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你的位置
那些看不見的逃離變得更加具體, 一條似是而非的線總是干擾着浮動的心,而決策的天平化身爲鐘擺來回表明着立場,不氣餒地奔波着。到底是不夠堅定還是不夠明瞭。未成熟的心思, 都似海上的煙花, 看着遙遠又絢爛, 卻是短暫的熾熱, 一眨眼便灰飛煙滅。
人生難得幾回見, 卻不能相互依偎纏繞,一個背道而馳的存在,一個天海一方的相守。凌鴻然發抖的雙手還透着夢中少有的怯懦, 而端詳指尖另一頭的空洞,久久不語。這方起身的動作換來房外的問安。
“公子, 有什麼吩咐。”侍夜的婢女站立屏風外低聲領命道。
凌鴻然眯眼復又睜開, 清醒了清醒, 神情有些恍惚,他忽然想起日前偶遇的幾個藝班, 道,“焚香,將上次唱曲的喚來。”
透過靜匿的夜,公子的聲音顯得孤單又寂寥,落寞的是無人能解的煩憂, “是。”女子應聲道她不敢過多揣測主子的想法。
過了不多時, 屏風外已然立了幾人, 婢女道, “主子, 人已經喚來了。他們寫好了單冊,請主子指點。”
凌鴻然單薄着身子, 靠着牀頭,擡手示意看看冊子。女子快走兩步迅速將班子寫好的小冊奉上,而後急急回到原來的位置,等候指示。
凌鴻然一手託着冊子,這是按照月份新裱的本,鎏金邊的綢緞冊子上寫着班子的臺名,流蘇的墜子穿着各色的珠花,第一頁是硃砂筆寫的曲子名,後面繡暗花的是曲子的詞。凌鴻然看了幾眼,道,“這些曲子都耳熟能詳,可有新穎些的,不通世俗,似那蕭月夜之前的曲風,你們可彈得來?”說到蕭月夜這個名字的時候,凌鴻然的語氣弱了些,如果今生是段註定的預見,算是緣分,那麼往世便是難解的情緣,每過一秒,那細弱卻強勁的絲線都會越勒越緊,直到難以喘息。
聞言,婢女跟班子低聲說了幾句,婢女道,“回公子,不巧,這班子游藝之時,於一地院內聽得一曲,覺得甚是新奇,便將詞曲記了下來,用於自家玩笑,如果今日公子想聽些不一樣的曲目,這道聽途說來的曲子可能恰巧可以解解煩悶,不知公子聽後是否怪罪。”女子機械地柔聲答話,細語噥噥,爲這涼涼的夜色添了幾分暖意。
這一說,到令凌鴻然想起那日夢裡霧裡遇到的場景,便道,“甚好,我自當不會怪罪。”
焚香的氣被輕微開着的窗扇裡透過的風稀薄的舒適。琴音嫋嫋,這夜裡醉了一雨朦朧。煙色繚繞下,依稀見到了江南的景緻,或是那細雨濛濛的窄舟馱着身披簑笠的男子,搖搖曳曳撐着長杆,船頭還萎縮着幾隻鸕鶿。青山黛色的背景被那層細密的雨水襯托的更加悠遠。
“
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金盆洗手 止風雨
不戀紅塵卻難捨回憶
每一段都有你
年少初遇常在我心
多年不減你深情
江山如畫又怎能比擬
你送我的風景
柳下聞瑤琴起舞和一曲
彷彿映當年翩若驚鴻影
誰三言兩語撩撥了情意
誰一顰一笑搖曳了星雲
紙扇藏伏筆 □□文裡
紫煙燃心語留香候人尋
史書列豪傑功過有幾許
我今生何求惟你
年少初遇常在我心
多年不減你深情
江山如畫又怎能比擬
你送我的風景
柳下聞瑤琴起舞和一曲
彷彿映當年翩若驚鴻影
誰三言兩語撩撥了情意
誰一顰一笑搖曳了星雲
紙扇藏伏筆 □□文裡
紫煙燃心語留香候人尋
史書列豪傑功過有幾許
我今生何求惟你
遠山傳來清晨悠然的曲笛
曉風掠走光陰
殘月沉霜鬢裡
有了你
恩怨都似飛鴻踏雪泥
柳下聞瑤琴起舞和一曲
彷彿映當年翩若驚鴻影
誰三言兩語撩撥了情意
誰一顰一笑搖曳了星雲
紙扇藏伏筆 □□文裡
紫煙燃心語留香候人尋
史書列豪傑功過有幾許
我今生何求惟你
我今生何求惟你(——驚鴻一面)”
一曲過後,不知悲從何來。
“翻手爲雲,覆手爲雨,金盆洗手,止風雨,不戀紅塵,卻難捨回憶,每一段都有你,年少初遇,常在我心,多年不減你深情,江山如畫又怎能比擬,你送我的風景。”凌鴻然低聲吟唱着,末了看似不經意道,“這是首帝王歌啊……”
