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何尖聲叫了,直到牛哥將我扶起來,我纔有了點知覺。
牛哥將我打碎的水壺踢到了一邊,擰着兩條眉毛問我:“怎麼了?”
我牙齒打顫地指着被單口子裡露出來的東西,竟擠不出一句話來。
牛哥一驚,扶着我的手都用力了許多,但他還是穩身穩氣地說了句不在乎的話:“哪家打的死鳥,怎麼掉你院裡來了?”
我全身發抖,盯着夏夏鮮豔被單下的那隻頭部鮮紅的死鳥說不出話來,夏夏的被單底下怎麼會有一隻死鳥?
牛哥地上尋了尋,問我:“有什麼不用的布頭或別的麼,我把這東西先清理出去——這被單破了個洞,染髒了,還用麼?”
我才鬆開手裡的被單頭,拼命搖頭。
牛哥道:“那我直接用這被單裹了這東西,給你扔出去了?”
我抱着身子點頭。
牛哥將死烏的屍體裹在了被單裡,走了出去,可能要將它扔遠點,免得我看了害怕。
他一走,這院子就感覺好像突然全暗光了,被單下怎麼會有死鳥?夏夏早上出去後就沒有再回來,她曬被單的時候被單下肯定是乾淨的,否則她怎麼會將被單往上曬?這鳥絕對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掉下來的怎麼會鑽到被單裡頭去?牛哥只看到被單破了道大口子,以爲死鳥是從口子裡掉進去的,只有我知道,這口子是我剛纔收被單的時候拉破的,這此之前,根本沒有!
難道,是誰將死鳥放進了被單底下?
爲什麼?是誰?爲什麼要這樣做?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院裡沒有,爲什麼只剩了我一個人?
我靠在門上再忍不住淚水,滿心的委屈不知該向誰去說。
哭了好一會,昏暗的院子突然有了燭光,我向燭光看去,牛哥正拿着燭站在走道里,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雖然是牛哥,但這樣不聲不響站在這裡,還是嚇了我一跳,我飛快擦去臉上的淚水,難爲情地躲閃着他的注視,笑了笑。
牛哥也笑了,道:“外頭弄好了,天暗了,我燭給你點上了。”他僵硬地將燈燭直直地遞過來給我。
我將手背上的淚水擦到了衣角,接過燈燭道:“有勞了。”
шшш▲ TTkan▲ ¢ O 牛哥道:“舉手之勞。死鳥的事情,你不用怕,我也遇上過好幾回,轉季時分飛累了迷途掉下很正常,不巧落在你們院裡而已。”
我胡亂點頭,不想再提這件事,他怎知道其中古怪呢?
牛哥又道:“你門上的鈴鐺——”
我解釋道:“是個啞聲鈴,平時不使聲,我圖它長得好看,便掛在那了。”
牛哥道:“挺好,安全。我先走了,再見。”
我拿着燈燭要送他,他卻退後幾步,笑道:“不送,天暗了,還是呆在院中吧。”
我愣了愣,可能是第一次這麼認真這麼局部地去看牛哥的雙眼,他的眼睛怎麼這麼溫和好看,像是藏了許多智慧?
院牆上已經密密地插了好些鐵片,雖然已經囑託牛哥不要挑太過尖利的,但這麼冷生生看着還是有點驚悚。
夏夏噠噠噠從外面跑進來,一臉的汗馬不停蹄往後院跑。
“怎麼了?慌什麼?”
“我被單曬在後院,忘記跟飛姐說——哎,飛姐幫我收了呀,急得我拼命跑回來。”夏夏一臉感激地喘着氣笑道。
我掐着燭上燒燙的軟蠟道:“收是收了,不過收的時候沒仔細,吹到地上劃了道大口子,我拿去扔了。”
夏夏道:“扔了作甚?劃個口了而已,補補就好了啊。”
我道:“反正也舊了,你一直不捨得換,我只能把它扔了。繡房有新的,你自己重新去挑一條吧。”
夏夏還是心疼道:“那,那也不用急着扔嘛,新被子等到過年的時候再換也可以嘛。”
我不想再提這條被單,盯了夏夏一眼道:“說給你換新的就換新的,這麼多廢話,快去挑,再晚我反悔不給你新的了。”
夏夏識相地對我鞠了個俏皮的躬,一溜煙就進繡房了。
我手指上已全是滾燙的軟蠟,卻沒半點知覺……
夜半清涼,我不敢入睡,打響着精神聽着外面的動靜,生怕又有落瓦的聲音。
“天不熱,有點悶,二更天了,洗洗睡了。”韓三笑的聲音在幽遠的巷子裡響了起來。
我的心跳得莫名的快,我也不知道在期待些什麼,希望他能轉到院子裡來,像以前那樣討點夜宵或者偷會懶麼?
但是他沒有,他報完更就走了,甚至都沒有進到巷底。
韓三笑,宋令箭,他們始終都是同一戰線,有我沒有,對他們來說是一樣的。
剛過卯時,天剛亮不久,我頭暈腦脹地走出繡房,風裡夾着淡而腥臭的味道一下就把我激醒了!
