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慈衝鋒錯馬之後還未反應過來,再轉過頭華雄已舍了兵馬奪路而逃,令他愣了一瞬,連忙拍馬追趕,同時傳令烏桓騎絞殺城下涼州兵。
戰馬疾馳的速度有多快,不過太史慈愣神之際華雄便已經奔出數十步,再想追趕哪裡還趕得上,就算張弓去射,黑夜裡也未必能準確命中,當即擎着長槊朝那些六神無主的涼州兵殺去……激戰一夜的涼州兵面臨主將潰逃的情況則早已心無戰意,何況震懾於太史慈的勇武,紛紛放下兵器投降豈活。
不過片刻便有三十來個俘虜跪地討饒,太史慈也沒興趣多行殺戮,便命烏桓騎將他們的兵器收走,看管起來。
一番廝殺,他這邊的烏桓騎也死傷慘重,方纔與華雄的搏殺中十幾名烏桓兵被劈下馬來,如今只剩百十個騎手操弓遊曳。
到現在,野外的戰鬥也告一段落了,遠處傳來的廝殺聲都小了許多,只是太史慈並不知曉,他們的袍澤還有多少人有命見到明早升起的紅日。
眼見城下危機解除,太史慈舉着長槊對城頭喝道:“上面的人聽着,我是度遼燕將軍麾下,你們是朝廷的漢兵還是董仲穎的西涼兵!”
朝廷的人,和董卓的人,有區別嗎?
“我等自是朝廷漢軍!”
“既是漢軍,待我將軍率大軍至此,你等莫要負隅頑抗,開城迎將軍。”太史慈見城上的縣兵並非一門心思倒向董卓,語氣這才溫和了些許,朗聲安撫道:“將軍必不會加害你等。”
太史慈話音一落,縣令便要點頭,卻見旁邊閃出數名涼州軍漢持刀而上,先是對縣令喝出一聲,隨後爲首一人指着太史慈喝道:“不可開城!爾等俱爲叛軍,帶到明日定有朝廷兵馬前來平叛,看你能威風到幾時!”
太史慈一愣,城上居然還有董卓的人馬?不過看情況人數並不多,但是挾持了縣令,甚爲棘手。他也不與城上涼州兵爭執,當即打馬而走,招呼胡騎穿越戰場尋找孫輕與蘇僕延的下落。
城上的涼州兵軍官是華雄麾下土生土長的涼州羌人宋超,早在董卓任西域校尉時便追隨麾下南征北戰,死人堆裡摸爬滾打才爬到如今屯將的位置上。此戰他的屯被留在城中看管馬匹,沒想到華雄兵敗,如今以做城裡就剩他一個屯的人馬。
太史慈沒有管他,眼下涼州兵開不開城都沒什麼關係。他手裡滿打滿算百十騎,就算開了城,連城內的縣兵的鎮壓不住……等到明日,燕將軍率大軍前來,到時候他開不開城便說了不算了。
當務之急是找到孫輕和蘇僕延,然後派人給十餘里外紮營的燕北傳信,讓大軍趕在徐榮來之前進城。
就在此時,滎陽以北大隊人馬舉火行進,掠過滎陽城向西奔去,看火光是近萬人的大軍陣。
而另一邊,當太史慈在城下喊話時,趙雲已經率領兩千本部趕至他們紮營的地方,打着火把映照只見到滿地的烏桓與羌胡人屍首,戰況極其慘烈。
緊跟着,撒開的兵馬尋到落單的烏桓兵,這才知曉滎陽城東竟爆發了持續近一個時辰的混戰,趙雲這才鋪開兵馬搜索敵人與己方四散的袍澤,向滎陽城下奔去。
不多時,太史慈撒開的部衆尋到孫輕,趙雲則找到蘇僕延,互相將着兵馬聚於滎陽城東,派出探馬接應燕北並傳信告知扼守要道的麴義這邊的情況。
這場混戰到現在,算是大局已定,只要徐榮的兵馬反應不過來,滎陽城插上燕字旗便已是十拿九穩。
徐榮也反映不過來,他的兵馬距離滎陽還有足足二十五里的距離,等華雄跑回去,什麼都晚了。
城下遠處的兵馬越聚越多,先是城北成羣結隊的關東兵舉火朝着城西行進,儘管他們不管不顧這座城池,城上的宋超知道,那是關東聯軍的兵馬,甚至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度遼將軍燕北的部下。
不管他們掠過城池是想要做什麼,宋超的心都無法抑制地越來越沉。
這座滎陽城,恐怕保不住了。
燕北在天色漸明時姍姍來遲,如果不是趙雲派出的騎卒告訴他滎陽城內只有幾百縣兵的消息,他甚至會來的更慢些。他的本部是最爲精銳的兵馬,鎧甲兵裝也最爲完備,行軍……自然也更累。
燕北聽太史慈說了城中尚有涼州兵的情況,讓他感到非常訝異,揮鞭笑談他要見見城上這個敢挾持縣令據守城郭的涼州兵,笑道:“很有膽氣!”
