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戍將兩位殿下送到東宮後,立即返回去見商王。
商王已從大殿離去,在一處偏殿休息。成戍走到門口,內侍高聲通報:“太卜求見!”很快裡面碎步跑出一人,向成戍行禮道:“太卜請進!王上已經等候多時。”
成戍略整整衣衫,邁步進了偏殿。商王在當中端坐,看不出喜怒。他伏身拜倒:“參見王上,兩位殿下已經送回東宮。”
“此行辛苦太卜了!請入席坐下說話。”商王言談很是和善。
太卜成戍再次行禮坐下,說道:“還請王上恕罪,姜將軍並沒有跟着兩位殿下一起回來。”
商王聞言神色一暗,頓了一下緩緩說道:“這些年着實苦了他,本想回到朝廷大嘉封賞。不成想姜吉卻不願回到這爭鬥之地,罷了!就讓他得享天年吧!”
“不過……”成戍猶豫了一下,“兩位殿下也很想把將軍接到王都。”說罷他擡眼看着王上。商王臉色變幻莫測,多年的宮廷生活已經讓他喜怒不形於色了。偏殿中一時靜默起來,殿內的宮人也一早就離去,不敢驚擾。
“唉……”的一聲嘆息打破了這沉默,商王擡起頭定定地看着遙遠的殿門,透進來的光也似乎因着遙遠而顯得更加昏暗了。他回頭看向成戍,說道:“看來姜吉,將予的兩個孩兒照顧的很好,感情很深啊!”
成戍有些惶恐地回話:“兩位殿下心地單純,又同將軍朝夕相處這些年,自然是捨不得的。”
“太卜這是何意?予只是羨慕姜吉罷了!能與兩個孩兒共享天倫!而予卻只能每日聽你們說上天這樣,上天那樣,十八年不能見孩兒一面!”說到此處,商王有些激動地抓緊了王座。但很快他便平靜了下來,又溫言道:“今日見了兩個王兒如此健壯仁厚,予心甚慰。太卜迎接有功,賞如意一對。明日再請太尹去請姜吉將軍還都。”說到此處他沉吟了一下,接着又道,“若是姜吉執意不肯回到王都,就傳詔。予將泰山之東的膠地封給姜吉,作爲食邑。百年之後,姜吉靈位入宗廟享祭。”
成戍拜倒接詔,擡頭又問:“這膠地,可是與東夷相鄰的。這恐怕不是很太平。”
“無妨,膠地豐餘,民風淳樸,是個可以養老的好地方。”商王語氣不容質疑。
成戍見如此,不便再言,便說道:“兩位殿下還有一請。”
“哦?”商王很是奇怪,挑眉問道,“孩兒們還有何請求?”
“是這樣,有一個他們從小長大的玩伴。兩位殿下想將此人收到身邊做近身侍衛,還請王上裁決。”成戍躬身道。
“唔,這等小事太卜允了便是。”商王點點頭,再問,“此人可有名姓?”
“有名姓,喚作梓德。是王都郊外人氏。”成戍回答道。
“子姓?是王族之後?”商王立刻警覺地坐直身子,出言詢問。
成戍搖搖頭,說道:“不是國姓之‘子‘,是桑梓的梓,想來是指樹爲姓。”
商王鬆了一口氣,又問:“那是平民出身?”
“是的,王上。”
“如此,你便去安排吧!今日身心疲憊,太卜也早早退下休息吧。”商王擡手揉揉太陽穴,精神有些不繼。
“是!微臣還有一問,這路中行刺一事,不知王上要如何處理?”成戍也顧不得王上是否有些不耐煩,忙得出言再問。
商王神色有些不豫,但還是回答道:“這事早己吩咐太丁徹查,太卜就不必再掛心了!”
成戍不敢再多言,忙行禮退出偏殿:”微臣告退!”直到出了宮門,纔將有些忐忑的心漸漸定了下來。
這些年王上從開始的小心翼翼,漸漸也培養出了自己的勢力。不過這朝中勢力盤根錯節,外有各方諸侯蠢蠢欲動,內有老氏族和一些新貴的明爭暗鬥,商王艱難地在這些勢力中平衡求全,自己的主張反而很難實現了。現在眼見着自己年歲漸大,一則是除了這兩位王子再沒有其他的兒子;二則雖然這兩個孩兒一直不在王宮,可他們母舅家高辛氏卻一直在背後支持自己,這才能讓商王在朝政的處理上還能說出自己的一些見地。現在總算把兩個孩兒接了回來,一定要儘快讓他們熟悉國事,建立自己的勢力,要不很難順利地將這王位交給他們,即使坐上這王位,也不過是像自己一樣諸事不由心。
商王離開偏殿,慢慢地在這空曠的王宮中踱步,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走到東宮殿了。他擡頭看看高大的東宮主殿,臉上漸漸露出一絲笑容。旁邊內侍察言觀色,見王上面有喜色,躬身問道:“王上可是要進去探望兩位殿下?老奴這就進去通報。”
商王微笑着擺擺手,說道:“今日怕是這兄弟倆也累得夠嗆!還是讓他們好好歇着吧,明日再見也不遲。”
那內侍用袖子輕輕在臉上拭了拭,說:“今日老奴真是替王上高興!終於接回兩位殿下了,再也不用日夜懸心了。”
商王也被觸動情腸,擡頭望望天空,一輪明月正高掛着,灑下柔和的光來。他輕聲嘆道:“夫人,咱們的兒子長大了,你在天上可看到了?”
