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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煜一直都想不通這個頭腦簡單的小不點格格當時怎麼會做出如此令人驚訝舉動,竟然連自己親密的族人都不顧,堅決要留在大明軍這邊。對於這個想不通的問題,他也不願意去多想了,反正將這個小不點格格留在身邊,多多少少也能算是一個人質,讓復州等地的建奴軍隊不敢輕舉妄動,爲遼東半島贏得籌備糧草的時間。
這兩個月艱苦的節食生活,讓蘇里童詩原本清瘦的嬌軀更加單薄了,原本可人的臉頰都有了明顯的削減,讓人看在眼裡感到很是不忍。但是這個從小就養尊處優的小女孩竟然六十多天以來從來沒有叫過哀哭和祈求韓煜黨她離去,反而眼神中堅定的神光更加清晰可見。
韓煜拿起一塊乾硬的粗糧饅頭,和着鹹菜吃了起來。在吃完第一個饅頭的時候,他發現對面的蘇里童詩仍然沒有動自己面前的饅頭,小女孩撅了撅嘴,表情顯得很是沉思。
“怎麼了,終於受夠了現在的生活嗎?”韓煜表情帶着幾絲戲謔,輕聲的問道。
蘇里童詩連連的搖了搖頭,但是小嘴仍然撅着,表情現得很嚴肅,回答道;“不是,我只是,感到心情不太好。”
“哦?你這個你丫頭片子,還會知道心情?”韓煜感到饒有興趣,用一種頗爲成熟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你也不大好不好,你才比我大多少呢?”蘇里童詩反駁道。
“那好吧,那你爲什麼心情不好呢?”韓煜進一步問道。
“不知道,我總感覺到自己心理很想做一件事,但是…又不能去做?”蘇里童詩伸出一隻小手摸索着自己的小下巴,一副凝重的神態,在韓煜眼中總覺得有幾分名偵探柯南的氛圍感覺。
“這確實是一件值得探究的問題,”韓煜善意的笑了笑,“如果你需要我幫忙的話,儘管開口,我一定會盡量幫你達成心願的。”
“嗯,那好吧,那我先謝謝你哦。”蘇里童詩衝着韓煜嫣然一笑。
“那你覺得自己有什麼事情做不到呢?”韓煜問道。
蘇里童詩低了低頭,捏弄着自己的小手,一臉不知所措,糾結了好一會兒後,說道:“呃,我想不到該怎麼表達。”
“總不會是你的漢語不好吧?”韓煜笑了笑。
蘇里童詩仍然低着頭,幾度欲言又止,在充滿少女哀怨的嘆了一口氣後,幽幽然的說道:“不是的,是……是我覺得如果說出來的話,會…….會……”
“會有什麼呢?”韓煜不依不饒的繼續問道。
“可能會讓你感到不好吧。”蘇里童詩咬了咬牙,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了。
“哦?這倒是讓我感到很驚訝,”韓煜微微怔了怔,心中猜測萬千,但是卻仍然定格不下眼前這個小女孩究竟在擔憂什麼事情,“沒關係,你可以說出來聽聽,也許我不會感到不安呢。”
蘇里童詩表情凝重,咬着小脣,沒有再說話了。
韓煜沉思了片刻,問道:“你是不是想回盛京瀋陽了?”
這次換到時蘇里童詩怔了怔,她擡起頭,仔仔細細的看着韓煜,表情微微有些吃驚,但是很快又恢復了鎮定。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樣子就像是一個受到委屈的小女孩一般,在經過深刻的思慮之後,說道:“是的,我想我大伯和五伯,我還想念很多家鄉的人。但是……但是我居然答應留下來,我覺得自己不應該去反悔,我會一直等到你離開遼東,纔會回去。”
“呵呵,我覺得你完全沒這個必要咯,”韓煜不禁失笑起來,淡然的說道,“如果你現在想回去,我完全可以派人送你過境前往復州,你可以在那裡見到你的大伯。”
蘇里童詩咬着嘴脣,艱難的思索神態在臉上撲閃不定,映照出小女孩心靈中脆弱的掙扎。她低低的說道:“我……可是我要留下來,我希望留在你的身邊。”她的聲音細弱的就像是一個犯錯的小孩子,絲毫不敢提高聲音,“我覺得,必須留在你身邊?”
