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勞致富這玩意兒,正盯着黑白屏幕飛快打字的曾金華是嗤之以鼻的,她父母一年到頭起貪黑地忙碌,可連給公公婆婆看病的錢都掙不到;她在外面打工夠勤快了,可每個月的薪水還不夠她們老闆請小姑娘吃餐飯。
那怎麼才能發財?
做生意或當官!
那些大大小小的領導,工資不過四五百塊錢,可抽的是二十三塊錢一包的‘芙蓉王’,而且每天還兩包!沒有當官的命,那就做生意。她現在跟人合夥開的文印店,一個月能賺三萬多塊,讓她在夢裡都能笑出來。
不過,這並不妨礙曾金華用‘勤勞致富’的道理,激勵她店裡六名打字員。她不是對面那個徐眼鏡,她是見過世面的人,文印店一開業就招學徒工,教會那幾個小妹子打字後就拿在廠裡學會的激勵機制,套在她們腦袋上,激動得幾個小妹子一天到晚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盯着電腦狂熱地敲打鍵盤。
“華姐,華姐”。
等去政府辦送完材料的小妹子拍了她的肩膀,打字入神的曾金華才起身讓位,叮囑道:“打完後,送到縣委辦去找孫秘書對稿,如果沒問題就馬上印,他們明天開會要用的。”
“嗯。”
站在這小妹子後面看了一陣,小腹微微隆起的曾金華滿意地點了點頭,撐着有些發酸的腰準備上樓,正好看到從樓上下來的柳老師。
“柳大局長?這麼晚纔來接嫂子,你這模範丈夫可越來越不模範了哦。”
剛在二樓蹭完夜宵的柳老師邊擦嘴邊下樓,指了指店門口那輛連塑料薄膜都沒扯掉的新踏板摩托車,玩笑道:“金華,你可夠大方啊,五六千塊錢的摩托車說送就送?”
前幾天剛還清貸款、欠賬,就給小侄子買輛五千三的踏板車,說不心痛是假話,可曾金華依然笑眯眯地鄙薄自己侄子。
“我不送行嗎?我侄子是個憊賴貨,以前他討傳田的車子,我們說他太矮了騎不了沒給。現在那小子長得比我還高了,再不給他買一輛,以後見我十次會九次笑我這個嬸嬸小氣。”
正坐在電腦前吃宵夜的小女孩們嚇了一跳,她們都以爲那是嫂子自己騎的,不禁驚訝道:“嫂子,你對你那侄子,也太大方了吧?”
不大方行嗎?那小子上次跟老公說的那些話,老公當成是一個玩笑話,曾金華可不敢怠慢。那小子可不是普通伢子,人家既然那麼說,心裡肯定就是那麼想的。錢財是小事,可不能因爲幾千塊錢,讓侄子和叔伯們心裡不舒服。同古太小了,做生意其實是做人、做人脈、做口碑。再說了,自己的店面是大哥幫着盤的、店裡的裝修是哥哥們送的,於情於理都應該表示表示,送侄子摩托車就是表示,而且會讓哥哥們都高興的。
不過李家明也確實出色,出色到挺着肚子的曾金華雖然有些肉疼那幾千塊錢,可依然非常驕傲有這麼一個天才侄子。
“琴妹,我那侄子可是天才,初一能自學高中課程,還能考全縣第一、幫老師上課的呢!”
“啊?不可能吧?”
做生意的人,明明口袋裡只有一百塊錢,都能擺出身上有一萬塊錢的範,何況侄子在讀書方面,讓曾金華確實有炫耀的資本。
“這有什麼不可能?我四侄子更厲害,高一做高考卷子,能超過清華、北大分數線三十多分咧!”
在外面見過世面的曾金華並不怎麼管束這幫小姑娘,只要她們認真做事,生活中還與她們姐妹相稱。聽曾金華如此吹噓,正吃炒米粉夜宵的幾個小姑娘樂了,打趣道:“嫂子,你就吹吧,我敢保證,稅務局絕對不會收你牛皮稅!”
店裡的幾個小姑娘都笑,可剛下樓的柳老師連忙問道:“金華,家德真的有這麼厲害了?”
“是啊,去年家明來參加競賽,他自己說的。家德從來不撒謊的,他說考得上那就肯定考得上!”
‘啪’的一聲響,興奮的柳老師用力拍了下桌子,讚歎道:“金華,你們李家的祖墳真葬得好。曉得今天成林給我打電話,告訴了我什麼嗎?家明剛做完去年的中考試卷,比你們家道還高二十多分,嘖嘖,就是去年中考都是穩當的全縣第二!”
“啊?家明也這麼厲害了?”
老闆大嫂可能開個玩笑,位高權重的柳局長可不會開這種玩笑,那幾個小姑娘立即道:“柳局長,你不是開玩笑吧?”
“我開什麼玩笑?去年我在崇鄉當校長,李家德是初二跳級讀高一,中考成績全縣第一,除了語文92分外,其餘的都是滿分,比第二名他哥哥高出二十三分;他們堂弟李家明就是我班上的。”
想起來了,去年中考出了個大天才,文印店裡一片驚呼聲,“媽呀,嫂子,那個天才就是你侄子?”
“天哪,嫂子,你們家出了一個天才還出一個?你們還讓不讓別人活啊?”
