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沉重起來,自她去文淵殿,未查探到鳳羿族相關的事件後,她一直留在東宮,讓他放心不少,只是而今,怕是由不得他選擇。
眸子淡淡掃過殿中沉悶的擺設,只要有她在,一切都很輕快,但今日的沉重,卻是他不想去面對的,偏又是他不得不去面對的。暗歎了口氣,蕭澤撩袍踏進內殿,左右不見她的影子,不由生了一些慌,急急返身出了內殿沉聲喚來內侍:“小玄子呢?”
“回稟太子殿下,小玄子去了承恩殿!”
承恩殿?!他倒吸口氣,她爲何去承恩殿?莫非是李從筠識破她的身份,故而爲難她?腳底生風,他一溜煙出了光天殿直奔承恩殿。他的手心幾乎是要滴出一碗水來,無法想象,李從筠會怎樣對付她?
承恩殿前,他定了定神,邁着大步進去,左右行禮在他眼中皆不見,雙眸只顧尋找着她蒼黑的身影。
輕快的笑聲自承恩殿的一隅傳來,他按捺住性子,循聲而去,沒有心憂的那般折磨的情景,卻見李從筠坐在石桌前,笑得甚是燦爛,而她,雙手下垂站在一側,嘴角有着隱隱笑意。
燕紅眼尖,瞥見他,低聲示意李從筠,李從筠收住笑,忙起身行禮。
蕭澤掃了一眼她,擡手示意免禮,暗忖她在此處是爲何?
李從筠柔聲謝道:“謝殿下令小玄子送來的點心。”
他極輕的鬆了口氣,雖不知她在折騰什麼,但見她安然已寬心不少。
李從筠看了她一眼,眸底有絲異樣的神采:“殿下,小玄子可真是有趣的很,他給妾身講了好幾個有趣的民間軼事呢!”
殷灼顏哈腰,沉聲道:“謝太子妃誇獎!”
蕭澤嘴角扯了扯,悠然落座,意味深長的瞥了她一眼:“民間軼事?小玄子,你可真會討太子妃歡心哪!”
她低沉的回了一句:“殿下交待給小的事,小的怎敢不盡心盡力,殿下,午膳已準備妥當,小的即刻令人傳膳。殿下和太子妃請進殿準備用膳。”
他眉心抽動了兩下,沒說什麼,只起身進了殿。
午膳雖平和如常,但李從筠似少了一些拘謹,也算輕鬆,他耐着性子,急於想弄清楚殷灼顏那腦瓜裡想的是什麼,午膳畢,未多停留,直回光天殿。
殷灼顏一路小跑着跟上他的步子,暗暗喃聲道:“用得着這麼急麼?又不是火燒眉毛!”
蕭澤大步流星進了殿,突地頓住腳步,小跑着的她一個頓不住身形,狠狠撞在他後背上,輕呼一聲,她好不容易站好,手揉着鼻子:“我的鼻子——”
她沒多長時間去惋惜她撞得生疼的鼻子,遽然落入溫暖的懷抱,脣瓣就那樣覆了下來,他探索着她的舌,深深的觸碰,沒容她有任何退路,幾乎要窒息的一瞬,他粗喘着氣放開她,冷聲道:“以後沒我的准許不得擅自做主!而且你不用去討好任何人!”
“你,你——”她摸着紅脣,眼瞪得大大的,煞是委屈的吐了兩個字,見他一臉凝重,咽回憤怒的話語,軟了口氣:“她懷着孩子,而你又經常不聞不問,我都替她委屈,我——”
蕭澤倏然掩住她的嘴,不是最愛,終非所願,如何能說得清。
她不滿的扳下他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邁步就走。
他一手拉住她,定定的扶住她的肩,深切的看着她雙眸,似要穿透什麼,淡淡道:“他回來了!”
她微蹙眉:“誰回來了?”
“他回來了!”蕭澤沒有直接答覆,只怔怔重複了一句,輕吸口氣,往裡走了兩步:“你想去見他嗎?他現在不是很好!”
殷灼顏愣了一愣,意識到他說得是何人,咬咬脣:“不是很好?!是缺胳膊還是少腿了?你母后這下非把我殺了不可!”
“你想去看他就去吧,或者回到他身邊去!”
她冷冷一笑:“我和他已經沒關係了,怎麼還回到他身邊去呢?太子殿下這是把我當成什麼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麼?難道憑着他一句,我就該回到他身邊嗎?你想趕我走就直說,何必兜着圈轉呢?”
“不,不!”他痛心的將她圈在懷裡:“我怎麼會想趕你走呢?我想你留在我身邊,永遠留在我身邊,但,但是——”
她的頭深深的埋入他懷裡:“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我不會放棄,哪怕要用我的命去換,我都在所不惜,你不用顧慮我,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要因爲我拖累你,好嗎?”
