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白茫茫的世界一片。
這幾年經濟好,請老師吃殺豬飯的傳統已經慢慢消失,但黃泥坪李家依然遵循着這一快消失的傳統。小年二十四那天一大早,家族裡最出色的兩個子孫李家德和李家明,開着洗刷乾淨、套上了防滑鏈的‘帕傑羅’,去恭請老師來屋裡吃殺豬飯。
教書的人都有職業病,王老師他們到了黃泥坪,跟叔伯們打了招呼、喝了杯滾燙的豆子菊花茶,順着朗朗的讀書聲去了李氏宗祠,一幫叔伯也連忙跟着。做人要飲水思源,也要尊師重道。七兄弟除了李傳健、李傳田之外,五兄弟都是手藝人出身,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過,除了運氣之外,當年師傅教的手藝也起了大作用。
白雪皚皚給古樸的祠堂平添幾分雅緻,略帶鄉音的朗誦聲、講解聲,讓叔伯們老臉放光,也讓三位老師頻頻點頭。山裡的伢子、妹子,讀書無疑是最有前途的出路!
風度翩翩的李家仁三兄弟正在上課,見張老師、陳校長、王校長出現在門口,連忙叫起立,帶着三個廂房裡的伢子、妹子向老師們鞠躬。頭髮花白的張老師已經退休,看着十年前的學生已經成材,還知道回報桑梓,不昏花的老眼隱隱發酸。
這輩子值了!
張老師的大手衝下面壓了壓,三個廂房的讀書聲又起,同樣感動的王老師拍了拍老夥計的肩膀,三人擡腿往祖廳而去,叔伯們和李家明兄弟連忙去備香。
三位教了一輩子書的老師拈香、鞠躬,給李氏的祖宗上了三柱清香。聽着外面廂房裡的上課聲,王老師把站在後面的李家明招過來,表揚道:“幹得不錯,做人要飲水思源。以後你會有大出息,更不能忘本,不能忘記這是生你、養你的地方。”
已經比老師高出一頭的李家明微微躬身,恭敬道:“是”。
這孩子要的,不愧是老子最得意的學生,欣慰的王老師拍了下學生的肩膀,揹着手走出書聲朗朗的祠堂。
大家簇擁着三位老師出了祠堂,張老師得意地看着文華亭裡、亭外的四塊文華碑,玩笑道:“成林、太平,莫看你們都當校長,教書還是比不上我吧?”
中學的陳校長只教過平時自學的李家明、更沒教過李家仁他們四兄弟不好接話,跟張老師搭了七八年夥計的王老師鄙夷道:“算了吧,等家明他們考上了,你就不會這麼講嘍。”
“切,這幫伢子、妹子還是我教出來的,你不過是中間接手。”
“你教了幾多年,我才教幾多年?”
“也是,明年大學擴招,以後考大學會越來越容易嘍。”
學生好教,但好苗子不好尋,這方面吃虧的王老師也不爭了,又將李家明從叔伯們身後叫了過來,商量道:“家明,學堂裡想搞個閱覽室,拓展學生的知識面、視野。報告打了上去,教委也批了,但財政上駁了回來。
縣裡要做大事,我也不好意思去尋本球,你們公司能不能贊助一點?”
剛正的王老師依然方正,卻多少學會了一些圓通,不象前世樣命令自己,感慨的李家明連忙答應道:“沒問題,到時候你拿發票來報就是。”
說完,心思縝密的李家明又想了一下,商量道:“王老師,要不這樣,今年販筍我賺了二十萬,全部捐出來,給你們訂報刊雜誌。圖書之類的,讓我三哥、四哥直接從北平、滬市買,也省得你們去尋新華書店訂書。”
“要的,他們見識廣。”
見小學可以建圖書室,眼熱的陳校長也連忙提同樣的要求,李家明也同樣答應得爽快。
“那就一個學堂十萬,等這筆錢用完了,我再來捐。”
這是正事、好事,也是替家族爭光的事,人羣裡的李傳林聽之任之,且以有這樣的崽爲榮。
等伢子、妹子們下了課,殺豬飯也做好了。師生、親戚加上七八個其他屋場的伢子、妹子,大家和和美美地吃了頓殺豬飯,李家明兄弟又開車將三位老師送回家。
大雪天,車開得慢,老師又要留學生、同事喝杯茶,等把最遠的王老師送到家時,已經是黃昏了。到了飯點,很念李家明幫兒子跑工作的陳師母連忙留客。
“家明、家德,夜邊在這吃飯,王磊,去村上打個電話。”
“哎”,有些內向的王磊與家明抱了一下,與李家德這個神仙中人握了下手,小跑向遠處的村部。
臉上帶笑的李家德確實象神仙中人,臉龐俊秀、身材勻稱,而且氣質飄逸出塵,看得年歲已高的公公連忙扶着凳子,從火盆邊站起來對他讚不絕口。
“文曲星來了,快坐快坐,成林,泡茶、斟酒!”
來得次數多,李家明也熟不拘禮,自己去動手沏茶,又惹來公公的斥責。老人家敬神畏鬼,李家明是傳說中的懶鱗(潛龍),哪能不敬重些?
“成林,你耳朵聾了?家明也是文曲星,還是菩薩心腸的財神爺!”
老父親的斥責,讓以孝事父的王成林,連忙去幫忙端茶。
“家明,我來我來”。
“莫莫,你是老師,我是學生,哪有老師給學生泡茶的道理?”
尊師重道半輩子的王老師,還真沒把李家明當神仙,只是老父親開了口,他也幫着端端茶、果子盤、菸酒之類的。煙是‘大中華’、酒是‘四特十五年陳釀’,這都是王老師四十一歲生日時,李家明送過來的,憑他們夫婦的工資可買不起。他不比柳本球,結婚早、生人也早,孩子都一歲了,兩夫妻卻雙雙考上師範、衛校,當年也是崇鄉的傳奇呢。
“家明,過來一下”。
“哎”,正喝茶陪公公聊天的李家明連忙起身去廚房,幫着正炒菜的師母燒火。
“家明,曉得陳和鴻不?”
“陳校長的崽?好象在交通局當股長吧?”
手腳麻利的陳師母將炒好的油豆腐鏟進盤子,又洗鍋煎魚,看了眼外面見沒人,小聲道:“鴻伢在交通局得罪了人,讓領導推到港口養路隊去了。本來太平表叔想去尋本球的,但看到他忙得連飯都沒時間吃,就沒開那個口。
你耶耶他們有路子,去幫着講講好事,把他調回去。家明,我跟詩梅小時候對不住琳妹,現在鴻伢遇到難事,我們總要搭把手。”
周師母本姓王,後來又隨她姨父的姓,再嫁給訂了娃娃親的姑姑的兒子陳校長,這些事李家明聽二嬸講過,連忙答應下來。
“表嬸,曉得陳和鴻怎麼得罪領導的不?”
“哎,那伢子性子直。縣裡剛開始不是修那條出縣的路嗎,他計算的造價比局裡的低了一半,就繞過分管他的副局長,給熊局長彙報。”
哦,壞了領導們的大事,可不就得發配嗎?
這樣的性格,確實不合適在行政單位混,倒是適合在柳本球手下幹。那混蛋雖然天性涼薄了點,但用人可膽子大得很,也有護短的習慣。
“我表姐正好在指揮部當副主任,我讓她把鴻伢調過去。”
“要的,有小紅照應着,以後他也好過些。家明,你是不曉得,以前我跟詩梅成日笑琳妹面上有疤,現在想起來心裡真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