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居住的村莊離着王都並不是很遠,可路上卻逶迤行來拖拖踏踏。子良、子昭兄弟倆開始還很拘謹,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定定地坐着,生怕把身上的貴族才能穿的綢緞衣裳給弄壞了。可是儀仗前行的實在是太慢了,好像都走了大半天了,還是沒到王都城門。
子良悄悄地從後面拉了一下弟弟的衣服,子昭會意,把頭側了過來,就聽見哥哥說:“昭,你怎麼樣?我覺得屁股都麻了,腳好像也不是自己的了。”
“可不是,我也覺得全身都硬了!”子昭嘴裡說着,身子卻不敢動。他慢慢扭過頭用眼角餘光看看儀仗裡的侍衛,正目不斜視地往前走着。他又一點點回過頭來,嘴脣輕輕動了幾下說:“阿德好歹能走走,咱們都像木偶一樣不能動呢!”
“就是!這儀仗怎麼走得這麼慢,爬也該爬去了吧?”子良鼻子哼道。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到啊?別等到了王宮咱倆都變成石頭人了!”子昭皺了皺鼻子,很是無奈。
兩人悄悄地聊了一會兒,覺得心情好多了。絲毫沒有注意到太卜走到了身邊,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咳!”子良和子昭一起差點跳起來,還好身上衣裳配飾頗重,身子也因爲坐了多時而僵硬,這才略微動了一下又重新坐好。
太卜輕笑一聲:“兩位殿下不要太拘謹了,還是可以說話,可以動的。”
“真的嗎?”子良聽了立馬鬆了一口氣,鬆了鬆僵硬的胳膊,“我還以爲只能這麼坐着呢。”
子昭也伸伸胳膊腿,瞧着站起來還是不穩,便長長地打了個哈欠,說:“這麼幹坐着,感覺比練功還累呢!”說完,他突然想起什麼,從懷中取出一塊圓溜溜的石頭來,正是那天師傅交給他的。子昭將石頭遞給太卜,說:“這是師傅讓交給你的。”
太卜不解地將石頭接過,接觸石頭的一瞬間,他心中突然一動,似有一股熱流涌動。他將石頭拿至眼前細看,正是自己做太卜之前所用烏木法杖上的那塊通靈神玉!這法杖不是已經被毀掉了?怎麼神玉還在?他激動地看向兩位殿下,問:“你們的師傅是誰?”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心道,難道太卜還不知道師傅收了我們爲徒?子昭略一沉吟,問:“不知太卜是從何處得知我兄弟二人的下落的?”
太卜點點頭,心中讚歎二殿下心思縝密,答道:“一來是天象所示,二位殿下當還朝入宮。二來,當年王上也沒有讓兩位隱沒名姓,想來姜將軍也不會帶了殿下去深山老林。因此在王都附近尋找了月餘,便找到了。”
子良點點頭,說:“那就是說並不是師傅他老人家告訴你的了?”子昭也點點頭,對哥哥說道:“估計太卜也不知道師傅收咱們爲徒的事。”他轉過頭來對有些茫然的太卜言道,“好教太卜明白,我們的師傅也就是太卜的師傅,也就是前朝的太卜。先前雖然師從他老人家多年,但是一直不知道師傅是何人。直到不足一月之前,師傅親自來到我家,和我們說明身世,囑咐我們在家中等待,說不出兩月必定都中有人來接。還把這塊靈石交給我,讓我轉交給太卜。”
“這、這、這……”太卜聞言激動異常,握着神玉的手都有些顫抖。他目光晶瑩地看着兩位殿下,聲音都開始顫抖了:“這麼說,師傅他老人家還活着?”
兄弟倆詫異地看看對方,異口同聲道:“當然活着,好好地教了我們十年本事呢!”
太卜幾乎掉下淚來,用衣袖拭了拭,說:“都怪我!若不是我在朝中忙着追名逐利,渾然忘了自己的使命。師傅也不會自己來到這裡傳授你們本領了!今日看到神玉,這才醒悟過來。還是要感謝兩位殿下!”說着作揖行禮,因着在馬上,也只能行這半禮。
子昭敏銳,問:“這麼說來,太卜是要教我們本事了?”
太卜被問得有些臉紅,又作一揖,說道:“說來慚愧,讓兩位師弟見笑了。此次接兩位回到都城,王上命我教導兩位殿下。先前師傅也說我是此劫中人,一直渾渾噩噩,將師傅的話忘了腦後。今日實在汗顏!”
子良聽了哈哈一笑,說:“太卜過謙了,就算我們跟着師傅修行多年。可這一進王都,還是一無所知的鄉下小子,事事還得多靠師兄提點啊!”
太卜點點頭,忙說:“那是自然!兩位殿下放心,沒有人會對你們不敬!”說完便要行禮再次回到儀仗中去。子昭忙叫住他:“太卜稍等!”
