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飛快,轉眼旬日過去。期間裴果也曾進城兩次,漫無目的晃悠幾圈,終是沒再見過那蘿衣樑女。
今日天氣大是轉涼,一掃夏日燥熱,整個人都精神許多,誰也不願再悶在家中,賀拔嶽遂遍邀衆兄弟再到雲來酒家歡聚。大夥兒自無不應,於是包下酒家整個二層,大口喝酒之餘,又閒聊起近日鎮內發生的新鮮事。
酒過三巡,賀拔勝已是微醺,擡眼看到裴果與宇文英正坐在一處講話,不由得咧嘴一笑,搖搖晃晃走上前去:“小果兒!上次的鐲子送出去了沒有?”
裴果尷尬笑笑,宇文英則一揚眉:“幹你何事?”
賀拔勝早知宇文英多半是這反應,倒也不以爲忤,不管宇文英,只追着裴果笑道:“多半送不出手罷?你家英妹妹早說要你自個去尋一件好物事,你怎麼不聽?別說哥哥我不幫你,聽好咯,還是去東郭市,還有南樑客商在那裡叫賣稀罕物件。”
宇文英看着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可一雙美目騙不到人,盯着裴果,盡是熱盼。不想裴果一張口,說出來的卻是:“那幾個南樑客商還在市裡?”
楊忠正好在旁,聞言答道:“那倒不是。樑商運來的物件確實稀罕,賣得火熱。之前那一撥樑商早已賣磬離市,可前日又來了另一撥樑商,貨色亦是不少。”
裴果皺了皺眉:“又來一撥?這倒是稀奇了。。。”衆人聽裴果這般說話,都湊攏過來,問道:“何解?”
裴果道:“這些年武川鎮本就少見外地客商,來的也多出自平城,就連中原河洛跑過來的客商都是寥寥無幾。。。而今短短十餘日間,居然出現兩撥南樑客商,這還不稀奇?”其實他心底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不但樑商頻來武川,還有那如夢似幻、憑空出現的樑國女子。。。這裡頭,到底有沒有什麼聯繫?
宇文泰沉吟道:“確實有些蹊蹺。。。我大魏雖不禁與南樑通商,可那些樑商大多將貨物銷至洛陽便即回返,何至於千里迢迢跑來武川?”
裴果嗯了一聲道:“何況這些客商售賣之物多爲金玉飾玩,又不是六鎮亟需的糧秣衣帛。照道理洛陽富庶,這些飾件在洛陽賣的價錢自當更好些。商人逐利,怎會捨近求遠?”
兩人一唱一和,大夥兒聽完頓覺有理,一個個撓頭抓腮、冥思苦想起來。便只宇文英一個,自顧自嘆了口氣,轉過頭,懶得理會衆人。
大夥兒邊喝邊聊,倒是也有人說了幾種猜測,可多半解釋不通。時辰過去,酒喝了一大堆,卻誰也說不出個道道來。這時衆人都已半醉,神智有些迷糊,勁頭卻起來了,一個個咋咋呼呼、叫嚷不息。賀拔嶽聽得頭疼,猛地一拍酒案,大叫道:“不猜了不猜了!大夥兒這就去東郭市,將那幾個樑商揪出來,直接問個明白!”
“好!”轟然應和聲中,一羣半醉酒徒踩着搖搖晃晃的腳步,踉踉蹌蹌直奔東郭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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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三刻之後,本顯蕭條的武川城東郭市突然變得熱鬧非凡。十幾個醉漢圍住幾個南樑客商,呼着酒氣,推推搡搡。四下裡皆是看熱鬧的鎮民,雖說鬧事的十幾個都是城裡知名的豪族子弟,喝醉了更加看來不善,可這些邊鎮兵民哪個又是善茬?一個個不嫌事多,聚攏過來,大聲叫好。
“小郎君們少和他等廢話,上手打啊!家中婆姨被這幫樑人誆騙,買回去一堆破釵子爛繡花,能吃還是能穿?咱辛辛苦苦省出點錢糧,全叫糟蹋了!”
“該打!樑人就是奸猾,東西賣得死貴,還不肯講價。咱武川鎮可沒這規矩!”
“快打!快打!打死最好。我等正好瓜分了這攤子上的物件,哈哈哈哈!”
