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喜訊 (一)
進入十月以來,朝廷喜訊頻傳。先是獲悉平南王尚可喜因病身故,其實依胤禛看來尚可喜應當是鬱悶而亡。尚可喜自吳三桂起兵叛亂以來,先是有一個不孝的兒子尚之信棄本藩而不顧,直接投奔了平西王,接着自己又被康熙軟禁,氣急交迫之餘,終於一命嗚呼。
報喪的信使到達通州之後,康熙照定例賜了陀羅尼經被,又輟朝三日,並派一名宗室貝勒致哀並賜祭奠茶果,還撥給喪儀銀八千兩,也算是極盡哀榮。可是胤禛知道,康熙心中一定是心花怒放的緊。
早在年前,尚之信就與平西王吳三桂暗中勾結,而吳三桂也多次去信要求尚可喜起兵策應,雖然尚可喜將這些書信全部上呈朝廷,以表忠心,但是康熙卻對之半信半疑。畢竟在朝廷看來,三藩三爲一體,同枝連氣,尚可喜又與吳三桂一向交好,吳三桂一反,尚可喜處堪憂。只是目前朝廷平叛吳逆,直將所有可調之兵全部投身西南,此時雖有所進展,若是廣東再起戰端,朝廷立刻捉襟見肘。
此外,康熙還相當忌憚尚可喜此人。尚可喜是馬上將軍,麾下有一批虎狼之士,而且還有藩屬的十萬弁兵。如果他舐犢心切,從而與吳三桂成犄角之勢夾攻,那麼京畿之內,將再無可調用以平叛之兵。現在尚可喜去世,尚之信在外,剩下的幾個兒子都是文弱之人,在軍中沒有威信,廣東境內已成一片散沙,不足危矣。
癸未,偏沅巡撫韓世琦,總兵官和山、盧崇耀大敗吳世璠僞朝廷的賊將黃明於古州八萬傜(吳三桂已在半年前病死,其子吳世璠繼位),從而進一步形成了對吳三桂的最後包圍。
康熙聞訊大喜,爲此特地叫了個大起。在京所有親王貝勒貝子,部院大臣,四品以上官員統統在列。四聲淨鞭之後,衆人魚貫而入,在乾清宮宮黑壓壓的站了一片。康熙在鑾儀衛和秉禮太監的簇擁下,端坐在正中的龍椅之上。
胤禛也在下面站着班。其實除了太子和大阿哥之外,其他阿哥因爲還未到隨朝聽政的年齡,按理說大可以不必湊這份熱鬧,但是,康熙此次特諭胤祉和胤禛,着其二人一同前來,康熙的意思,自然是希望他們也能夠見識一下羣臣廷議。
胤禛倒是不以爲然,心道:這根本就是老爺子的(其實康熙此時三十不到)存心安排。此前康熙意圖撤藩之時,衆臣之中附和者寥寥,多虧了太皇太后鼎力支持,才得以勉力施行。此後仗打得艱苦,好不容易瞧見勝利的曙光,康熙自然想在滿朝的臣子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先見之明。畢竟爲帝王者,誰不希望自己的文治武功能名垂史冊呢?
是日,康熙身着正式的明黃色朝服,墨色薰貂冠,上綴硃緯。三層頂,每層各貫東珠一顆,皆承以四條金龍,每條龍身綴東珠一顆,口中銜大珍珠一顆。紫貂披領,石青袖,海龍緣邊,上鑲金片。繡文兩肩,前、後正龍各一,腰帷六條行龍,分列十二章,端的精神。如此的喜事當前,即便像康熙一般,平時從不在臣子面前苟於言笑之人,這天興奮之情也是溢於言表。
康熙注視着衆臣,強壓下心中的喜悅,道:“諸位臣工,今日叫了大起,一是前日收到紅旗報捷,古州一役,斬敵數萬。值此,吳逆已被朕的八旗健兒團團圍住,破昆明城指日可待,此番朝會算是朕和爾等君臣同賀。二是破賊之後,百廢待興,朕要爾等共議,撤藩之後,朝廷的善後安置事宜。”
康熙言罷,笑盈盈地望向諸臣。衆臣以裕親王福全爲首,衆皇子以皇太子領頭一起拜倒,山呼萬歲,然後就是一個接一個地稱頌,直到把康熙捧爲古今第一聖明天子,即便堯舜也只能望其而興嘆的份。胤禛站在下面,直爲百官面皮之厚慨嘆不已。好在現在還不用自己也跟着奉承,否則,說不準自己就會一面說話一面就大笑失儀,繼而闖下大禍。
康熙面上不禁也露出些許得色,但也是稍縱即逝。正顏道:“諸臣工,其實朕當初撤藩之時,就是乾綱獨斷,也是逞一時之勇,未必事事皆準備妥當,因而纔有了前幾年戰事僵局,以致險些讓吳逆做大。所幸是祖宗佑我大清。有天地襄助,又有諸位盡心,這纔有今日的局面。朕此刻更想聽聽爾等對如何善後的看法。”
朝臣中開始有些竊竊私語,終於,一位大員站出班來,胤禛偷偷打量了一下,只見這人中等身材,年紀不大卻已經有些肥頭大耳,而且眉眼之間都帶着笑,看頂戴,一是一位一品大員。
胤禛正在猜度,這人已經笑說:“奴才明珠以爲,如今大捷,皇上再振天威,不如一股作氣,盡收雲南之地,設府置縣,宣揚王道,天下臣民,莫不感戴我皇天恩。然府縣設置,須廢時日,且南地荒涼,又久在吳逆轄下,具體還得多廢思量。”
胤禛暗自想道:“不愧爲外號‘笑明珠’,溜鬚功夫甚是到家,但是究其言論,無非說些個場面話,所有實務一字不提。若是批駁,又圓溜溜什麼把柄都抓不着,算起來,竟是什麼都說了,又什麼都沒說。”
明珠話音剛落,另一位超品大員就站了出來,看服色頂戴,還應該有着國公的爵位。先向康熙一拱手,然後面對明珠道:“明珠大人,你久在朝堂而少問地方,少不得索某要多言幾句。雲南乃各民族聚居之所,瘴氣叢生,且舊有匪患,吳逆積弊已久,朝中官員,聞滇而變色,寧可掛印也不願其地赴任,試問若無官員備選,設府建縣該如何施爲?索某倒是認爲,應該在雲南普遍設置流官,並以當地土司共管之策安撫百姓。”
明珠頓時漲紅了臉,悻悻道:“索大人,明某焉能不知其難處,我方纔也併爲向皇上隱瞞啊…。”
“原來這便是太子的叔外公,明珠的死對頭索額圖呵。沒想到,如此沉悶的朝會居然還能看到這樣一場好戲,也算值了,不枉自己站的兩腿發酸。”胤禛偷笑。
看索額圖還準備開口,明珠搶先一步,先是自請責罰道:“皇上,奴才也以爲索額圖大人所奏甚有道理,奴才之前沒有思慮清楚就貿然進奏,請皇上恕罪。”
康熙一擺手,道:“今天是朝會廷議,諸臣工隨心議論,何罪之有?”
明珠跪地謝恩之後,馬上口風一轉,衝着索額圖諷道:“索大人以前以先皇曾與吳逆殺馬盟誓,便對皇上撤藩頗有異議,如今爲皇上在雲南撫平民意,出此良謀,明珠自嘆弗如啊。”
索額圖臉色立沉,心裡恨不能把明珠一個窩心腳踹死。這可是他永遠的軟肋,當時站錯了立場,現在就怕康熙翻起老賬,偏偏這個對頭還就要提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