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園甚大,鑽出一片小小林子,前頭看見一排平房,倚院牆而建。整排房屋皆破舊失修,有幾間堆放着些不復用的雜物,其餘更是空空蕩蕩,實在是這北宅裡最不顯眼的所在。
斛斯良引路,進了其中一間,也不知他在屋子裡哪一處稍作摩挲,就聽“吱吱嘎嘎”的絞盤聲響起,地上赫然裂開了一道縫隙,越開越大,到後來便顯出一條暗道來,幽幽深深,不知通往何處。原來這便是斛斯椿的密室所在。
裴果並不見疑---北宅里人多且雜,難保其間沒有別有所圖之人。斛斯椿將密室建在後園這等不顯眼處,不失爲一上佳選擇。
依舊是斛斯良開道,丁五隨之,裴果押後,宇文英則迤迤拖在最後。密道曲折幽深,本是漆黑一團,然兩壁皆備火燭,吹之即燃,頓爲亮亮堂堂,足見設計之精妙,呼吸之間,可知通風亦是相當良好。
轉了好幾道彎,方見正所。火燭燃起,這是間兩丈見方的密室,算不得太大,靠後鋪着一席地榻,榻上置一張矮几,其上筆墨紙硯俱全。兩側立有書架,架上可見各式書籍、信箋、還有些許箱格。。。堆得滿滿當當。想必丁五嘴裡所說,那些個“不當存於世”的物件,就在其間了罷。
不待裴果發聲,斛斯良先開了口:“決計不會有人過來打擾,時間有的是,裴郎君請自便,恕。。。斛斯良就不摻和了。”說着他便移步矮几之後,一屁股跪坐地榻之上,自顧自閉上了雙目。瞧他這意思,今日已然帶了裴果進這密室,若再幫着尋出那些個“物件”,怕是他自個心裡也過不去。
除開入口,密室三面皆牆,牆外不必說,自然是地底幽深處。那地榻矮几擺在密室最後頭,斛斯良端坐此處,若要出去時,必得先經過裴果所在的兩壁書架。斛斯良這般自覺,裴果心裡都覺着有些“過意不去”,自是任由他去,不欲再強逼他過來幫着尋東西。
宇文英應該也是初次進得這密室,滿眼皆是好奇之色,四下裡張望不已。其實她這時一肚子的疑竇,欲待發問,又不知該找誰問去。問裴果麼?似乎。。。不妥;問斛斯良?更加不妥,這都儼然已成了一筆糊塗賬---自個固然放走了裴果,無論如何說道不清楚,可這斛斯良更加奇怪,居然生生和裴果攪在了一起。。。至於丁五,這等酒鬼夯貨,實在懶得理會。
於是乎,宇文英呆呆立在一邊,全然不知何爲。漸漸她不由自主,目光悉數移到裴果身上,望着他忙忙碌碌,在兩壁書架上翻個不停。
忽然靠後處響起斛斯良怒喝之聲:“滾開!休要近我!”裴果急忙轉頭,就見丁五畏畏縮縮,似是想傍着斛斯良坐下,卻教斛斯良怒目而視,一頓大聲呵斥。
丁五一臉訕訕,不住撓頭聳肩,可他腳底下步子游移,始終不離矮几左近。斛斯良怒容滿面,卻也無法可想。
這當口,裴果哪裡顧得上去管他兩個的閒事?瞥上一眼,立馬又轉回頭去。此刻他兩手不停,越翻越是興奮,心底翻江倒海:大事諧矣!斛斯良不曾誆我,此間密室裡頭,好物件實在太多!
原來此處所藏,果然多是斛斯椿私藏秘抄的諭令、密信,其間最多的就屬元天穆手諭,甚而不乏爾朱榮親筆書信。但翻開一份,皆白紙黑字、言之鑿鑿,不知錄下多少腌臢秘事。擺在最近前的一沓裡頭,赫然就有爾朱榮寫給元天穆,要其刺殺李神軌的密信。裴果想也不想,直接就拉開衣襟,丟入懷中。
宇文英在後覷個真切,柳眉一豎,叱道:“姓裴的!你這是做甚?偷東西麼?”
裴果一滯,轉過身來,再一次咧開嘴巴,近乎諂笑:“英妹!你定要相信我!容我忙完,我一一與你相釋!”
“登徒子!想不到你還是個賊!”宇文英豁然搶上,揚手作拳:“這密室如此隱秘,所藏定然都是我義父極爲重要之物,豈容你隨意取走?”