“夫人一定看到了,她一定一直保佑着兩位殿下呢!王上您看,兩位殿下長得那樣高,眉眼和您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不過一笑起來的樣子,卻和夫人很有些像呢!”內侍說着也笑起來。
商王笑着搓搓有些冰冷的手,看着內侍說:“得生,還是你眼尖!看得竟這樣仔細。”
內侍得生笑着說:“跟了王上三十年,怎會看不出來?只是可惜了姜吉姜大哥了……”說着還搖搖頭。
“他是樂得清閒,不願再來趟這渾水。這冷冰冰的宮殿住的人都變冷了!”商王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東宮殿,往自己的寢殿走去。接着又對得生說道:“予可不能讓他清閒了,把咱們撂在這,他種點小田就完了?”
聽着王上的語氣不似惱恨,倒像是在捉弄姜吉,內侍得生試探地問:“王上沒有生他的氣?那爲何?”
商王故意板起臉,說:“怎麼沒生?所以才把他弄到膠地去,看他怎麼辦?”說着自己也哈哈笑起來。
得生見王上心情大好,也陪着笑了起來。主僕二人剛繞過一處宮牆,就見一個嬌小的身影飛一樣地直撲進商王懷裡,嗚咽有聲,擡起頭來,如花般的臉上兀自掛着大滴的淚珠呢!商王見了心疼不已,忙爲她擦了淚痕,安慰道:“白靈不哭,是誰又給你氣受了?”
“父王!還不是那辛南!”白靈公主撅着嘴,扭着身子哭訴。
“什麼辛南?那是當朝太尹,怎麼能直呼名諱?再說,他也算是你的舅舅,怎麼能這樣無禮?這次可是你的不對了!”商王板起面孔訓斥,可怎麼也擺脫不了女兒的糾纏,這訓斥也顯得無力了許多。
“父王,您聽我說完麼!”白靈公主繼續扭着身子,絲毫不把剛纔的訓斥當回事。
“好好好!你說!”商王被她纏不過,只好拖了在前面的廊中坐下。
“是這樣的。今日本來是我大商大喜的日子,好不容易把兩位哥哥接回宮來,白靈也高興地一晚上沒睡着呢!一早就站了宮門等候,可是,父王您也知道了。哥哥們在進了王都以後,路上不是遇到刺殺了嗎?外公急得不得了,把負責警衛的侍衛們都叫來罵了個狗血淋頭,又把自己府裡的人也派出去和各處守衛一起去追查刺客。直到現在,外公也都還沒回府,在等派出去的各方人馬送消息回來。可是那辛南!”說到這裡,她一跺腳,又氣憤地繼續說,“他不幫忙也就罷了,居然去找外公理論,說什麼不顧兩位哥哥的死活,還說什麼外公這太丁當得太過年深日久,把自己負責王城戍衛的職責倒也忘了!父王您說,這叫什麼話?”白靈公主言語生動,說得是義憤填膺。
商王也不禁皺起了眉頭,說道:“這辛南的話說得的確有些不中聽。”
“是吧父王,何止是不中聽?這不就是在罵我外公嗎?我這一聽,當然就忍不住了。”白靈說到這裡,臉上竟然有一些得意的神色。
商王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硬着頭皮問:“你忍不住又幹了什麼?”這位女兒的本事他是知道的,雞飛狗跳都已經是常事了,但願今天沒有惹出什麼不好收拾的亂子來。
“我呀!用外公的長戈戳了他一下。嘻嘻!”白靈公主笑起來。
商王的臉瞬間黑了,無奈地問:“他被你傷了,該是他來找父王。怎麼你倒哭着來了?”
一句話說得白靈又哭鬧起來,扭股糖似的纏在商王身上,說道:“就是說呢!明明是他不對,被我戳一下也就罷了,沒想到他一把奪過長戈照着我重重地打了三下!好疼呢!父王!您可要給我做主啊!不要讓他做太尹了!”
商王和旁邊的內侍得生對視一眼,強忍着笑,又問白靈:“打了你什麼地方了?可讓巫醫瞧過了?”
白靈頓時紅了臉,忸怩道:“也不是很疼,就不要看了!那什麼,我還是回自己的宮裡去吧。”說着起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