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寬!孝寬!”楊忠的嗓音拔得老高,到底把裴果從遐思裡扯了回來。
裴果一個激靈,脫口而出:“甚。。。甚麼事?忠哥兒有事?”
“我能有什麼事?是你有事罷?”
“我。。。也沒事。”裴果心底,實則已然釋懷,只是人在征途,不由得憶及大漠往事,又想起宋店喋血,那一道如玉倩影,來來回回多少次深烙心懷,自今日去北,此生。。。應是再不得見了罷?一念至此,不免悵然。
“沒事就好。”楊忠想了想,笑着道:“孝寬你說,現如今那爾朱榮權傾大魏,阿斗泥他等一向在其麾下做事,想必此時也飛黃騰達了罷?”他這是尋個話頭故意打岔,免得裴果老是魂不守舍。
“忠哥兒的意思是?”裴果眉頭一蹙:“是去投他們不成?”連連搖頭:“你我到底還是樑軍一員,未來如何我雖不知,此一時,我可做不出這等事來。”
“那倒不是。”楊忠哈哈一笑:“孝寬是個有骨氣的,可我楊忠也自有傲氣,豈會沒來由就做那反覆之人?”
楊忠頓了頓,接着道:“我只是感嘆世事無常罷了。你想啊,當初我兩個投樑,大抵是因着你伯父淵明公的緣故,又因元淵勢大,那時阿斗泥幾個也不過窩在秀容川裡仰人鼻息,你我便覺着到南國碰碰運氣也不錯。不想幾年過去,淵明公固然已是逝去,元淵也爲你手刃,而阿斗泥他幾個,嘻嘻,多半已魚遊大海、鷹翔雲中了罷。”
裴果遠眺北方,悠悠道:“他等有個好前程,那不是好事麼?”
“我只擔心,有朝一日,兄弟重逢,竟是在戰陣之上。。。”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罷。。。”裴果有些意興闌珊。
楊忠挑起這番閒談,本就是指望裴果能振作起來,不想說着說着,眼見得裴果又要“消沉”下去,不由得有些着急,訕訕笑道:“也許只是我多慮了。想那爾朱榮已然退歸晉陽,離着此處,怕不有成千上萬里路。要我說,我軍就只這點人馬,多半連洛陽都到不了,遑論晉陽,又如何會撞着阿斗泥他幾個?”
裴果莞爾一笑:“也是。”
。。。。。。
七千白袍軍出渦陽,正北而行,一兩日內便至銍城(今安徽省淮北市濉溪縣)。
銍城,小縣也,城矮溝淺,守兵寥寥。陳慶之令七千白袍軍盡出,以裴果、楊忠、宋景休、魚天愍各攻四門,銍城守軍顧此失彼,壓根守不住。只一個衝刺,樑軍已是登城,再驅殺一陣,遂得銍城。
此一役,白袍軍傷損不足兩手之數,可謂牛刀小試耳。
再往西北方向行進,不數日至下邑(今河南省商丘市夏邑縣)。
此城同樣矮小失修,守軍愈少,見一色白袍大軍如龍而來,如雲彙集,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城頭上兵士鼓譟不絕,袖起胳膊,擺明了不肯守城。
守將無奈,只得開門獻城,還給自個找了個臺階下:“此非樑軍來襲,實乃北海大王舉義旗,誅爾朱,報河陰之仇也。我爲魏室忠臣,當迎北海大王入城,更追隨大王直取洛陽,復我朝綱社稷!”一臉的大義凜然。
守兵樂得如此,紛紛應和:“都是姓元的,誰做皇帝不是一樣?”
元顥聽說,大喜過望,親往城頭犒賞“義軍”,封了不少官職,那守將更是一口氣升上去六七級之多,樂得合不攏嘴。
城內士紳,本自抖抖瑟瑟,聽說是北海王元顥來,寬心不少,乃攜家帶口前往“拜見”,更主動捐錢捐糧,口稱:“大王此來,大魏中興有望!”原來爾朱榮河陰之屠,到底令天下世家心寒。
元顥心神激盪,直覺着天命在身,說話都大聲許多,走起路來,赫然生風。
白袍軍裡,一衆將領頗覺不忿,尋着陳慶之說話:“明明是我大軍威勢所至,魏人不得不降,怎麼一轉眼,倒好像全成了他元顥的功勞?”
“這不挺好?”陳慶之一笑:“我軍本嫌人少,自入魏境,補給也是個難題。難得他元顥有本事招攬兵馬,還有人湊上來送錢送糧,這等妙事,嘿嘿,不要白不要。”
“錢糧也就罷了,那些個所謂兵馬,皆烏合之衆耳,濟得何用?”
“再不濟,也是人力,更是人心。我孤軍入魏,陛下也沒打算再遣策援,本就指着這元顥能做些事體。如今看來,此人在北地確然有些人望,倒是叫我寬心不少。”
“這元顥一心想做魏國皇帝,可不是什麼易與之輩。”有人諫道:“纔拿下個小小下邑,他已封官許爵,不亦樂乎。這以後要是真個叫他做大了,我軍人少,又孤懸北地,就怕制不住此獠。。。”
陳慶之正色道:“仔細說來,此番實非北征,我軍本爲客軍,正爲送元顥歸魏。他若做大,正合陛下以夷制夷之策,既如此,你我何得憂慮?”
大夥兒點點頭,若有所思。
陳慶之又哈哈笑道:“雖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可爾等顧慮得也太多了罷?眼下我軍才至下邑罷了,若要入洛,眼前不知多少城池戍堡橫亙。小城小堡不算也罷,粗粗一數,僅大城重鎮便有睢陽(樑國郡治,今河南省商丘市。此樑國非彼樑國,實乃魏之郡名也)、考城(今河南省商丘市民權縣)、大梁(今河南省開封市)、滎陽(今河南省鄭州市滎陽),嘖嘖,再加虎牢雄關當道。。。要我說,與其擔憂元顥難制,還不如多想想怎麼攻城克關,纔是正理。”
“使君所言極是!”
。。。。。。
白袍軍進展神速,旬日之內輕鬆取下銍城、下邑兩縣,兵抵河南重鎮睢陽東南。
可似乎是要印證楊忠所言的那句“多半到不了洛陽”,天空忽落鵝毛大雪,連日不息,直到千里盡白,道路覆蓋,車馬不可通行。
陳慶之悠悠嘆息:“今冬寒風凜冽,雪勢奇大,恐怕開春之前,無得再往前行了。”
元顥臉上一陣失望,可他也是打老了仗的,焉能不辨情勢?
於是七千白袍軍回師下邑,佇足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