幾個樑商見勢不妙,收拾貨攤準備開溜。這邊廂早惱了賀拔勝,上前一手一個,輕鬆夾住兩個樑商,雖拼命掙扎,哪裡能動分毫?侯莫陳兄弟則在背後使陰腳,又踢翻兩個。最後一個樑商惶急起來,高聲大叫:“休要亂來!你等可知我東家是誰?”說完卻似又後悔了,悻悻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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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拔嶽向前一步,哂笑道:“來來來,且說出來聽聽。”酒沫子噴了樑商一臉,一雙拳頭亦是舉了起來。
那客商見實在躲不過,只得低聲道:“我幾個都是千金坊的人,還望這位郎君高擡貴手,放過我等,鄙東家定當厚謝!”
“千金坊?”賀拔嶽略一沉吟,開口道:“孟佐(李虎表字)、元貴(趙貴表字),可是上次我三個去耍過的那間賭坊?”
“沒錯!就是那千金坊。”李虎答道:“富麗堂皇,是個好所在。”趙貴又接一句:“這就對上了。那賭坊原先已是破敗不堪,聽說正是來了個南樑豪商,接手下來,花了不少力氣整修,弄得像模像樣,更改名千金坊,而今生意頗是興隆。”
賀拔嶽冷笑道:“那又如何?我等還懼區區一個樑商不成?”
這時獨孤信在旁低聲說道:“樑商自然沒什麼。不過我倒是聽說,武川鎮將叱幹邛暗地裡佔了這賭坊五成份子,因此無人敢在千金坊鬧事。。。”
賀拔嶽眉頭皺起:“此話當真?叱幹邛竟敢勾結樑商,私設賭坊?”
獨孤信嘆了口氣道:“我瞧多半是真的。只是這等事,叱幹邛又怎會放在臺面上講?”
那南樑客商聽幾個這般說話,只當賀拔嶽怕了,輕咳一聲,悠然開口:“怎麼樣?衆位郎君可想好了?我等還有要事,就不在此地耽擱了。。。”搖頭晃腦,一臉有恃無恐狀。
“想好你祖宗!”賀拔嶽勃然變色,一拳打得那客商縮成個蝦米,跪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賀拔嶽旋即大喊:“這賊廝鳥自稱乃是千金坊的人,說我等萬萬不敢動他。衆位兄弟,你們說,動不動?”
“動!孫子纔不動他!”大夥兒譁然,一個個愈發面目猙獰,嚇得幾個客商皆抱頭不起。
賀拔嶽喊得響亮,周遭看熱鬧的鎮民也聽個一清二楚,頓時炸開了鍋:“千金坊?就是那殺千刀的千金坊?前幾日城北破多羅一家五口上吊自殺,就是欠了這千金坊的賭債還不起,給生生逼死的!”
“自從開了這千金坊,武川城裡遭殃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多少人給弄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誰說不是呢?我還聽說千金坊裡私設地牢,動輒將人關在牢裡,輕則斬手跺腳,重則取了性命,甚而毀屍滅跡!”
“瞧瞧!瞧瞧!老漢我右手這三根手指就是叫千金坊給剁了去!還一個勁冤枉老漢我出千。。。小郎君們高義,何不爲大夥兒做主,去砸了那千金坊?”
“砸了千金坊,還武川父老一個公道!”
一時間羣情激憤,喊打喊殺聲一片。賀拔嶽還有些持重不決,賀拔勝卻是酒勁上衝,再也忍耐不得,大叫道:“去就去!砸他孃的!”拎起兩個樑商當先開路。宇文老大宇文顥亦覺得熱血沸騰,吼叫着跟了上去。兩位大佬先行,餘人哪裡還有話說?當下挾起另三個樑商,蜂擁而去。
看熱鬧的鎮民愈加鬧騰,呼爹喊娘聲中,一大撥皆尾隨而去。卻有不少鎮兵鎮民留在原處,瘋了一般哄搶樑商的貨物,甚而打得頭破血流。。。
宇文泰、宇文英、裴果三個落在最後。宇文英看着場中亂成一片,皺眉道:“這些人。。。腿腳長在自己身上,又沒人拿刀逼着他等去賭坊,輸了卻只怪賭坊,不怨自己。”
宇文泰點點頭,恨聲道:“賭坊當然不乾淨,這幹人可也沒幾個好人。最可恨自個懦弱怕事,這會兒卻激幾位兄長去幫他等出頭!”
“走罷!”裴果嘆了口氣:“事已至此,我幾個總不好置身事外。何況樑商竟出自千金坊,這裡頭的蹊蹺越發大了,總得去探個究竟。”這麼說時,一個蘿衣女子的形象莫名閃現,在他腦海裡不斷回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