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傷人
嶽箏看着他道:“爲何?你不明白嗎?”
月無人搖了搖頭,也看着她,一手拖着下巴,猜測着說道:“難道我建議你賣蜂蜜,所以你就偏偏不聽!”
嶽箏不禁笑嘲道:“建議?你不覺得你當時是在對我下命令嗎?我憑什麼要聽你的調遣,況且我與張敢無仇無怨,不想捲到你們的恩怨中。”
“原來如此”,月無人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竟像是十分理解的,但是下一瞬就變了臉色,冷凝一片,卻又無奈道:“如此的話,我也只好繼續讓一些病人去打擾你了。”
“對了”,他突然轉了話題,朝嶽箏曖昧地挑了挑眉:“好像你傍上了一棵大樹,金川王對你不是一點兩點的感興趣?”
嶽箏心內咯噔一聲,戒備地看向月無人:“你什麼意思?”
月無人馬上很無辜地說道:“我沒什麼意思啊!只是,想給你祝賀一聲而已。能被金川王看上,不容易啊。我還想說,其實我對嶽娘子你,也是一見傾心呢。”
嶽箏根本忽略了他這曖昧不明的話,只聽出了其中的嘲諷,還有威脅,不禁惱怒道:“月無人,你竟敢讓人跟蹤我?”
月無人斜了斜後面的月二,說道:“我家的這兩個月也不是白養的,我對你這麼興趣勃勃,當然得時刻關注你的近況。不過月二說了,金川王身邊的護衛實在厲害,根本不得近身,他也只能偵查到你與那王爺的私會,至於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卻是難知道……”
嶽箏一想到有人時刻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觀察自己的生活,來往接觸到的人,心中就怒火騰騰,“月無人,你到底想做什麼?非要這麼纏着我?憑你現在的能力,人脈,想除掉一個小小的張敢,不是很容易嗎?”
月無人點頭,“是很容易啊!”
但就是他這個樣子,這種語氣,總讓嶽箏覺得自己像是被他掌控着戲耍一樣,不禁喊道:“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這時由樓下傳來一陣吵嚷聲,又是猜拳又是下注的鬨鬧鬧的聲音。
月無人皺了皺眉,說道:“小酒館,就是容易聚集一些三教九流之徒……”見對面的女子滿眼的不耐之色,忙又轉回話題道:“一年前我要幹掉張敢,就很容易了。但是我不想他那麼容易就完了,最好是慢慢地,一點點地讓他失去汲汲營營的這些東西。若不是你破壞掉我的計劃,在張府君的壓力之下,現在的張敢怎麼都已是半敗了。而我也可是在一旁欣賞,他那種愁眉苦臉,走投無路的情狀。”
“所以你說”,他總結道:“你該不該幫我?況且我又不是白讓你幫的,你幫我的同時也是爲你自己積累財富,何樂不爲?”
“第一,憑什麼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得做什麼?第二,我不想捲到你與張家的恩怨中。”嶽箏看了他一眼,說道:“所以請你換合作人吧!”
月無人搖了搖頭,很無奈地道:“你還真是固執。”
他卻又笑道:“前天找你求芙蓉花的那個合夫人你還記得吧?她家裡正好是住在玉彎巷的,而且恰好與你的院子背坐二居,雖然走大門的話要很遠的距離,不過後院是挨着的,一道牆的距離而已。”
嘿嘿!他看着嶽箏笑出聲,問道:“你知道我給她要了什麼醫藥費?嘿嘿……就是要她把那院子賣給我。現在房子正收拾呢,大概後天我就搬進去了。到時候,我就可以隨時去找你了。”
嶽箏一語不發,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哎!打擾到你與金川王的甜蜜時光,我也挺不好意思的。不過……嗯……我也是沒辦法,誰讓我…你…”他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曖曖昧昧。
嶽箏見此便知多說無益,這個月無人是打定了主意要拉她幫他報復張敢。“月無人,你真無恥!”她起身說道,便轉身離開。
只聽後面的月無人道:“多謝誇獎,只不過我覺得我的無恥還不是那麼的爐火純青。”
嶽箏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月無人的神情很認真,很認真地道謝。她只覺佩服,就是她活了兩世,也自嘆不如。“月無人,你真的很無恥。”她心平氣和的真誠的又對他說道。
隨即便轉身下樓而去,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她無所謂地想到。
卻沒有看見,在她轉身之時,男子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還有陰霾。
下樓而來,嶽箏更加清楚地感覺到樓下熱鬧乃至吵鬧。堂左聚了一羣飛揚少年,好幾張桌子連在一起,擺着兩排裝了各色小菜的盤子,不過盤子卻是歪歪斜斜,擠擠嚷嚷的,菜也灑出不少。
這些少年從穿着來看,並非富家子,但也不是貧家人,富貴不足而溫飽有餘便不思上進的少年郎。
在這些少年中間,還穿插着四五個濃妝豔抹的風塵女子。她們或是勸酒,或是爲幾個在那裡叫嚷着擲骰子的少年加油助威。
年紀小小的少年郎,便如此放縱,嶽箏看了一眼,心下稍感頹然。但這一眼,卻讓她一下子愣住了。
那其間,捧着捧着色盅正搖地歡快,大聲吆喝着:“快下注,快下注”的人,不是策兒還會是誰?
