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滔滔,自河套奔流而下,一路劈開了千里黃土高原,將要東折、一去不復返時,先有一條寬闊支流在靠北處闖來,一頭扎入了大河,遂作匯成一處。
這條支流水色黛藍,俯瞰美若綢帶。若從大河交匯處回溯,則見其先是橫亙於河東的山原之間,繼而又蜿蜒北上,幾乎縱貫了一整個三晉大地,所經之處,正是晉地精華所在。這條美不勝收的支流,便是大大有名的汾水了。
沙苑戰後,西朝趁勢奪取了大半個河東。而汾水正正將河東大地分爲南北兩半,自彼時起,寬廣的汾水就成了兩魏間天然的邊境線。
這是西魏南汾州的高涼郡(今山西省運城市稷山縣)境內,碧水如藍的汾水粼粼西流,南岸處,正見數騎沿河緩馳。馬上幾個騎士或觀河情,或察山勢,一路指指點點,不住議論,有時甚而爭執起來,雖說聽不大清到底在吵些個甚,也知聲響頗大。
“裡頭那騎黃馬的,就是裴使君罷?”
“可不是?這些個日子裡裴使君來來去去的,我都見着好幾回了。”
不遠處起伏的高崗上,這裡一簇、那裡一撮,立着不少平頭百姓,嘴裡頭嘮叨的,自然就是河畔那幾個顯眼的騎士。騎士們固然正在指點河山,卻不知同時也成了被指點的對象。這其間有一位青衣騎士,騎了匹高大的黃驄馬,談笑自若,瞧來最是醒目,非是旁人,正是西朝東道大行臺、南汾、華兩州刺史、驃騎大將軍、趙郡公裴果。
“這裴使君。。。真個是儀表堂堂,風度翩翩,不愧爲裴門子弟。”
“那還用說?總歸一筆寫不出兩個裴字來。”
“裴使君不在蒲阪城(南汾州州治,今山西省運城永濟市)里布政,反而長久滯留在我高涼郡裡,卻是爲何?”
連日來皆見裴果帶着從屬馳馬於汾水之畔,還常常“高談闊論”。此情此景,不獨教聚居於汾水南岸的舟夫鄉民們覺着稀奇,也引來了高涼郡裡的豪族大家,個個議論紛紛,猜不出這位一州之主如何會在高涼這等邊郡裡“流連不去”。
正閒聊間,忽聞一陣馬嘶,就見崗下裴果與從屬們揚鞭策馬,一溜煙竄了出去,不久遠去不見。
。。。。。。
依舊是汾水南岸,河畔忽見一片高塬隆起,頗是廣闊。
噓律聲裡,裴果急急扯繮止馬,雙眼好是一陣發亮,目光所及,正是眼前這一片瀕河高塬。
身側正是韋標相隨,見狀呵呵笑道:“我說什麼來着?轉來轉去,阿兄還是最青睞此處罷?”河橋戰後,韋標因戰功封作了遊擊將軍,又進爵晉陽縣子,裴果更擢其爲南汾州兵曹從事,以之執掌河東兵事。韋標位次高了,行事談吐愈見沉穩。
“我也還是那句話!”那廂東道大行臺尚書左丞裴寬聲如洪鐘,開口叫道:“此處雖作地勢險要,可東西南北四方只南面一處可通,萬一叫賊軍堵住了南頭,豈不進退維谷?”
“左丞說得沒錯!”不遠處東道大行臺尚書右丞柳虯騎了馬追將上來,氣喘吁吁地道:“要我說,這建城之處,還是方纔那百里坡最佳,既據河陰高坡,足恃險要,東西南三面又開闊暢通,進退得宜,豈不妙哉?”
兩位河東名士連珠炮也似,好是一頓搶白,頓然教韋標訥訥而滯,再也接不上口來。
你道他幾個東道大行臺的主事人一發聚在這高涼邊郡裡頭,日日沿河巡勘,還作爭執不休,所爲何事?
原來裴果擊退薛修義之後,思忖着南汾州毗鄰敵境,晉陽也是不遠,少不得要時時防備東賊來犯。可若是回回都同先前幾次那般,總教東賊深入腹地四處肆擾,那這州中如何能夠平靖?民生又如何能夠安昌?
沒得說,當阻敵於國門之外,不使東賊入境擾民,這纔對得起河東百姓,也不負自個頭頂這一尊南汾州刺史的高冠。
如此一來,裴果便生了在邊境建堅城、屯大軍的念頭。召來東道大行臺府諸文武商議時,因着裴果威望極高,泰半人都同韋標一樣,不過是點頭應喏,壓根就不去多想。其餘如裴寬、柳虯這些個心思縝密些的要緊人物,也因多半出身河東大族,身家產業俱繫於此,若得南汾州腹地免遭戰亂,豈非最好不過?遂也一拍即合。
事兒就這般定下來了。
既要建城,頭一樁事體自然就是選址。
南汾州與東魏交界處,自西向東,計有龍門(今山西省運城河津市)、高涼(今山西省運城市稷山縣)、南絳(今山西省運城市絳縣)與邵(今山西省運城市垣曲縣)四郡也。
其中龍門、南絳及邵這三郡或枕呂梁、或倚中條,邊境處山勢崎嶇、道路難行。自裴果到了河東,早是於險要處築堡建壘、挖溝引水,不敢說高枕無憂,實也無失守之虞。唯這高涼郡,地勢相對平坦,利於大軍行進。正因如此,東軍欲圖南汾腹地,每來犯時,必先經高涼郡。
於是商議下來,建城之所,當在這高涼郡裡。這也是裴果等一衆跑來高涼郡徘徊不去的緣由所在了。
然則,高涼郡土地廣袤,又該於郡中何處建城爲好?
汾水自高涼郡流過,分郡地爲南北。北部本就只窄窄數十里,又常見東軍馳馬,百姓們不堪其擾,多已渡河遷去了郡南,可謂十室九空。說實話,保之無益。且汾水橫亙,雖不敢似大河那般稱爲天塹,實也阻塞南北交通,若在郡北大量駐軍,給養是個大問題不說,一不小心還容易給東賊包了圓,那可就大事不好。
於是乎,大傢伙一致贊同,索性棄了郡北之地,就在南岸瀕水建城。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前有長河阻隔,先就多了一道天險不是?
汾水寬闊,古來就是水運要道,若至夏季水勢暴漲時,有時竟能通行樓船大艦。故此,地勢低平處定然是不能選的,否則東賊只需駕起大船,居高臨下攻來,那麼這城池還濟得何用?
裴果遂與一衆麾下來回奔馳,沿着汾水南岸一路勘察,專挑那高塬險坡處去。
南汾州士民不知裴果他等的算計,好奇心起來,這便有了大傢伙聚於高崗看熱鬧的戲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