“二殿下還有何事?”太卜凝神問道。
子昭笑着說:“也沒什麼要緊的。只是告訴太卜一聲,那個跟着我們一起出來的少年,叫阿——梓德的,也是和我們一起拜了師傅的。希望太卜能讓他和我們一同入宮。”
“哦?師傅一下收了你們三個徒弟?”太卜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嗯!沒錯,我們是師兄弟。”子良補充道。
太卜捻着鬍鬚點點頭,說:“好!既然也是師弟,那就讓他做你們的侍衛如何?還是做祭司?”
子良忙道:“侍衛就好!我們三人都沒修行師傅的巫卜觀天的法術,可做不來祭司的!”
太卜這下總算鬆了口氣,露出一絲笑容來,說:“好,那就侍衛吧。往後若能立下功勞,拜爲將軍也是轉眼的事!”
兄弟倆笑笑,朝太卜拱手道:“還是得多仰仗太卜!”
太卜退着避開這禮,說:“等一會兒進了王宮,可別總是向別人行禮。只要拜見王上便好!”說完行禮退回到儀仗中了,和騎着馬的一位將軍不知說了什麼,整個隊伍似乎走得快了些。
經過這一番談話,兄弟二人明顯比剛纔輕鬆了許多。子良拉過弟弟,在他耳邊悄悄地說:“我有些不太喜歡這位太卜呢。”
子昭擡頭看看左右,輕輕點點頭,說:“我現在有點明白爲什麼姜大叔不想回到朝廷了。我想太卜原來也不一定是這樣圓滑的人,肯定是做官做久了。”
“那,昭。”子良接着說,“我們這回到宮廷,會不會有很多人不喜歡,不高興呢?”
子昭難得地耍起了無賴,兩手抱着後腦,斜着靠在車輦上,玩世不恭地笑笑說:“管他們高興不高興!反正是父王要接咱們回來的!”
“喲?這話從你嘴裡出來可是不得了!怕是那些大官們要頭疼了!哈哈哈!”子良笑着也斜靠在車輦上。直到這時候,兄弟倆才總算把心中的那份不安放下,真正準備好踏進這最繁華,最高貴的王都了。
太卜回到自己的車上,手裡來回轉着這塊神玉,回想起跟隨王上入朝爲王的這些年。原來,當朝太卜便是前朝太卜的徒弟成戍,那個在天狗食月的時候用祭火化出朱雀的小祭司。當年商王小乙回到王都即位爲王,過了一年之後,太卜就辭去官職,讓成戍接替了自己。王上也因爲當年成戍前來找尋自己,並料理了夫人的喪儀而對他甚爲倚重。成戍也就成了大商立國以來最年輕的太卜,這樣自己也免不了有些得意,每日把心思都放在朝堂之上,對自己的祭祀觀天之本職,反而看得不是很重了。師傅在王都中幫了他幾年之後,幾次推說自己年紀老邁要離開都城去雲遊,可成戍總是央求挽留。結果在十年前,師傅的住所被雷電擊中,燃起大火,燒得片瓦不存。成戍以爲師傅已經命喪火海,心中異常悲痛,還在都城外修了一座衣冠冢,逢着年時便去拜祭。
今天乍一聽聞師傅的消息,成戍心中悲喜交加,看着手中神玉,細細撫摸良久,裡面的雙星還隱隱可見。這若不是當年師傅將神玉中的雙星隱藏起來,怕是今天根本就無法將兩位殿下迎回。如今上面的禁咒已經漸漸磨滅,這才能看到雙星閃亮。他望向天空,心中默道:“師傅,成戍多年忘記本分。您老人家寬厚不願責罰,成戍此後必定殫精竭慮,好好輔佐兩位殿下,再不能糊塗行事了!”
眼見着儀仗已入王都,城中百姓都來觀看從未露過面的兩位殿下。一時間人山人海,擠擠挨挨地都簇擁了往近處看。子良和子昭從未被這麼多的人矚目過,都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心裡急切地盼望能早點走到不遠處的王宮,好從這人羣中逃離出來。
儀仗穿過一片市集,兩旁黑壓壓伏在地上許多百姓,子良子昭正襟危坐,一下也不敢亂動。突然人羣中有個人直起身子來,直接盯着兩位殿下看個不夠,旁邊的侍衛剛出言叱罵:“大膽!見到殿下還不快快叩首!這樣無禮!”
那人不驚反笑,略略一擡袖子,一根針一樣的東西“倏”地飛出,直奔子良面門而去!跟着又是一根,朝着子昭飛了過來。就聽得“叮!叮!”兩聲,兩根針被兩支羽箭截了去,牢牢釘在車輦上,而剛纔子昭和子良所坐的地方竟然空無一人。
旁邊的侍衛這纔回過神來,大喊:“抓刺客!”回頭看時,那射出針的人早已沒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