在他身邊還半偎着一個紅衣白紗的女子,女子衣襟半開半系,甚至能看到淺淺的乳溝。開了盅,好似策兒贏了,女子也拍手歡呼,同時手挑絲帕,目光盈盈地給他拭了拭額頭。
但卻被北策不耐煩地一把推開了,忙着收錢的同時,還不忘了讓那女子給他端酒來。女子笑了笑,素手擎起一杯酒就喂到他的嘴邊。
北策仰頭喝了。
這時其中一個少年大叫道:“北策,這半天了,盡是你贏,依本公子看,全是式兒將這好運傳給了你。這一盤,式兒你過來我身邊。”
女子撅了撅嘴巴,嬌俏可愛,音若流鶯道:“趙公子,你有鵲兒陪呢。再說了,出來時就說好的,式兒今天一天只陪策的。”
衆人爆笑,少年喊道:“式兒啊式兒,昨天北策出現在你們流香院時,你的眼裡就沒了別人吧。”
衆人起鬨,堂右一些有正事要談的人見此均搖頭嘆道:“大好的年紀,怎麼就耽於享樂?咱們樓上談去吧。”
“人不風流枉少年呦!”
張揚的少年們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周圍人的指責。
北策皺眉看向式兒:“你過去,跟鵲兒換換位置。”然後對剛纔那少年道:“廷均,再來,我倒讓你看看是不是在式兒?什麼好運噩運,我從來不信的。”
式兒再次撅起來嘴巴,不甘願地過去與鵲兒換了位置。
“來來來,下注了,大還是小……?”他正這麼喊道,沒心沒肺的樣子。
“策兒?”卻聽到一聲驚訝不可思議的喚聲,隨即是責備的聲音:“你在這裡做什麼?現在不是該在書院學習嗎?”
聽到這個聲音,北策所有的動作都僵在那一處,他感到身上的血液,因爲這個聲音而又一瞬間的冷凝。再次流通之時,喝下的酒一起衝上頭頂,他眩暈地一時站不住。
“小心點,你怎麼了?”旁邊的鵲兒及時地伸手扶住了他,但卻被北策一下子推開來。
嬉鬧的少年靜了一靜,有人問道:“北策,她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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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硬地轉過頭來,看了停在他幾步之外的嶽箏一眼,就又低下了腦袋,似犯錯地孩子,低叫了聲:“箏姐姐。”
嶽箏又上前一步,責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做什麼?
北策踉蹌地後退一步,他在做什麼?擡手捏了捏額頭,他想了又想,自己在做什麼?
他恨母親,恨四哥,他們爲了讓他對箏姐姐斷了心思,爲了讓他將心思重新放到學習上,商量了很多,打聽了很多。他們說箏姐姐現在很厲害,與府君太太是結拜姐妹,還在玉彎巷有一處院子,還有驚人的刺繡技巧。
所以他們要把箏姐姐再娶回來,就是要讓他一心學習,好考功名。母親竟然還說等她回到莫家,把她手中的東西哄出來,讓她帶着四嫂與府君太太熟識起來,然後定要把她買到南海巖子去。
他聽到了,然後與母親吵了一架,當天晚上就跑了出來。只記得,好像自己是在街上走了一夜,天快亮的時候,走到了一個叫做流香院的地方。
然後就認識了這些人,一直與他們一起玩樂。斗酒,賭錢,斗酒,賭錢……只有兩天時間,卻好像這樣過了一輩子。
見他怔怔的,式兒語帶擔憂地上前問道:“策,你沒事吧?”她又看向嶽箏,恐慌而又疑惑。
她是誰,讓他這麼緊張?
