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師城,這裡是洛陽近畿少有不曾遭到董卓西涼兵破壞的城池,但這並不意味着偃師城完好無損,恰恰相反,這裡的百姓遭到的呂布幷州兵的荼毒。
雖說是幷州兵,但呂布麾下的漢人並沒有多少,除了一千二百原幷州兵與一千三百囚徒之外,其餘的近三千之衆盡爲外族。南匈奴、屠各胡、羌人,這些遊蕩在幷州涼州定居的異族,都被漢人用來打仗了。
天下間漢人最有戰鬥力的幾個地方,也就是涼州接近幷州的那塊,那裡的人們被稱作六郡良家子,是天下間最好的募兵地點。他們自幼習武藝、曉羌鬥、奔馬騎射無所不精,那六個郡走出了不知多少名將。先漢的李廣,趙充國,如今的董卓……都是以六郡良家子之身跨上征戰之路的。
除了那幾個地方,朝廷更願意讓其餘的百姓去種田。打仗的事情,交給外族就好了。
倒不是說外族的勇士在武力上就絕對比漢人強,這只是因爲朝廷對待外族的方式,表面上讓外族內遷,作爲交換安定的生活,便要爲漢朝提供兵力支持。實際上,這是一種讓外族人以消耗的形式維持在可控的勢力之內的手段而已。
呂布麾下的幷州兵戰力是絕對強悍的,各個熟悉騎射與戰陣之法,手下還有一支皆爲漢人的強弩重步卒被呂布重視爲心腹,只是這支軍隊自洛陽時纔開始整編操練,如今還尚未定名立出旗號。
正因麾下擁有這支部隊以及對個人勇武的強烈自信,才致使呂布佔據偃師城整個冬季,等待着關東諸侯越過旋門關好好收拾他們一頓。
也只有呂布這樣驕傲的人,纔敢扼守偃師小城。
現在關中的局勢是什麼樣呢?呂布身後向西的方向是洛陽,那裡已經被董卓的部下燒燬,方圓二百里北至平陰南抵伊闕關沒有一粒糧食。而除了偃師城的這一支幷州軍,李傕守在洛陽以西的函谷關、郭汜把守函谷關東面百二十里的谷城、徐榮守着洛陽南部的伊闕關……唯一一個突出部,就是呂布固守的偃師城。
呂布固守偃師,作爲一支孤軍直面討董聯軍,是何樣的膽氣?
“將軍,反賊燕北已率軍抵達侯氏城,其部下偏將麴義率軍進駐鞏縣,已有先頭兵馬出城西紮下營地。”
呂布身長九尺,與關羽一般的身高,面容更是世間少有的桀驁英俊,聽着部下斥候回報的消息微微擰起眉頭,口中緩緩道:“互爲犄角?”
侯氏小城在南,鞏縣大城在北,相距七十餘里。而這兩座城池距離偃師城則都不遠,相比較而言北面的鞏縣稍近一些。此時他們對偃師城來說,正是互爲犄角……這樣的局面,留給呂布的選擇餘地似乎並不多。
打鞏縣,則爲侯氏所圍;打侯氏,則偃師恐有失;兩相不打,便是三萬兵馬齊圍偃師,坐等死期。
修長而有力的手指抱拳一起緩緩按着,帳下武將皆不做聲等着主將發話,短暫的沉默之後,呂布擡頭看着氣氛壓抑的衆將,皺着眉頭緩緩問道:“你們說……要是擊潰了這些敵人,回到朝廷陛下會賞些什麼下來?”
“將軍,大敵當前。”呂布帳下有一武人名爲高順,皺眉道:“還請多思慮破敵之策。”
“哈哈,做什麼這麼沉悶,行了,都別愣着了,向士卒傳令披甲牽馬,魏續留守偃師城。”說笑着,呂布便已長身而起,招來侍從武士爲其披皮甲掛大鎧,提着兜鍪活動脖頸對衆人笑道:“遼東的蠢賊燕北,諸君隨呂某……去試試他們的本事!”