這對他來說就是個笑話,城裡充其量只有上百涼州兵,憑什麼敢阻攔自己進城的路?
在太史慈趙雲等人簇擁下燕北策馬至城下,眯着眼睛向城上望去,相距不過百步,藉着漸明的天光與火把,能看到城上涼州兵挾持縣令的身影,他向城上問道:“即見燕某大軍以至,何不早降?”
“你是燕北?”城上的宋超對燕北直呼其名,冷笑着對燕北喊道:“度遼燕將軍,你深受董公提拔之恩,我涼並諸將皆無你這般高官厚祿,因何反叛?”
燕北的眼睛眯得更緊了些,盯着城上的宋超。
“燕某的官職受於陛下,何來董公恩德之說?”燕北輕聲笑,轉而對城上說道:“董公倒行逆施,以兵威廢立皇帝行大逆不道之事,佔據朝堂,我等義軍便要討伐董公還政陛下,使天下太平。你若明白事理,莫要多說開城獻降;若不願投降,我敬你膽量,自西門逃出燕某絕不派兵追殺。”
城上的涼州兵交頭接耳互相騷動,唯獨宋超不爲所動,喝止了部下後扶着城垛喊道:“現在沒有宦官,也沒有外戚,董公沙汰朝廷官吏任用幽滯之士,一改朝廷數十年來積弊朝堂,董公何錯之有,你們這些亂臣賊子要討伐朝廷!”
城上這涼州兵的話,說的句句在理,燕北知道,他反駁不了。
董卓做錯什麼了嗎?其實燕北並不覺得董卓真做錯什麼了。追殺些不聽話的甚至做對的人,放出兵馬擾亂百姓……這些事情只有董卓會做嗎?關東也是一個鳥樣子。
燕北緩緩點頭,語氣平和地對他問道:“城上那涼州兵,你叫什麼名字?”
“某名宋超,華校尉麾下屯將。”
燕北再度緩緩點頭,偏過腦袋輕聲道:“子義,射死他。”
“啊?”太史慈哪裡能想到燕北竟要殺了此人,不單單他,高覽趙雲都在反覆咀嚼這個涼州兵說的話,可此時燕北的命令卻是如此突兀,太史慈不禁問道:“將,將軍?”
燕北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看了太史慈一眼,沒有繼續要求,而是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對城上喊道:“城上的縣兵你們聽着,我是度遼將軍燕北,爲討伐董卓而來,現命爾等誅殺城內涼州兵開城獻降!否則半個時辰之後,強攻城池,雞犬不留!”
說完之後,燕北沒再理會城頭的喊聲與身後諸將的目光,面無表情地朝着自己的軍陣打馬而走。
燕北的冷血無情令人感到心驚膽戰。
坐在重重軍陣的簇擁之中,燕北看着麾下三將嘆了口氣,神色才終於有了一點暖意,問道:“你們覺得這個人不該殺。”
他在問,說出的話卻非常肯定。
“我也覺的不該殺,他是忠義之士。可這仗還打不打?”燕北對三人問着,他的心裡並不舒服,甚至無端的暴躁情緒讓他想要踢翻案几摔散書簡,“不進滎陽城,至多三個時辰我們就要與徐榮的大隊人馬野戰……他不死,我們會死很多人。”
太史慈嘆了口氣,拱手小聲道:“屬下知錯。”
“你沒錯,誰都沒錯,就連洛陽的董卓都沒錯。”燕北搖着頭,看着自己身前立着的三將突然笑了起來,“阿秀、子義、子龍,你們三個的心性,在燕某看來就像那些古時英雄豪傑一般,有你們時刻在身旁警醒,燕某才能看清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啊!”
天下混亂的局勢,讓人很難分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甚至可能本來天下事就並非簡單的對錯所能分清楚的。有些事情這樣看來是對,可反過來看卻又明明是錯的。
“董卓與關東諸侯,都稱不上是好人,兩害相較……取其輕吧。”
燕北像是在安慰面前的三人,又像在安慰自己。
將董卓擊敗,天下應該就能清平了吧?燕北問自己,但在這個時候他的腦海中閃過關東諸侯的面容,卻又覺得,似乎問題的答案並非自己想象的那麼樂觀。
滎陽城上可不像燕北營中如此平和,隨着燕北那句若不再半個時辰內殺光城裡的涼州軍,燕北的部下便要強攻城池雞犬不留後,城上在他剛打馬離去的片刻便響起廝殺之音。
城頭上數名涼州兵在轉眼便被髮狠的縣兵殺死,隨後成羣結隊的滎陽兵衝向馬廄、街市,將宋超所率領的涼州兵盡數殺光。
不過區區一刻,滎陽城東門大開,縣令跪伏於地獻上宋超首級。
燕北傳令,率部打馬全軍進駐滎陽,經過宋超的屍首時,燕北垂頭看了一眼,對部下道:“將他厚葬,還有那些涼州人的屍首,都收斂起來吧……都是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