“公子言過了!公子恕罪!”凌鴻然言畢,只聽撲通一聲,屏風外的衆人早已跪地求饒。
“這不遠就是皇子下榻之所,而此曲卻從我府中傳出,看來卻又不妥啊。”凌鴻然面無表情道。
“公子饒命,公子饒命,我等是戲曲,唱的都是這般,絲毫沒有其他非分過逾的念想,公子饒命啊!”可能習慣了搭臺唱戲,今日不想卻不小心踏入這個坑,幾個唱曲的後背脊髓結着寒霜,口齒不清晰地只求保住小命。
凌鴻然卻不是真計較這曲子的來歷,只是被這詞刺痛了什麼。隨口說道幾句,讓自己冷靜下來而已。
“好了,也是你們長了個心眼,沒有將這曲子寫入單冊,不然被人抓住把柄,我府也脫不了干係。夜也深了,你們去賬房領賞趕緊休息去吧。”凌鴻然輕聲咳嗽了一下,婢女應聲後,在屋外將房間的窗戶合上。
凌鴻然看着早已燃滅的香爐,自言自語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蕭月夜,我竟會對你一往情深嗎?咳咳……”
聽說凌鴻然病了,是昨夜着了涼,加上近日故意的遠離,所以早起蕭月夜並沒有跟凌公子有過多的交集。蕭月夜是個心大的人,越是長時間不聯繫,越是不容易記起曾有過這個人的存在,除非跟那人有過什麼恩怨。顯然,凌處事太圓滑了,以至於就算那些零零散散地記憶,也沒有令蕭月夜對凌鴻然提起些許半點的警覺。這可能是月夜自帶的神經大條模式,估計一時片刻是改變不了的。
對月夜而言,他的腦子只有在接到任務的時候纔開始運行,其他時候通常都保持關機狀態。所以,脫離組織的月夜並沒有顯示出特別的才能,也跟這有點關係,畢竟他沒有太多的慾望來拉扯自己還未誕生的野心。而膨脹的部分,最多隻是多活一天的樂趣,僅此而已。
所謂的詩詞,月夜算是矇混抄了一首。
這局入選15人,一刻鐘後,大家都寫完畢,吩咐身邊的小廝交了上去,等待下午的評分。
月夜很多事情都首先贏在‘新’上,就像是這首,採用的是蒙太奇的手法,對這裡而言完全是新鮮。加上月夜本身的美感,而且這本身不是什麼正經學術大賽,所以自然免了不少苦頭。
潘睿文看到後,拍案叫絕,感嘆道,“僅五句28字,語言極爲凝鍊卻容量巨大,寥寥數筆就勾畫出一幅悲緒四溢的‘遊子思歸圖’,淋漓盡致地傳達出漂泊羈旅的遊子心。”再看着筆法,自然寬狹得所,分間布白,遠近宜均,上下得所,自然平穩。字體,游龍鳳舞,行雲流水,入木三分,力透紙背,這樣的書法豈是一在煙花柳巷中人有的。
當即評價道,“詩是絶詩,字是絕字。詩和字均天質自然。”
當然這些評價有很多水分。
大約下午3點整,衆人集聚會場,潘睿文含笑說道,“一幅好的書法作品,猶如一幅好的山水畫,它必然是字與字、行與行之間氣勢連貫,筆雖短而意卻連。汁白以當黑,疏密得當,給人以無窮的遐想和強烈的藝術感染力。這點怡紅院的藍靜思、倚翠樓的飄雪以及青樓的蕭月夜做的都很好。”
“不過,另一個很重要的方面就是內涵,而於這點青樓的蕭月夜卻是其勝一籌。這次書局的位一爲青樓的蕭月夜。”
“潘前輩,我們能知道蕭公子寫了什麼麼?也好讓我們見識一下。”藍靜思有些不平道,自己的一切都壓在這裡,可琴已經被奪了第一,這書又亦然,以前自己也是書香門第,實在不能相信,一個青樓出身的人竟能在這項贏了自己。
潘睿文笑笑,隨即,唸了起來。
“秋思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這樣的詞與詞的組合是誰都沒有見過的,作品內容本身,簡簡單單,普普通通,敘述羈旅漂泊人,時逢黃昏,感應突襲。感而發,發而思,思而悲,悲而泣,泣而痛。然而意深,含蓄無限,玩味無窮;調高,心馳物外,意溢於境。是境,是景,水乳交融,情景映襯;是意,是情;相輔相成,相濟相生。
九皇子聽罷大笑道,“真可謂是文章之妙,亦一言蔽之,有境界而已。精品,不可不讀;美文,不可不品。一曲《秋思》,心中隱隱作痛,悲淚欲出。蕭月夜?蕭月夜!”
