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果作出這一番異常之舉,自然不是沒有原因的。
原來那屋子裡的受害者,其中兩個正是崔暹案裡破落戶崔家的大郎與二郎,前番審訊兩個時,因着裴果身爲舉發人,隨時都要協助查案,因此曾在廷尉府裡見過兩個,方纔一眼看到,頓時認了出來。屋中死者尚有老嫗一名,不消說,自然就是崔家老母了。
其實當初裴果告發崔暹時,也曾言自個暗中調查,還來過崔家左近一遭。倒也不算虛言,裴果確然按照斛斯椿給他的地址,跑了來這常平鄉一次,不過當時是在夜裡,他也只是遠遠瞅了一眼,並不曾真個進去莊中,遑論崔家。且當時走的是常平鄉莊後小路,今日卻從莊前大路過來,兩下里大相徑庭,因此一時竟未意識過來,直到瞧見崔家大郎二郎屍首,這才爲之大震。
就爲這事,斛斯椿還曾怪罪過裴果,說他太過偷懶,竟不把常平鄉周遭地勢摸個清楚,萬一有心人抓住裴果一句“曾探查殺手崔三郎住處”來個追根問底,豈不就要穿幫?好在其後爾朱一系各懷鬼胎,皇黨動作又快,倒是不曾有此等事發生。
總而言之,還是今日裴果心情邑邑,略有恍惚,這纔會鬼使神差來了常平鄉,猶不自知。
縣裡官差說不得幾時就到,裴果又與這破落戶崔家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干係,若問將起來時,天曉得會扯出些甚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裴果到底已成爾朱一系眼中釘,可不願因此平白招惹了麻煩,是故急急上馬,一走了之。
不想崔家三郎送了命沒多久,他一家老小又全爲殺害。此必非盜賊所爲,多半是崔暹故舊、抑或爾朱黨人氣不憤之下,所行的報復之舉。他等一時不便對付自個,可若只是弄死幾個似破落戶崔家這等沒來頭的鄉民,實在沒甚顧忌。
崔家老小,實因我而死呵。。。我自問所作所爲全是爲了剪除貪佞,可這些枉死小民,卻又該去找誰申冤?
黃驄馬上,裴果一陣惻然,心情大壞。
若是斛斯椿在此,多半就要笑話於他---當初裴果與斛斯椿合謀對付崔暹時,明知崔家三郎必死,那也不曾說過隻言片語,這時卻又一副患得患失的悲慼模樣,未免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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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果一路疾馳而南,入得城來,直歸壽丘裡家中。一甩手,將黃驄馬交與小廝打理,自個徑入屋中,令小婢打水泡澡。
一番洗漱,總算恍惚盡去,心情稍作好轉,可心底澎湃依舊,好半晌過去,始終不得平靜。
裴果皺起眉頭,左顧右看,家中也沒甚不同,他就覺着說不得的彆扭,漸感煩躁起來。
片刻之後,忽然他一躍而起,自言自語道:“上次見翟妙兒時,已是五六天之前,那日她就頗見好轉。。。想來到了今日,應該大好了罷。”原來竟是打定主意,今日要去一見翟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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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這醉生樓,有些不尋常。
裴果早是此間常客,之前來時,相熟的鴰母、龜奴大多會主動與他打招呼,頗顯熱乎。今日不知怎的,一見着他時,個個臉上露出些蹊蹺顏色,勉強招呼一聲的,已屬寥寥,多是垂首當作不見,甚而匆匆避開。
遮莫是前番嚇着了那鴰母,弄得他等“人人自危”?裴果確然覺着奇怪,卻也不甚在意,自顧自往裡頭走。
大約是翟妙兒之前說過,“但裴果裴郎君來時,直入我處即可”,因此醉生樓裡並無閒雜人等上前阻擋了他。至於那些個恩客,或許是翟妙兒攤上了崔暹的官司,他等覺着無謂招惹是非;又或許人心善忘,翟妙兒久不現身,此間又不是沒有別的姝麗,何必念念不忘?近來連提起翟妙兒的人都嫌少,自然就更不會有人在意裴果的動靜。
內間後頭,推開一扇小小側門,便是醉生樓的後院。自後院圍廊繞上半圈,空曠處立着一排屋宇,三五間罷了,瞧着皆不大。翟妙兒自殿中尚書官衙裡給接回來後,一直就在左首第一間小屋裡休養。
裴果已是來過兩次,輕車熟路便至屋前,輕叩屋門,說聲:“妙兒,是我,裴果。”
“吱嘎”聲中,屋門推開,走出來的,是個面色陰鷙的壯實龜奴,手裡頭拎着一副吃動過的食盒。自頭一次入內見着翟妙兒起,此人一向隨侍翟妙兒身周,裴果見得多了,見怪不怪。
那龜奴一掃往日和氣模樣,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裴果一滯:怎的他也是這副怪模怪樣?
今日裴果一進醉生樓,已是隱隱覺着有些奇怪,到這時更覺可疑,可到底哪裡不對,不曉得。
管他呢。
此刻裴果心裡,想不得那麼繁複,也容不下那許多雜思,唯一念而已:今夜一過,那女子是英妹也好,還是甚麼“羽姊姊”也罷,終要讓裴果弄得明明白白,再不許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