“呵?我已經不是第一遍說過了,我們漢人與你們滿人現在可正是處於水火不相容的地步,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如果想要回去,我隨時都可以答應你,不僅不阻攔你,還會派人護送你。”韓煜臉色很正經說着,語氣聽不出任何猝然的感覺。然而,在他內心之中卻深刻知道自己剛纔所說的一切都只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他是不會真正的放走蘇里童詩的,即便這個小女孩堅持要返回她的大伯那裡去,自己所爲派遣護送人的說法恐怕也只是將其暗殺在半路。
蘇里童詩知道遼東半島的事情太多了,包括現在大明軍隊極度缺糧,都已經到了宰殺戰馬充飢的地步了。按照她這樣一個單純糊塗的小女孩,即便在臨走的時候千叮萬囑讓其對自己這兩個月的所見所聞不要外泄,也會被她的兩個伯父通過旁敲側擊的引誘出口。所以,一旦她真的要提出了離去,韓煜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其扣留,只是他不知道爲什麼,總感覺這樣會讓這個單純的小不點受傷。
不管怎麼說,韓煜心中多多少少會有很多不忍心的地方。不過,他也能料到,眼前這個呆頭呆腦的小女孩一旦決定留下來,就不會輕易說出口。
“我知道,但是我之所以想留下來,就是希望……能夠讓滿漢變成朋友,”蘇里童詩天真的說道,她的這些話完全是一個沒經過世面的、不能負責人的話,但是卻真真切切是一種誠摯的想法。
不能說滿族和漢族之間的仇恨由來已久,而是指大明國與後金國之間的戰爭積蓄了難以磨滅的仇恨,原本只是兩個國家之間爭奪權力的鬥爭,但是後來漸漸發展成爲民族之間的仇恨。這種仇恨在經過了數百年之內,被歷史學家、學者、網絡等等一系列因素的加以渲染和點綴,直至二十一世紀還會有不少漢人仇恨滿族韃子。
所以說蘇里童詩此時的這句話,只能說是她個人的美好意願以及不切實際的單純想法。
“呵呵,”韓煜笑了兩聲,笑容之中帶着幾許苦澀,帶着幾絲哀憐,也帶着幾絲冷意,他擡起目光直直的看了蘇里童詩好一會兒,接着說道,“那麼,我倒是很希望你能堅持自己的想法,並且爲自己的理想去奮鬥。”
蘇里童詩愣了愣,雙眼閃過了一絲精神的神光,可是隨即又黯淡了下來,扭捏了一陣後,沒有再說什麼。她幽幽然的嘆了一口氣,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先前的想法很不現實,眼中多了幾分憂慮和傷感,很是惹人憐愛。
“你還是不要多想了,有些事情原本是很簡單的,正是因爲過分的去思索、去糾結、去摸索,反而讓這件事情變得複雜難看起來了,就好比一灘清水,你越去攪動它,水底的污泥就越是涌動不已,最終讓清水變成了混沌不堪的污水。”韓煜微微的嘆息一聲,帶着一絲平和的笑意,希望爲小女孩解開心結。
蘇里童詩點了點頭,擠出一絲可愛的笑容,舒暢的說道:“嗯,好吧,你說的可真對呢,我不會再多想了。”
“那,先吃點東西吧,衣食乃根本!”韓煜拿起筷子,夾了一大片馬肉乾放在蘇里童詩的小碟裡。
蘇里童詩已經習慣了最近的飲食,毫不顧忌的拿起了粗糧饅頭,小口的吃着。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敲響了,還不等韓煜示意允許進入,孟宏遠和王雲急匆匆的推開了門快步走了進來。從他們兩個人焦慮的神色可以看出,似乎是出了不小的事情。
韓煜放下手中的饅頭,站起身來,疑惑的問道:“出什麼事情了?”