月夜心中一緊,都說皇家盡不凡,從小就是勾心鬥角,劃分勢力,這九皇子如今何意。
回到住所,月夜仍然不能釋懷,最後趙佳興那意味深長的一笑是什麼意思。正想的出神,不期卻被擁入一個剛硬的懷抱。有些不明的擡起頭,見原是沈寒在例行公事,每日報道。寒輕拍了拍月夜,“你要怎麼才能不給我驚喜。”
月夜白了白眼,你給我的‘驚喜’也不見得少。
月夜以爲自己悲天憫人了一把,氣勢恢弘了一番,卻不知明面上的誇獎,卻是各懷心思隱匿。這盤利益上的棋子,被人隨意撥弄,顯然蕭月夜已然成了這些玩具裡的主角,那麼多視線關注以及面容不可窺見都透着神秘,話題是不少,吸引話題的真材實料也沒有縮水過。這隻被拴在繩子上的螞蚱,已經蹦躂不高了。
而不高的螞蚱自然不會帶給主人什麼威脅,這纔是玩樂者最放心的地方。
月夜一半神情裡的沉溺,一半神情裡冷靜。他又想起來那首歌,
“Hi Miss Alice
あなた硝子(ガラス)の眼(め)で どんな夢(ゆめ)を
見(み)られるの?
魅(み)入(い)られるの?
また あたし心(こころ)が裂(さ)けて 流(なが)れ出(で)る
繕(つくろ)った隙間(すきま)に刺(さ)さる
記憶(きおく)たち
...
Hi Miss Alice
あなた果実(かじつ)の口(ぐち)で誰(だれ)に愛(あい)を
投(な)げているの?
嘆(なげ)いているの?
もう あたし言葉(ことば)を紡(つむ)ぐ舌(した)の熱(ねつ)
冷(さ)め切(き)って 愛(め)でるお歌(うた)も
歌(うた)えない
Still you do not answer
...
”(——Still Doll分島花音)
寒離去之後,清醒至極的月夜輕聲哼唱剛纔的曲子,
“嗨,愛麗絲小姐
你那玻璃般的眼眸究竟會看見怎樣的夢境?
會被怎樣的夢境迷住?
我的心再次被撕裂,鮮血四溢
在被修補的裂縫上,刺入記憶
......
嗨,愛麗絲小姐
你那果實般的朱脣在爲誰詠歎愛語?
在爲誰的愛而嘆息?
我那編織言語的炙熱脣舌
已經冰冷得連心愛的樂章都無法唱出
你仍然沒有回答
......
”
隨着月亮被掩藏,月夜守望着夜空徐徐道,“這依舊是場危險之極的遊戲。”
第二日爲畫局,還沒比賽,那山羊鬍子的高志遠一上臺就瞅着月夜露出滿意的笑容。
藍靜思在臺下捏了捏拳頭,有些悲涼的看了眼月夜,他身邊的小童見公子這樣,不禁也難過起來,藍主子平日裡如何要強,若光鮮被奪了去,這次回去怕真的得接客了,畢竟自家主子已經拖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