裴果料不得宇文英直截了當就出了手,不好還擊,無奈之下,只一味躲閃罷了。密室狹小,裴果閃避不便,早是捱了兩拳,撞在身後書架之上。
轟然聲中,那書架搖搖晃晃,就要墜倒。裴果慌忙用勁,死死撐住,不使倒塌。即便如此,架上書籍、信箋、箱櫃紛紛散落,噼裡啪啦,密室裡亂作一團。
便在這時,靠後那邊廂,地榻之畔,突然就生了異常---“咔咔”聲中,矮几之後的牆壁赫然內陷,變戲法也似,現出個一人寬的窄口來。斛斯良一躍而起,就待撲入窄口之內。
說時遲那時快,一直默不作聲的丁五閃電般躍至,肩膀猛然發力,登時把斛斯良撞飛了開去。接着丁五雙腿猛蹬,已是整個人飛入窄口!
但聽得“咔咔”聲再起,那窄口倏然不見。恍若夢境,牆壁複合如初,儼然不曾開裂過。
這幾下兔起鶻落,裴果又正自力扛書架,如何來得及撲過去阻止?只得眼睜睜看着丁五鑽入窄口,消失不見。宇文英也嚇了一跳,停了手,立在一邊。
後牆角里,斛斯良癱坐地上,面如死灰。忽然他面孔上一陣扭曲,牙齒間滋滋作響,發出不小的澀聲,聽來撓心般讓人難受。所謂咬牙切齒,不外乎如是,足見此刻斛斯良心中憤恨,已至極頂。
“良郎君,我就猜你留有後手。哈哈,果然如此!”牆壁後陡然傳來人聲,可不正是丁五?打從伊水別莊被裴果劫持始,丁五從頭到尾都在裝傻充愣,所圖者,就是這一刻,果然叫他得了手。
裴果一閃而至,於牆上一陣敲敲打打,可哪裡又尋得到機關?牆後腳步聲起,想是丁五拾級而上,速速離開了。
“沒用了。”斛斯良的嗓音裡,聽來竟是說不出的悲涼:“但有人進去,這牆門一旦封上,便再無可能從密室裡打開。”
原來這間密室裡頭,矮几之後,還另闢有一道暗門。要緊當口,便可觸發牆上機關,開啓暗門逃生。斛斯良先前萬分“配合”,其實就是因爲知曉這道暗門的緣故。他故作姿態,端坐暗門邊上,全是爲了尋機逃走。只是斛斯良千算萬算,硬是沒算到丁五這個變數,到最後居然是丁五捷足先登,奪門而逃。
裴果心中一動,面色陡變,急叫道:“不好!這廝可不要逃走報信!”身形一動,就待往密室入口處躍去。
斛斯良搖搖頭,嘿嘿笑着:“裴郎君放心,丁五自身難保,眼下定是想着早早逃離北宅,甚而洛陽也再不敢待下去了,他又如何會去報信?”
偷酒已算是小事,丁五先是幫着斛斯良私藏翟妙兒,之後又接連幾次“坑害”斛斯良,即便斛斯椿不殺他,斛斯良又如何肯放過了他?
裴果冷笑一聲:“莫說我信不過你,反正我物件已然到手,此處機關重重,我可也不願久留。”轉身便走,身後斛斯良笑聲依舊:“走?能走到哪裡去?哈哈哈哈。。。”
裴果心底一沉,快步跑出了密室,不過片刻,他又匆匆回來,竟是一臉頹然。
斛斯良看在眼裡,放聲長笑:“牆上暗門關閉之時,同時也會觸發密室入口合攏,同樣再無可能從室內打開。郎主當初設計這機關時,不但自個要逃得性命,還要把敵手困在密室之中,再無逃脫之機。”這等陰狠設計,確也符合斛斯椿的性格。
此言一出,裴果豁然醒悟過來:一箭三雕。。。斛斯良這廝,可真是好算計!
試想,斛斯良若真個成功逃脫,又把裴果困在這密室裡,那就不虞裴果帶走室中密件,可謂將功贖罪;斛斯良認定了宇文英已成裴果同黨,因此特意把宇文英也誆進來,一併陷在這密室之中,免得她人在外頭,還可出手相救;至於丁五那夯貨,斛斯良大可隨便捏造個罪名,正好殺人滅口。
誰知就是丁五這誰都看不大起的“酒鬼夯貨”,原來心機之深,更在斛斯良之上。丁五力奪暗門,正謂一招制敵,斛斯良辛辛苦苦一番策劃,到此反成作繭自縛---回頭真到了要命的時候,裴果又豈會饒了他斛斯良的性命?
裴果怒不可遏,少不得上前就是一頓拳腳,斛斯良鼻青臉腫之餘,也不說話,只是慘笑。
宇文英冷靜下來,大約也猜到這裡頭是怎麼一回事了,乃閃開一邊,暗忖:大不了等上個半天一夜,待義父回來,我總能得救,倒是沒甚可擔心的。。。哎呀,不對,義父回來時,登徒子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