孟宏遠看了一眼一旁的蘇里童詩,不知道是不是該當着這個小建奴的面將說出事情來。他猶豫了一下,說:“韓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蘇里童詩沒有猶豫的立即站起了身來,抓起兩個饅頭,對韓煜笑了笑,說:“我不打擾你們了,我去外面吃吧。”說着,轉身就要走出書房。
韓煜想了想,決定在小女孩面前表現出一副信任的樣子,於是叫住了蘇里童詩,說道:“不必了,你就留在這裡吧,我相信你是一個心底純潔的小女孩兒。”
蘇里童詩怔了怔,緩緩的走回到原先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低垂着頭,小小的臉蛋上若隱若現的閃過了一絲害羞的紅暈。她不發一言,默默的吃着自己的饅頭。
韓煜看向孟宏遠和王雲,繼續問道:“宏遠,出了什麼事?”
孟宏遠見到韓煜沒有多顧慮蘇里童詩,也不再好說什麼,於是直言道:“韓大人,京城來人了,是你父親府上的一個下人。”說到這裡,他的神色更顯得難看,甚至有些慌張。
“哦,怎麼了?”韓煜心中漸漸冉起了一片涼意,急切的繼續追問道。
“大韓大人,出事了!”孟宏遠艱難的說了出來。
“什麼!”韓煜不敢置信,“大韓大人?不,你是在說誰?”
“韓大人,您的父親,副都御使韓善大人出事了。”孟宏遠只得又一次強調了一下。
韓煜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冷氣,聲音顯得有些顫抖,問道:“出什麼事了?”
“據下人說,韓善大人得知了閹黨魏忠賢等人要陷害東林黨御史楊漣和左光斗等人,所以暗中將這個消息通知了楊漣大人,結果遭到了魏忠賢的報復,現在已經被下押到了錦衣衛大牢之中。”孟宏遠將事情的細末簡單的說了一遍,他的神色與韓煜一樣,顯得甚是艱難。
“怎麼?”韓煜一句話只說出了一個開頭,便被硬生生的卡在喉頭,他的情緒瞬間讓一種空曠的恐懼所籠罩着,心中強烈紐結着。他失神的踉蹌的向後退了幾步,兩隻手支撐在桌案上,全身一陣無力。
一旁,一直在埋着頭在吃饅頭的蘇里童詩在看到韓煜失神的樣子,不由得投來而來關切的目光。她緩緩的站起身來,幾度欲言又止,最終只是用一種體諒的眼神柔和的看着韓煜。
韓煜感到自己的頭腦有些眩暈,他大口的喘動了幾口氣,讓自己儘量平靜下來。緩了緩氣息之後,他轉向孟宏遠又問道:“我父親還好嗎?”
“韓善大人被抓時半個月前的事情了,前來報信的下人也不知道他的具體情況,只知道當時錦衣衛和東廠的人一副兇惡的氣勢闖進韓府,抓走了韓善大人。”孟宏遠搖了搖頭,嘆息不止,“不過,據令堂在京城通過幾個熟絡的官員打聽,恐怕韓善大人此番凶多吉少呀!”
“魏忠賢這隻閹狗!”韓善怒火叢生,舉起一隻手重重的擊打在桌案上,催動的桌案面上的餐碟一片東倒西歪、相撞作響,“他若膽敢傷害我爹分毫,我定然要他十倍奉還!”
