也自在些。
不過去落柳村之前,免不了要去張家一趟的。
到了張家,又是一番熱鬧。張家應酬多,送年禮的,吩咐小廝們回年禮去的,還有來來往往的丫頭婆子灑掃庭除,預備起年夜飯。比起岳家,熱鬧了兩倍不止。
再晴的一對兒女已經長開了不少,睡睡吃吃,簡直乖巧地不可思議。
嶽箏過去時,兩個小豆丁才吃過早餐,睜着眼珠看了會兒逗他們的人,就伸了伸小爪縮在奶孃懷中打着小哈欠睡了。
“這兩個,與玄兒當初比起來,乖巧太多,害我還以爲他們是不是哪裡不對勁呢。”再晴滿目慈愛地晃了晃已是在搖籃中呼呼大睡的女兒,笑着說道:“請大夫看過,才放下心來。”
一旁的張玄不樂意了,這兩天就一直聽自家娘拿他小時候的皮鬧與這兩個小不點比了。
“娘,爹說我小時候也很乖了。”張玄上前依在再晴身邊,大聲申明道。
再晴好笑,“是啊,我們玄兒當初沒人抱着就不睡覺,前後請了四五個奶孃照顧着,當然很乖了。”
張玄被說地臉色泛紅,看了眼一邊的曲兒,再次大聲道:“姥爺說了,太乖巧的孩子都是笨蛋。”
“是嗎?”再晴好笑地反問,又說道:“那你問問你箏姨,曲兒小時候可有你鬧人。人家小曲兒可比你聰明吧?”
兩個小孩子馬上都目光灼灼地看向嶽箏。
“箏姨,曲兒小時候肯定比我還淘氣。”張玄着急地說道。
嶽箏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滿是笑意道:“我們家曲兒小時候比你的弟弟妹妹還要乖呢。”
從沒有鬧過她,只有餓急了才哼哼唧唧的哭兩聲,更是早早地就懂事。
接下來的話嶽箏說不下來,眼中竟滿是酸澀。
其實每次看到姐姐這兩個小傢伙被人無微不至的照料,都會讓她想起曲兒小時候的事。兩相對比,心中的愧疚就擋也擋不住。
再晴聽她音色略哽,心中哪有不明白,便連忙說道:“玄兒帶着曲兒出去玩,別在屋裡混着了。”
丫頭連忙上前,領着兩個小傢伙出去了。
嶽箏笑了笑,拋了心情接過在奶孃懷中睡熟的小男娃,看着他紅撲撲的小臉蛋兒,忍不住擡手點了點,然後輕輕地放在了左邊的搖籃中。
看到她對着小兒如此喜愛的目光,再晴忍不住打趣道:“妹妹如此喜歡小孩子,不如也快點再生一個。太妃娘娘可是早就盼着孫子呢!”
嶽箏臉色微變,馬上恢復了正常。“這事還早呢”,她忙說道:“對了,姐姐,兩個小傢伙兒可有名字了?”
“早什麼呀,你跟王爺提了,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再晴依舊笑着打趣。
“姐姐,你再說這些,我就走了”,嶽箏故作生氣道:“我可是還得去繡坊看看,再去落柳村,多的是事忙呢。”
“好了,不說了。”再晴忙道。
稍頓又說:“昨天才取的,兒子單名鹹,女兒單名心。”
“你們取了這麼久,就給我外甥取了這麼一個名字?”嶽箏啞然失笑,女孩的名字叫心,不甚突出也不是不行,可是男孩怎麼就叫鹹呢?
再晴不慌不忙地說道:“這可是你姐夫想了好久了,鹹與心,不正是感嗎?他說是感念蒼天憐憫,感念月神醫的意思。另一方面,與玄兒的名字也是順着的,都是不可拆分的單字,正正好。”
嶽箏聽了,也不得不說一聲好。“姐夫與姐姐如此情深意篤,你們這份情感,不讓人羨慕都難。”她笑道。
再晴瞪她,“妹妹,你還說這話!我可要爲王爺鳴不平了,王爺待你不是更好。你們難道不是情深意篤?”
