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轉眼已到了東魏元象二年,亦即西魏大統五年,南樑大同五年。
漳水之畔,鄴城雖爲東魏都城,可一向並不比晉陽“熱鬧”,甚而總讓人覺着有些死氣沉沉。倘若非要說哪裡還算“鬧騰”,那一定就屬“鄴城四貴”。
四貴者,司徒、加侍中、咸陽郡公孫騰,尚書令、加侍中、陽平郡公司馬子如,御史中尉、車騎大將軍、敷城縣公劉貴,並太保、長樂郡公尉景也。
其中尉景乃是高歡長姊常山君高婁斤之夫。高歡年幼失怙,實在是長姊高婁斤與姊夫尉景拉扯而大,說是“情同父母、恩重如山”也不爲過。故此尉景雖是才能平平,幾無軍功,卻也在高歡得勢後雞犬升天,坐擁朝中高位。
換而言之,四貴無不是高歡打小起就最爲親厚之人,孫騰與司馬子如兩個更是功勞赫赫,劉貴也曾力助高歡得幸於爾朱榮。他幾個一朝得居高位,時間久了,加上本性使然,免不得“恃舊憑恩,肆意妄爲”。
這裡頭劉貴的名聲稍好些,卻也“濫加粗暴,不惜人命”。至於其他三個,鄴城人有言:孫騰“志氣驕盈,跋扈弄權,聚斂不息,尤好酒色”;司馬子如則是“性華侈,任俠不法,公然受納,與奪任情”。尉景更是其中最爲貪財的那一個,“納賄不知紀極,官贈非財不行,貪斂異常”。
四貴領銜,公然枉法,朝中那些個“小嘍囉”豈不有樣學樣?於是吏治頹爛,一整座鄴都皆見貪斂成風,弄得烏煙瘴氣。
這些個爛七八糟的事兒,晉陽那裡高歡大約也是心知肚明,可一向也不曾“橫加指責”過,於是四貴及其從黨們愈發心定,行事更見囂橫。朝野上下,鄴城內外,無不怨聲載道。
三月裡,晉陽大丞相府忽然發文,大肆表彰徐州刺史斛律金等一批州刺史、郡太守,曰他等“勤政清廉,堪爲楷模,天下當共效之”。
鄴城裡頭,有些人嗅到了些不尋常的味道,可多數人還是沒當一回事,該怎麼搞,還怎麼搞--畢竟好日子過得久了,又有幾個能一下子煞住?
三月底,去歲還差點被乃父高歡廢了世子之位的高澄,在沉寂了數月之後,忽又炙手可熱---先是大丞相高歡“舉薦”,任高澄爲京畿大都督,替代去歲戰死的莫多婁貸文,得掌京畿兵權。不久皇帝元善見又下詔,以之兼爲吏部尚書,掌百官選事。
鄴城裡閒言四起。四貴中交情深厚的孫騰、司馬子如與劉貴三個聚於一處,司馬子如憂心忡忡:“高澄一向大言要什麼整頓吏治,先前因着高王不予採納,故而還作消停。如今看來。。。怕是高王也生了此意?”
孫騰冷笑連連:“高王這天下,本就是我兄弟幾個爲他掙來。如今富貴了,豈不同享?高澄小兒,不過是貪慕名聲罷了,即便有些個動作,又如何會動到我兄弟幾個的頭上?遵業多慮了。”
“旁的我不懂。”劉貴嘿嘿一笑:“反正我就覺着,高王再怎的,那也不至於坑我老兄弟幾個。”
司馬子如見勸不動,嘆了口氣,就此辭去。
於是孫騰依舊我行我素,貪斂無度。劉貴也差不多,常常連朝會都懶得上,寧願跑去漳河堤壩上吃酒觀水。司馬子如則收斂不少。
至於四貴中另一位長樂郡公尉景,從頭到尾就壓根就沒往這頭想,該咋的還是咋的。也是,連高歡都是他一手帶大的,高澄這小屁孩又算個甚?
才進四月,新任吏部尚書高澄以劉貴“最善河渠堤壩事”力薦之。元善見稱“善”,改劉貴爲都水使者。這手法同元修朝時那一次如出一轍,所謂明升暗降是也。
明眼人一望即知,這東魏朝的風向,怕是就要變了。
劉貴本人還好,大大咧咧,瞧着並不以爲意。司馬子如則越發謹慎,出門都少了。孫騰可說是“死鴨子嘴硬”,排場兀自不減。尉景總算有些意動,可也僅此而已---他回去家中,對着常山君埋怨不止:“說我貪斂?哼!我不過是從百姓身上刮些罷了,汝阿弟可是連天子的稅賦也一發拿了去,如何還來說我?”
劉貴既去,御史中尉的位置即告空了出來,還是高澄舉薦,朝廷很快以秘書丞高慎接任御史中尉。
近來這一連串事兒,瞧着全是高澄一人在張羅。可這裡頭的蹊蹺,似司馬子如這般聰明人,如何看不出來?乃語家人曰:“高澄與高慎一向並無交情,兩個亦算不得熟捻,如何會舉之?此必高王之意也!”當下警告家人行事謹慎,自個也稱病不出。
司馬子如猜得沒差。
原來東西兩魏連着三戰,東朝敗多勝少,更是丟失了陝州及河東大部。高歡痛定思痛,尤其見陝州及河東士民竟是樂見歸附西朝,震驚之餘,也覺着再是縱容權貴們這般貪斂無度,則民心必失。遂與高澄一拍即合,打定主意肅貪。
東朝這些個所謂權貴者,譬如“四貴”,莫不是與他高歡“同生共死”過來的,明面上動了他等,須不好看。故此高歡與高澄議定,以高澄在臺前行事,高歡則躲在幕後撐腰,父子兩個一個扮白臉,一個作紅臉,好生來唱一出雙簧戲。
自高昂高敖曹故去,高歡頗是念其忠勇,本就對高家剩下的兩兄弟照拂甚多,此番又正是用人之際,遂把高家老二、高慎高仲密給擡了出來。
高慎性子陰鷙,做起事來一向果決狠辣。高澄與之密晤,幾番交談之間,已是大爲滿意,乃鄭重其事道:“二叔到了南臺(即御史臺),當無所顧慮,令天下肅然。我高澄,必爲二叔後盾!”高慎也看不慣四貴的行徑,當即拱手肅色:“敢不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