一直沒有發話的王雲也感到憤慨不已,他走上前一步,一臉嚴肅的說道:“韓大人,只要你一句話,我王雲一定跟着你幹到底,哪怕帶着兄弟們殺回京城都絕不眨眼。閹黨把控的朝廷,我王雲早就看不慣了。,我們弟兄們拼血拼肉的在邊疆奮勇殺敵,閹狗竟然私扣軍餉不說,還敢背地裡給陰狠使壞!太可恨了。”
“說的好!”韓煜一腔怒火,讓自己的情緒衝動了起來,若不是自己奇襲金州衛,牢牢掌握着遼東半島疆土,爲大名軍隊打勝了針對建奴的第一場戰役,整個遼東戰線早就一片士氣低沉了。他辛辛苦苦爲朝廷爲國家盡忠效力,得到的卻是父親被逮捕下獄,自己真是徹底對大明王朝傷心了,“哼,魏忠賢不忍,天啓帝昏庸,我韓煜何必還要爲他們賣命。馬上派人去給我向魏忠賢放出消息,如果魏忠賢不放出我父親,我北海衛立刻起兵自立,並且率衆打回京城!”
王雲立刻響應起來,重重的點了點頭,道:“好,韓大人,我這就去通知總兵府!”他說完,就要轉身退出書房大門。
然而,孟宏遠趕緊一個箭步衝上前,牢牢的拉着了王雲,一臉嚴肅的神色,語氣正經的說道:“這是幹什麼,我們可不能義氣用事啊!”他將王雲拉了回來,然後轉向韓煜,中肯的接着說道,“韓大人,此事雖然讓您痛心疾首,但是絕不能就這樣莽撞行事。眼下遼東境內還有大明軍隊五十萬餘,一旦大人你起事自立,別說北海鎮的士兵會不會全部服從,單憑我們這點兵力,甚至連復州都殺不出去啊。”
“哼,宏遠,只要我擁兵自立,還怕建奴不會資助我?建奴不會海術,而我卻有林氏海盜和黑山軍兩支艦隊的輔助,只要與建奴達成交易,建奴協助我抗擊遼東大名軍隊,而我則從海路殺回京城,有何不可?”韓煜雖然氣急敗壞,但是多年的作戰經驗也能讓他迅速的爲自己擬定一條策略方針出來。
“什麼!韓大人,我們可都是大漢子民,您竟然……竟然想與建奴互通!”孟宏遠一臉驚訝,雙眼中寫滿了不敢相信。他是世家子弟,對於民族觀念意識非常之強,並沒有韓煜二十一世紀的寬闊的思維素質。“不,大人,你若與韃子勾結,我孟宏遠第一個反對!”他最後一句話語氣很堅決,氣血翻騰不已。
韓煜破口大罵起來:“孟宏遠,現在受難的可是我爹,你自然不會感到心憂。我父親是爲了給楊漣和左光斗報信纔會被魏忠賢抓的,這足以證明他是一個好人。我不會讓我父親受閹黨迫害的!”
“韓大人,”孟宏遠第一次對韓煜駁怒,他喘着大氣,一臉肅穆的說,“我與韓大人同袍兩年,韓大人的爲人和宏圖大志是我孟宏遠最爲佩服的。您的父親受難,我孟宏遠怎麼會不心憂!但是,如果韓大人莽撞行事,不但救不了韓善大人,弄不好自己都會泥足深陷。”他頓了頓,讓情緒緩和了下來,接着說,“要想搭救韓善大人並非只有一個辦法,只要我們靜下心來思索,肯定會想到更好的解決問題的辦法的!”
韓煜怔怔的看着堅定不移的孟宏遠,心中突然冷靜了下來。他緩緩的閉上了雙眼,仰首輕嘆了一聲,陷入了一陣冗長且掙扎強烈的沉默之中。過了一段時間,他重新睜開了雙眼,眼眸之中充滿了一種堅定和清澈。他語氣恢復了平和,道:“宏遠,剛纔是我太沖動了。”他再次嘆息了一聲,緩緩的說,“是啊,我們現在一定要冷靜下來,思考一個最合適的辦法。但是,我們不能拖太久,拖得越久,我的父親就越危險,我決不能讓他出事!”
孟宏遠鬆了一口氣,說:“韓大人,您能這樣想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