他知道,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但你要答應我,無論何時,一定不能拿自己去冒險,不能讓別人傷害你一絲一毫,好嗎?答應我!”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
蕭澤微微一笑,目光不經意掃到殿外立着的身影,呆滯了一下,嘴角抽動着放開她,低低喚了聲:“灼顏——”
殷灼顏莫名的擡頭,疑惑的順着他的目光望去:蕭涼宸靜靜立在殿外,午後的陽光灑在他身上,清毅的臉滿是胡茬,橫添了一種滄桑,還顯出一種病態的蒼白,渾身散發着濃厚的冷漠氣息,還有她也說不上來的感覺,她迅速錯開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太犀利,仿似可聽見骨頭在他眼神下一一碎裂的聲音。
她好不容易扯出一絲笑意,艱難道:“殿下,小的先告退!”
蕭涼宸血紅的雙眼燃燒着憤意,她怎麼可以這樣對他,甜蜜倚在另一個男人懷裡,而後一句話都不願施捨給他,冷冷的消失在眼前?他狠洌的轉身,重心有些不穩,胸口撕裂的痛都比不上她的無情痛得徹底。
他支撐着疲憊的身體,一步一步,緩慢、沉重,孤獨、落寞鋪成一條沒有盡頭的甬路,他脣角忽勾起一絲笑,是路總有盡頭,他不知怎樣回到瑨王府,只知道,他一腳甫邁入門檻,然後是鋪天蓋地涌過來的痛,痛得他無法呼吸、痛得他頭痛欲裂、痛得他肝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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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季遙眉心深鎖,掃了一眼牀上高燒中痛苦不已的他:“石晏,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會受如此重的傷?”
石晏愁眉不展:“冉舒玄在我軍擊潰他十萬大軍後逃脫,而後糾集援軍捲土重來,王爺領兵與他周旋,終將援軍再次擊潰。王爺領着大軍返京,後來,後來——”
“後來又怎樣?”
石晏瞟了一眼侍候在牀前的林婉,嘴角抽搐了幾下:“大軍行程太慢,王爺急於回京見她,於是領着數百騎兵,快馬加鞭趕回洛京,不曾想,半路中了埋伏,王爺領着將士拼死突圍,最後只剩下數十人,王爺也深受重傷!”
“埋伏?!”他喃喃自語:“如此說來,他率騎兵先行完全是一時決定,又有何人知道,故而設下埋伏呢?”
“常笑已去徹查!”
文季遙嘆了口氣,你如此急切回來,如此不顧一切,爲的就是想見她,可現在又如何呢?你得到你想要的嗎?當得知殷灼顏不在暖香館時,連他的心都有些慌了,曾承諾要替他留住她的,卻不見了她的影蹤。幾番追尋、查找,才發現她巧妙的潛進皇宮,留在了蕭澤身邊,以一個內侍的身份。而他,知道後,直奔向的是東宮,然後失魂落魄的回到瑨王府。
他極輕的嘆了口氣:“你讓自己陷得太深了,已不能全身而退,如果左右都痛,不如痛得再徹底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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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從牀榻起身,緩步行至窗邊,一襲黑衣深沉如夜,負手於後,望着窗外,院中,槐樹點綴着白花,飄蕩着紅綢帶,如她當初住進雲悅軒一般,是,他將雲悅軒給她了,就那樣妥協,順道賠上了自己的心。
一年未見,她果真清減了不少,一身內侍的袍服,黯然不顯眼,若非他們親密的擁抱,他未必敢確定那是她。
她回頭了,那樣的眼神,似打量着一個陌生人,陌生,真的很陌生,連那一絲笑都陌生,是因殷瀟庭,所以她的笑才少了神采抑或是她的笑靨只爲別人展開,不爲他?
高燒退後醒來的第二日,他聽說了她留在府中說的那大逆不道的話,那些話讓他真實確定,她就是她,只有她敢、只有她會這樣說。可是,她終究是無情的,如她所說,區區一個瑨王府在她眼裡又算得了什麼呢?
爲了她,他一路狂奔回京,刀劍中換得一身傷痕,卻只見她與另一個男人溫純,心被重重挫了一刀。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林婉端着一碗藥進來:“王爺,喝藥吧!”
“拿出去!”
她的手顫了一顫,不吭一聲,端着藥碗直接返身退了出去,過了好一陣,她又輕步進了房,手裡捧着一套衣衫:“王爺去找她吧!”
蕭涼宸喉結動了一下,默默轉身,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錦服上,黯然的臉沒有一點起伏。
林婉輕吸口氣:“二公子的事對她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她天天喝得爛醉,無人勸得了,如活生生被人剜了心肝般,她的痛不是旁人能體會到的。自從二公子走後,她從未穿過紅衣,一襲白,白得嗆眼、白得哀傷,我想她就像一個溺水中的孩子,在茫茫之中,她沒有方向,只有絕望。是,她回來了,但又不是那個她,希望王爺能將原來的那個她帶回來。”
她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不知道她因何會在皇宮,但我相信她一定有她的理由。而且我更加確信的是,如果王爺不讓她知道王爺的心意,那麼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也永遠不會回到王爺身邊!”
她輕輕放下手中的錦服,悄聲退了出去。是,她不忍見他痛苦,而自己,一直,成全他和她的情,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