嶽箏一怔。
“我們,怎麼能是?”她低聲道。他太過霸道,也太過不通世情,身份也太過高貴,就算明白自己愛上了他,想要做他的妻子,對於日後他另娶的擔心,一直都沒有消散過。
“你呀!原來也是假瀟灑。”聽到她這樣的話,再晴說道:“妹妹對王爺應是越來越在意了,不然就該像之前那樣說,只求一時的相交相知,他換了心思我就帶着曲兒過唄!”
後面顯然是模仿嶽箏的口氣。
“姐姐,你還嘲笑我。”嶽箏不禁氣道,想起自己的沒出息,眼眶微紅。
“哎!我就是說一句,你就哭啊。”再晴連忙道:“被金川王知道了,你姐夫烏紗可就不保了。”
嶽箏被她說得哭笑不得。心中卻有些戚然。
“妹妹,你要記着,越是在意的就越看不清真況。其實依我看,王爺對你極是不錯的。”再晴又正色道:“我知道你怕什麼,但是皇家,三妻四妾避免不了的。只說我與你姐夫,不是在遠離他家族的金川,你當他身邊能一個人沒有嗎?”
“不瞞你說,每次回他老家,他娘都要在他身邊塞人的。實在推不過的,帶回來就早早地配人了。可若不是在金川,這被他們家人視爲蠻川的地方,他至少兩個通房都有了。”
“按定例,你姐夫這樣的官職,二妾四侍五嬴人的。雖說這樣的定例是爲了限制,但是哪個做官的不要個妾通房的。就我所知,因爲怕丟人而置妾室的還不少呢。”
“你姐夫身邊一個妾都沒有,背地裡不知多少人說他怕老婆,就是怕我呢。”
“王爺系屬皇室,未來沒有一二個妾室,是不可能的。妹妹你應看明白這一點,若是要嫁給王爺,就要有這樣的準備。”
“不過王爺對你,真的是用了心的。而金川王又向來冷情,以後烏七雜八的人應也不會太多。有一兩個,也難比上你們的情誼。”
“妹妹你也不要怪我說話直,如今你與他既有了這情,不管以後怎樣,再嫁旁人是不可能了。所以,你那種他變了心思你就走開的想法最好放棄。”
一直到落柳村,再晴的話都在她心中盤旋。
嶽箏何嘗不明白這些,這些現實的讓人發抖的東西。
“這就是帝王家的愛,你該學着接受”。
他不也這麼說嗎?
嶽箏忙甩了甩腦袋,不再想這些一直被她壓在心底的東西。
想想他的好……嶽箏不想因爲一點小小的誤會,使自己與他之間衍生出不可跨越的鴻溝。
不要忘了,前世,他一直,不,直到她死的時候,都沒有聽說他身邊有半個女人。所以他不好色……
鄉村之中的年味更加濃厚。
進了落柳村,看到那些三五一羣玩耍的半大孩子,小曲兒不時地駐足停望。
出來接他們得邦子看到小曲兒嚮往的神色,一手拉着小傢伙,隨口招呼了幾個調皮的在街邊放炮的小孩子,回家拆了一掛鞭炮,就孩子王一般地領着小傢伙與小孩子玩去了。
裝瓶子,壓磚頭,拿手捏着最後一刻扔掉,百般放炮的花樣都被邦子帶着小孩子們嘗試了。
惹得邦子爹大老遠地擔心吵罵,就怕崩住了小孩子。
一班子孩子聽見這雷震的吼聲,嬉嬉鬧鬧地都跟着邦子往遠處跑。
歡聲笑語的,倒更增了幾分年味。
“邦子這小子,忒欠打,崩住了小少爺可怎麼好。”邦子爹看着跑遠的孩子們,跌腳粗聲道。說着就要追過去。
嶽箏連忙喊住了,笑道:“平叔沒事的,讓他們玩去吧。”
邦子爹到底不放心,叫了大石頭去看着才作罷。
大石頭只好一臉鬱悶地去看着小娃子們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