爲天才侄子高興得合不攏嘴的曾金華,鄙薄道:“切,大驚小怪!你們問問紅紅,我那侄子就是她表弟。”
“紅紅,真的?”
“嗯,明伢從一年級開始,就沒考過第二名。”
“哇!”
又是一片驚呼聲,接着就是拿遊小紅開玩笑,表弟這麼會讀書,找個對象連初中都沒讀過,簡直是丟了她天才表弟的面子。
“切,你們知道什麼,軍伢就是明伢堂哥,他跟紅紅是一起玩大的!”
“柳局長,這叫青梅竹馬不?”
“不錯,這成語用得好!”
笑鬧歸笑鬧,等鍾老師對完賬、她們夫婦離開了店裡,曾金華立即騎着新摩托回了住處,命令丈夫立即趕夜路回崇鄉,去給李家明送新摩托車。
天都這麼晚了,剛去三哥裝貨回來的李傳田猶豫道:“金華,晚兩日送不一樣嗎?”
“晚什麼晚?你明天要送貨去廣東,又得等那邊的貨,這一來一去要幾多日?”
這倒也是,去廣東送貨,肯定要等有貨往回運才能回來,否則油錢、過路過橋都吃不消。往常跑一趟廣東,沒十天半個月是回不來的。
“那讓別人帶回去就是,這麼晚了,你看”
曾金華不樂意了,送人東西哪有還託人的道理?
“傳田,我跟你說,家明答應過了的,以後我們有了崽女,他會帶在身邊讀書的。”
剛洗完澡的李傳田覺得老婆太那個了,可曾金華並不那麼認爲。賺再多的錢,也是爲了家裡和以後崽女的前途,家明那小子讀書是天才,教弟妹更是比老師還厲害。要是他以後真能說話算數,幾千錢的摩托車算什麼?家裡還欠着貸款,可店裡一分紅還完欠賬,她立即去買輛貴得嚇死人的踏板車,就是想讓小侄子替自己教孩子。
“傳田,人是會變的。以後我們的崽女讀書時,家明都快大學畢業了,七八年以後的事,還能不能作數?要是他不想,你還能逼着他帶?
你莫以爲家明上次要你的摩托車是玩笑話,那伢子心裡比誰都精明,要不然也不會借錢給我們的時候,講出那一番話的。你以爲我捨得花這麼多錢,買這輛車子?我要是不買,以後會讓二嫂她們都講閒話!連小蘭、大妹她們都會看不起我們的!
人活一張臉,要是沒了臉,賺再多的錢,又還有什麼意思?”
上次李家明的玩笑話,着實在李傳田耳朵裡就是句玩笑話,如今聽老婆舊事重提,心裡不禁很不舒服。叔叔侄子之間的事,怎麼就跟輛摩托車扯上關係了?當初自己對三哥、明伢可不壞。幫他們家還債,幫三哥找工作,聽大妹說文文需要營養,自己出手就是百多塊錢的雞蛋,還允諾以後會幫三哥供他們兄妹讀書!
別姓人的叔侄自己不曉得,但銀子灘自己幾兄弟之間,對侄子這麼好的,也只有二哥了。難道自己做了那麼多,還當不起幫自己想個主意?
“你懂個屁!”
氣急的曾金華罵了一句,壓低聲音道:“傳田,還記得我上次問家明,給柳局長他們三成股份的事不?我當時是沒反應過來,過後纔想起來,那天在柳局長他們家,他女兒硬扳着三成,既不是四成也不是兩成五!”
當司機的人走南闖北,沒見過還沒聽過?
雖然這話沒有明說,可一向對老婆言聽計從的李傳田臉上一黑,沉聲道:“金華,這話不能亂講的?家明不可能爲了外人,來對付自己人!”
什麼叫外人?什麼又叫自己人?幫自己的纔是自己人,有能力而不幫自己的,哪怕是再親也是外人!
自己固然是他嬸嬸,可柳局長還是他老師、師傅,公安局關他的時候,是人家柳局長救他出來的!真要說起來,借錢是要還的,最多是少出點利息,百來塊錢的雞蛋也不過是百來塊錢的事,能當得起關鍵時刻幫人一把?
懷孕的人都性子急,挺着肚子的曾金華嘆了口氣,強行耐住心裡的煩躁,解釋道:“傳田,莫把家明當毛伢子(不懂事的孩子),也莫總端着叔叔的架子。我們以前是對他不錯,但也僅僅是不錯,他幫我們尋條財路就全部都還掉了還有多。
家明心硬、人惡,連陳和生都被他治服了,你還覺得他是毛伢子?他跟你講的那些話是真心話,他真的認爲他不欠我們的了,纔講得出那些話。你莫忘記了,上次二嫂來同古,講家明收大毛伢房租錢的事!
哎,我當時也是太貪心,總想着光出一個主意又不能拉生意,還當不起給股份。現在想想,我們當時就應該送他一成半成乾股的!只要他以後幫我們教出兩個大學生來,一年幾萬塊錢算什麼哦?”
陰着臉的李傳田沉默了許久,終於騎着新踏板車回了崇鄉,他承認老婆說得有道理,可他不相信自己侄子會這樣。去問侄子本人,李傳田拉不下那臉也張不了那嘴,但他跟李家明一樣,也有個亦嫂亦母的二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