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打掃一遍戰場,大夥兒就待上馬,押同俘虜向五原挺進。
裴果心中一動,開口問道:“青松坡頗爲荒僻,且離着五原尚有些距離,於參軍如何會在此地,卻不在五原?”
於謹笑道:“我軍在五原城外立下多座堡寨,以爲呼應,更時常出寨,與賊軍四處爭鋒,可謂無日不戰。今日我軍一部與叛軍一部爭奪五原東邊一處峽谷要道,戰況激烈,我軍因着人少,不覺落了下風。情勢危急,我便率一千兵馬脫離主陣,虛張聲勢引走賊軍主力,不想就引到這青松坡上來了,還給困在坡上。若非武川軍及時來援,多半此時我已兵敗身死,大恩大德,實在無以爲報。”
說罷,於謹朝着宇文肱一拜到底,直起身來,因着方纔是裴果與宇文泰領八百勇士前來救援,又特意給他兩個施了一禮。裴果與宇文泰自是拱手回禮。
“不敢當,不敢當!”宇文肱趕忙還了一禮,說得頗爲鄭重:“於參軍忠勇,竟以孤軍引走賊軍主力,宇文肱佩服之至!”頓了頓,又笑道:“正愁兵近五原,可千萬不要中了賊軍的埋伏,如今有於參軍爲我向導,自可順利前行。”
於謹果然熟知附近地形,領着武川軍一忽兒穿過一道峽谷,一忽兒趟過一窪淺水,不覺自東南轉到了西北,一路並未遭遇叛軍。
越過一座低矮緩丘,前方豁然開朗---北山之下,一片平地廣闊平整,其上星星點點,布着許多營壘、砦堡、烽燧。衆星拱月之間,五原城高高矗立。
宇文肱細細觀之,不由讚歎一聲:“廣陽大王雖有些貪斂的毛病,倒是真個知兵,此般重重佈置、層層防守,可謂固若金湯。縱使那破六韓拔陵賊兵再多,又如何拿得下五原?”
話音剛落,邊上一個於謹的副將撲哧笑出聲來,呵呵道:“還不是於參軍親自畫圖佈置,更率兵奮力奪取城外土地,搶修趕建而成?若只依着李叔仁那幹人,我瞧啊,這五原早沒了!”
“就你多嘴!”於謹眼睛一瞪,副將怏怏而退。
衆人看着於謹的目光,越發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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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原城中,軍府之內,六纛節鉞在後,旌羽牙旗環伺,廣陽王元淵高踞上首,顧盼自雄。宇文肱一行得於謹引見,此時進了府衙,正候在大堂下首。衆兄弟年輕,從不曾見過什麼皇親國戚,禁不住拿眼睛偷偷去瞄元淵。
這位大王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白麪有須,高大挺拔,近年來雖有些發福,可一身錦緞華服籠罩之下,愈顯雍容富貴。
幾個在看元淵,卻不知元淵也在打量堂下這一干武川人。
一眼可見,武川人個個風塵僕僕,有些衣甲戰靴上還粘着黃土殘沙,元淵先自搖了搖頭,暗忖:畢竟粗鄙武夫,難登大雅。
宇文肱一行自是空手而來,元淵不見禮單,愈感不快:於謹雖是能征善戰,到底不如李叔仁好用,就是他帶過來的人,也沒得李叔仁帶來的有眼力勁。
於是態度不免冷淡,一通嗚嗚啊啊,不過敷衍罷了。
好在宇文肱不比高歡只是落魄來投,哪怕帶着一個“假”字,好歹如今也是正經的一鎮主將,且立下誅除衛可孤、光復武川懷朔的大功,此番更領軍來援,元淵可不興當他等是下軍雜役,唯以友軍身份節度之。當下命於謹安排一應事宜,又令今晚設宴接風。
見禮已畢,宇文肱一行退下。
出得軍衙,賀拔勝第一個便不大高興:“明明我等千里來援,這廣陽大王倒好,那一副臭臉孔,怎麼好像我等欠了他錢一般?哼!”獨孤信亦是一臉不爽:“如此敷衍,也太是瞧不起我等!”
裴果一臉揶揄:“人家可是宗室皇脈,顯貴至極。”
賀拔勝不服,聲音不覺高了點:“甚麼宗室皇脈,我瞧也只稀鬆平常!”
宇文肱臉色一沉,喝道:“瞎吵吵甚麼?都給我閉了嘴!進了五原,一個個老實點。”
幾個悻悻,不敢再言,於是一路沉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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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淵自然不曉得宇文肱他等與高歡幾個之間的恩怨。當然,就算真個知道,於元淵而言,也實在算不得事,因此知會了全軍將校一同赴宴。
高歡幾個倒是聽說了武川軍來援之事,再一打聽,竟然就是老冤家宇文肱一行,不由得吃了一驚。然而王命難違,今晚之宴可推脫不得。當下一合計,趕忙找到李叔仁,細細說了一回,自然是給自個貼金,使勁往武川人身上抹黑。李叔仁哈哈大笑,說是萬事皆有他在,但去無妨。
夜幕降臨,晚宴開席。
宇文肱他等已然從於謹口中得知高歡幾個的現狀,爲大局計,自不會當場演一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戲碼,遂故意避過不打照面。高歡幾個亦是樂得如此。
廣陽王元淵依舊敷衍,淺酌幾盞,推說有事先行離去。將士們顯然習以爲常,並無異動,各喝各的。於謹一張臉漲得通紅,朝着宇文肱他等連連示意,更舉盞賠罪。宇文肱回敬一杯表示無礙,可他臉上笑容,分明勉強。
初時總歸還好,酒過三巡,一個個上了酒勁,事兒便漸漸不對頭了。
先是兄弟幾個紛紛把目光朝着高歡一夥盯了過去,眼裡藏不住的全是怒氣。賀拔勝喝的最多,更是踉踉蹌蹌晃到不遠處,以掌作刀,斜斜一拉,竟來了個割喉的動作。
那邊廂竇泰也是個火爆脾氣,哪裡忍得下去?騰地站起身來,直接破口大罵:“兀那混廝,焉敢欺我?找死麼?”
賀拔勝大怒,猛地將手中酒盞砸在地上,嘩啦摔個稀巴爛,嘴裡叫道:“來來來!且瞧你耶耶怎麼收拾你這蠢賊!”
這一下聲響着實大了些,全場目光齊刷刷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