式兒賣身半年了,待在流香院,見過各式各樣的男人,但卻只有這個比她小了一歲的男人,讓她甘心甘願什麼都不要地去伺候。
當他身無分文的走進流香院,他眼中的自恨、怨憤、迷惘,一下子就攫住了她的心。他沒錢,她借給他。他賭錢,他飲酒,她都陪着他,只要他的眼中沒有那些她心疼的東西,就好。
但是爲什麼這個女人一出現,只是一句話,就讓他如此緊張,如此小心翼翼。
北策聽到式兒的聲音,不穩地向前幾步,遠離她,有些着急地對嶽箏解釋道:“箏姐姐,我……”
這時響起另一個聲音,已是醉眼迷濛的婁爺迷糊中看到美人出現,連忙扶着身邊的一個女人站了起來,嘟嘟囔囔地喊道:“美人兒,你終於不躲了,來陪爺玩玩兒。”
說着話,就推開了身邊的女人,踉蹌兩步就到了嶽箏的背後,一把將她抱在懷中。
這全發生在一句話之間。被打斷了話語的北策,看到如此情景,頓時怒火衝頭,在加上這些天來一直的鬱結,隨手就抓起了身後桌上的酒罈子,兩步上前,在嶽箏有所反應之前,只一腳就把婁爺剁翻在地。
嶽箏已經被這一連串的狀況驚得連話都說不出,她只看着北策,像是暴怒的猛虎,又一腳上前踩在那人的胸口上,酒罈子就那麼一下子被他輪了下去。
直中那人頭左側,酒罈嘩啦一聲碎裂,伴隨着那人的慘叫,鮮豔粘稠的血液混着四散的酒水流下來。
嶽箏不禁雙腿一軟,而北策卻握着只剩一圈的壇口,再一次的錘擊又要落下。他臉上的表情猙獰,讓她沒由來地心中一寒。但卻不知哪來的勇氣,她一下子上前,抓住了北策將將落下的手臂,聲音有些顫抖:“策兒,快放開他。”
一瞬間,酒館裡呆愣住的其他人,也都隨着這一句話回過神來。
有人急火火地叫去喊大夫,“快去,快去,找大夫,這麼大一個血窟窿,還能救嗎?”有人要去喊衙役來,“快去將負責咱們這一片的二保子叫來,有人鬧事了,殺人了。”
而與北策同來的那羣少年,則都悄悄地退了出去。
北策被嶽箏拉起來時,還是一副愣愣的模樣,看到濺地滿是血滴的袖口,他擡頭看着嶽箏,問道:“箏姐姐,死了嗎?”
嶽箏看了那抱着頭嗷嗷亂叫的人一眼,安慰道:“沒事,他不會死的。”卻不想北策一聽這話,就急着再找東西,“他欺負箏姐姐,就得死。策兒長大了,不會再讓人欺負你。”
嶽箏一聽此言,又驚又痛,拉住他抱住,喊道:“策兒,你冷靜一點。”不禁想起在莫家那兩年,她被莫老婆子趕着做這做那,被莫靈兒故意找茬時,他就安慰她說:“策兒長大了,再也不讓人欺負你。”
她從來聽了就忘,連安慰都沒當過。不想他,竟是這麼地烙在心上。這的確是烙在北策心中的傷,那欺負她的人是他的母親、姐姐。那個時候,他縱心中有恨,又往何處發?
在心疼她,另一方都是自己的至親。
但此刻被她抱着,聽到她略帶顫抖的安慰自己的話,北策竟產生了一個念頭,當初就算是自己還小,就算那是母親姐姐,他也該毫不猶豫,什麼都不顧忌地保護她。
或許現在,她就是自己的了。但他卻一直懦弱,就連兩年前舉家南遷時,將她和曲兒拋在那個人言風雨的村子時,他也沒敢理直氣壯地說出一句反對的話。
憶此,他突然就反手摟住她的腰,大聲哭起來。
“還是個小孩子,這就害怕了吧!”
“酒壯慫人膽嘛,不過,將人打成這個樣子,不害怕就不正常了?倒是幸好這位大夫,不然這姓婁的只怕要沒命了。”
拍了拍少年堅硬的脊背,嶽箏聽到人羣的聲音,側過頭看去,原來月無人不知何時已經下來,正在那裡救治被砸之人。
只是她才一看過去,月無人就擡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飽含着戲謔的笑意。
嶽箏卻心生警惕,這婁爺是張敢之親,月無人與張敢有仇,怎麼可能會主動出手相救?就是那些與他無冤無仇的,他還挑挑揀揀地才救人。
一瞬間只覺,他會救這人,定是與自己有關。難道他是怕這人出了什麼事,而使她惹上官司?這麼想着,嶽箏心中有些溫暖。
看向月無人的目光,也不自覺地變得有些柔和。
而月無人又抽空撩了她一眼,這柔和的視線,讓他的心一瞬間猛頓,卻又馬上恢復正常。
月無人身邊的那個護衛,叫月二的,這時已經控制住了場面,兩個想去喊衙役過來的人,也被他止住了。
他對那些不滿地瞪視他的人,一律粗聲粗氣地喊道:“我家主子會救這個色胚的。”
這一語,成功地讓正義感飽滿的人想到事出之因,又見那紅衣男子只幾下就止住了婁爺頭上的血,也都停住腳步不動了。
只要不出人命就好。酒樓負責人這麼想。其實他也不想沾上官府,到時他也討不了好。
嶽箏見場面穩定住,心中放下一塊大石。不想因爲這樣一件事,影響到策兒還沒有開始綻放的生命。
不過多麼恨莫家的人,對於策兒,她都不忍心。
而北策一時哭出來,頓覺丟人無比。想都未想就把腦袋深深埋到嶽箏頸間,卻又忍不住從心底嘆出一口氣。
他總感覺,箏姐姐已在他的生命中越來越遠了。
------題外話------
看書愉快!
對不起你們,寫這麼慢。
今天早早地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