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四,乙亥日。
滎陽附近戰雲密佈,風雨欲來。
快馬來報,元天穆大軍浩蕩而來,前鋒已至城東二十里處。元顥吃了一驚,面色不好看:“來得這般快。。。”時隔僅僅一日,南軍也好,白袍軍也罷,皆都疲累不堪;滎陽城牆破毀多處,亦還不及修補。
卻是元天穆求勝心切,撇開行動緩慢的大部兵馬,自領兩萬輕騎急進前來;而以東中郎將辛纂統領尚未整合完畢的十幾萬青州降軍,迤邐在後;再後頭,又以費穆領後軍,押運糧草輜重。
元顥憂心忡忡,昨日雖有不快,此刻還是隻得問計陳慶之。
陳慶之沉吟不決---說他神機妙算,其實有時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罷了,之前一心只想着打下滎陽,之後的事,確然不及多想。
幾個南軍軍將在旁插嘴,皆道:“元天穆勢大,不如效仿楊昱,以條石封砌滎陽城四門,死守不出。”“正是!考城所獲輜重皆已運入滎陽城中,我軍糧草豐足,大可堅守!”
元顥似有意動,陳慶之卻搖搖頭,說聲:“不妥。”
南軍軍將追問:“爲何不妥?”“那麼陳帥或有其他對策?”
陳慶之又再搖頭,卻不答話,弄得元顥與南軍軍將們一頭霧水。
“噓律”一聲,一騎噠噠而至。青黃馬兒高大神駿,馬上騎士玄甲白袍,精神奕奕,正是裴果騎了黃驄馬,自城外巡弋而回。
裴果一躍下馬,先向元顥與陳慶之施了一禮,繼而嘿嘿笑道:“楊昱可守,嘿嘿,我等卻守不得!”他倒是耳朵尖,居然聽到了前頭的對話。
“何解?”
“楊昱守滎陽,但能阻住我軍,靜待元天穆來救即可。哪怕沒有元天穆大軍,洛陽在他身後,四周皆爲友郡,輜重糧草自可源源不斷送來,便與你磨個一年半載又如何?”裴果侃侃而言:“我軍則不同,必得一路急進,打下洛陽方可號令天下。若給拖在滎陽,即便一時守得住,濟得何用?一俟僞帝元子攸緩過勁來,召四方兵馬共至滎陽,我軍再是能守,終不免敗亡一途。”
元顥悚然一驚,點頭不迭:“裴將軍高見!”
陳慶之亦點頭讚許:“孝寬所言與我不謀而合,死守斷不可取。”
“不可死守。。。”幾個南軍軍將皺眉道:“那又該如何?難不成竟要出城野戰?”
“有何不可?”裴果神采飛揚:“以裴果思之,正要一戰克敵,抵定大局!”
衆軍將一發變了臉色,喧譁一片:“裴將軍這話兒,說得怕是有點大。”“出城與之野戰?裴將軍莫非忘了,那元天穆。。。可是三十萬大軍在手!”
“孝寬你。。。”便是陳慶之也吃了一驚,想了想,追問道:“計將安出?”
裴果劍眉一揚,朗聲道:“我一路奔返,遙遙探伺敵情,雖見元天穆旗號,不過一兩萬兵馬罷了,何來三十萬大軍?既如此,怕他做甚?”
場中驚呼陣陣:“只一兩萬人?怎麼可能?”
陳慶之撫髭沉吟,說道:“我聞元天穆軍中,一多半皆爲青州降軍,彼等遭裹挾而來,士氣低沮,必不能速。而元天穆竟得急進甚速,想來定是分兵所致。既如此,元天穆爲求行速,只帶一兩萬前鋒也大有可能。”
陳慶之軍功赫赫,他一說話,何等分量?衆人一聽,個個喜出望外:“如此說來,或許出城一戰,也未嘗不可。”
元顥卻面有憂色:“雖只一兩萬兵馬,此必爲元天穆麾下精銳也,多半就是當初隨爾朱榮南下,而後留在洛中的並、肆鐵騎。”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若是一兩萬並、肆鐵騎,實可抵十萬雄兵。與之野戰,簡直自尋死路!”方纔還羣情激昂、摩拳擦掌,這會兒一發縮了回去,訥訥不敢再言。
裴果冷笑連連:“並、肆鐵騎又如何?我白袍軍百戰百勝,還能輸了給他?”
“貴軍確然勇猛,惜人數太遜。”
“兵不在多,在乎精也!”
“彼等一色的騎兵,貴軍則步卒居多,與之野戰,大大不利呵。”
“誰言我白袍軍只會步戰?”裴果傲然揚眉:“上馬殺敵,下馬攻城,駕舟泅渡,弓矢勁弩,我白袍軍皆信手拈來。”當初陳慶之挑選七千白袍軍時,弓馬舟步,無一不試,遂得此天下強軍。裴果話兒說得雖滿,然則如今軍中,雖不致說人人善騎,一半人還是能湊得出來的。
場中嗡嗡作響,偶爾還有呲笑之聲傳出,顯然南軍衆將都覺着裴果大話連篇。
裴果怒起,陡然拔高了聲音,喝道:“當此關頭,何得猶豫?難不成非要等元天穆三十萬大軍齊至,四面八方團團圍住了滎陽,那時再作打算?”
譬如當頭棒喝,衆人皆爲一滯,無言以對。
陳慶之“嗯”了一聲,接口道:“孝寬所言極是,拖延無益。並、肆鐵騎再是厲害,終究免不了與之一戰。正該趁元天穆輕敵急進,一戰勝之,則其精銳盡喪之下,銳氣全消,餘衆不足慮也。”
元顥想了想,也是這個理兒,乃點頭同意。當即下令,此一戰,萬事皆以陳慶之一力指揮統籌。
陳慶之受令,擺案升旗,將令流水般頒將下去,不多久已一一安排妥當。衆人鹹服。
裴果跨上黃驄馬,深深吸一口氣,擡頭看時,日頭正高,時爲正午。
。。。。。。
申時未至,滎陽城東門外遠遠可見煙塵大起。稍近些時,煙塵早是沖天,雲遮霧障,四野不辨;又聞馬蹄隆隆,如雷貫耳,似覺蒼茫大地亦爲之震顫。
元天穆,至矣!
城頭上元顥披甲三層,親臨一線,陡見遠處元天穆鐵騎威勢,雖強自鎮定,不覺手顫。
陳慶之微微一笑,乃曰:“陛下勿憂,且看我白袍軍如何破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