我飛快跑到大院,四處尋了一遍,直到擡頭看院牆——
“啊!”我的尖叫聲超越了自己所能承受的音量,在迷濛未亮的清晨像個從噩夢邊緣延伸出來的恐怖故事。
“怎麼了?怎麼了飛姐?!”夏夏鞋子都沒穿就跑出來了。
我雙腿發軟靠在了牆上,指着院牆頂上的東西,俯身乾嘔了起來。
夏夏尖聲大叫:“我的天哪,怎麼回事啊這?!”
昨天牛哥剛給我插了許多鐵片的院牆頂上,現在正插着好幾只死鳥,黑乎乎,血淋淋,排列在院牆頂上,像在陳列屍體一樣陰森森地俯瞰着我們。
“飛姐,飛姐你沒事吧?”夏夏膽子大,倒沒被死鳥嚇到,反而被我強咳不止的樣子嚇到了,飛快過來輕拍我的背。
我已經咳得一嘴苦味,滿眼淚水,胸口撕扯得像被千根線拉着,氣都開始喘不順。
“飛姐,飛姐,你緩緩,這是誰出的餿主意,居然敢在我們家牆頭惡作劇!”夏夏咬牙切齒地大聲道,似乎要故意向躲在深處的惡作劇者示威一樣。
我快要忍不住嘴裡的血,飛快點頭道:“水,水。”
“我去拿,我去拿,你快坐下來。”夏夏一走,我咳出一大口血,澆在手中像硃砂那樣鮮明。
我恐懼地擡頭看着院牆上的那一排死鳥,數了數,一共有四隻,它們根本就不像是意外落在那裡的,夏夏也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幾隻像是被誰用力插上去的,所以才站得那麼堅穩,風吹不倒。流到牆頭的血跡已幹,空氣中瀰漫着淡而臭的腥味。
是誰的惡作劇?爲什麼要把這些東西放在我的院牆上?是洪嬸說的那個“他們”嗎?
夏夏將我支開,膽子奇大,自己架了梯子爬上牆,將死鳥清理下來。
我在房中幾乎能聽到她將鳥的屍體拔出來時,血肉粘在鐵片上的拉扯聲,我不敢聽,我捂着耳朵,但那聲音幾乎已經在我的腦子裡了,反反覆覆地響着。
“飛姐你別怕,我收拾好了去找三哥和宋姐姐,讓他們給你出氣去。”夏夏在外恨恨道。
我咬了咬牙,道:“不——我自己去,我去找他們。”
我走在街巷上,全身都在發抖。籃子裡裝着夏夏給我包好的那幾只死鳥,還有一隻好像是烏鴉,我彷彿都能聞到它們死亡的氣息慢慢地從籃柄沿着我的衣袖爬上我的臉……
我頭昏腦脹,喉嚨間又有了嘔意與咳意。
“唉,燕飛,我剛要去找你呢。”突然,巷裡躥出來李瓶兒,像是憑空出現的,嚇了我一大跳。
李瓶兒笑眯眯地看着我道:“怎麼了,嚇到你拉?就這麼點膽兒。”
我壓着狂跳的心道:“沒,沒有,我正想事情出神了呢。”
李瓶兒道:“想什麼事呢,挎這麼大籃子不閒累呢?——我幫你——”
見李瓶兒要來拿我的籃子,我飛快換了個手放到了身後去,道:“就一些繡品,不重,你找我有什麼事?”
李瓶兒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還不是那牛哥麼,昨天給你按的牆尖還成不?他呀,這急性子,按好了也不跟你通聲氣,急吼吼回家了纔想起來沒跟你打聲招呼,要不是渴了向我討水,我打趣這燕老闆也不給碗水喝,他纔想起來忘記跟你說了。”
我顧不得李瓶兒臉上滿臉的幸福,抓着她道:“你說什麼?牛哥說昨天回去的時候沒跟我打招呼?”
李瓶兒道:“對呀,弄好就走了。真是個老大粗,一點這禮數也不懂,也不問問你滿意不滿意,活是幹了,差也不交下,真是的。”
不對啊,昨天牛哥明明來進來跟我說了話,幫我處理了死鳥,臨走前還給我點了燈啊,怎麼會說沒打招呼就走了呢?難道非要說聲再見,纔算是正式打了招呼?
我扯着李瓶兒道:“那牛哥有沒有跟你說,鳥的事情?”
李瓶兒問我:“什麼鳥?”
“牛哥昨天差不多幾點走的?”
李瓶兒想了想,道:“到家的時候都戌時了,對,剛到辰時,我飯剛熱好。”
我的心像沉到了冰冷的海底,戌時——辰時牛哥明明還在我院中爲我處理死鳥的事,他怎麼能回家了?
“你確定是戌時?”
李瓶兒道:“對呀,牛哥地裡回來已經酉時,去到你那邊需要一點時間,再鋪下牆尖什麼的,利索點的話是差不多這時辰啊,難不成,你還想牛哥在你那滿是女人的院裡頭多坐會呀?”她明明是要笑我,自己倒先笑了起來。
牛哥——回到家的牛哥一定是李瓶兒的夫君,那——那昨天在院中幫我收拾鳥屍、又爲我點燈離去的牛哥又是誰?
我的寒毛根根豎起,捂着一嘴的嘔意跑走了。
“哎!哎!幹嘛呢,我開個玩笑呢,就生氣了呀?”李瓶兒在我身後大聲叫着,天邊懸繞着她的迴音,像幽靈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