“諾——!”
衆將紛紛起身,他們追隨呂布,自然知曉將軍喜好弄險,常以小兵敵大軍。但是這些年用兵的經驗告訴他們,似乎在旁人身上看來是弄險的舉動,在將軍的率領下卻從未輸過。
“行了文遠,不要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呂布看着張遼笑了,這個爲戰爭而生的男人似乎從來不知曉爭鬥的恐懼,因爲他總是獲勝的那一個,扣上肩甲上的繫帶,呂布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們領一千二百騎兵過去,正午抵達鞏縣,拆了他們在城外的營地然後回來,沒什麼好憂慮的。”
張遼長了一張苦瓜臉,長如彎月的下巴與時常緊鎖的眉頭令他看上去眉目間的憂愁好像連那濃眉大眼都無法衝散,聽到呂布這麼說,輕輕笑了一下,這才沖淡了臉上的苦色,緩緩點頭。
呂布並不以爲意,對張遼指着魏續,說着還在自己臉上比劃道:“你應當蓄一點鬍鬚,像他那樣,顯得威嚴有力,才配得上你的勇武啊!”
衆將鬨笑,呂布總是這樣,平日裡似乎並不願與人說笑,但沒到戰前,他的性子便彷彿變了個人一般,只要做出戰爭的準備便顧左右而言他,衝散部將心中全部憂慮。
高順忍俊不禁地走出軍帳,先人一步去籌備出征的兵馬事宜,他爲人正直,性格里擁有天下間最優秀軍人的風骨,忠正嚴明。
不消片刻,偃師城門大開,五屯一千二百餘騎魚貫而出,在持着方天長戟的呂布率領下嗷嗷叫着直撲鞏縣方向。
而燕北的兵馬也沒像呂布所想的那樣休整幾日再向西進軍,儘管大部兵馬的確駐守城池等待後方輜重跟上,但前軍的關羽、張飛及曹操鮑信,已經領兵越過城池朝着偃師城前驅了。
爲了這場仗,他們雙方都已經等待了太久,整個冬季都在等待中渡過。真正的將軍需要統籌戰略,以待戰機,但他們這些純粹的武人?只需要挾刀上陣,分個生死!
毫無懸念,在兩個時辰之後,關羽張飛所統帥的兩個別部共兩千餘步卒休息的鄉野,進入呂布等人的視野當中。
這對呂布來說當真是意外之喜,他沒想到居然能在毫不設防的鄉野之間遭遇敵軍步卒,而且看上去……這些步卒的統帥似乎並無多少戰陣經驗?他們宿營的地方連木柵都沒有設置,僅僅是在外圍立了些明哨而已。
這種程度的防禦,在呂布眼中,等同於不設防。
這也沒有辦法,關羽張飛在一個月前還僅僅是統帥不到六百人的小軍侯,再往前則是二百多人的屯將,對於指揮兵馬他們能有多大的才能?即便天賦再高,沒有積累與實踐,讀了不知道多少卷兵書的曹操,還不是被徐榮打得落花流水。
關張的才能,還僅僅體現在所經歷的惡戰當中藉由超世勇武扭轉局面——將本該一敗塗地的戰事,扭轉爲慘敗或大敗。跟着劉備以來,勝仗沒打過幾次,每次都是遭逢多倍敵人,數次以身犯險,能活到現在都已經是上天眷顧。
由不得他們紮下的營盤不爲呂布小覷。
呂布看到他們的營地心裡想的是什麼呢?他指揮張遼等人分散三個方向包抄,以少圍多時,心裡想的滿滿都是‘卻之不恭’。
這種敵人是老天送到自己手上要他按在地上摩擦的,卻之不恭,卻之不恭啊!
以少圍多這種戰法在旁人做出來是以身犯險,但呂布做出來就是神來之筆了。他的本意是想全殲這支兵馬,但因爲關張二人混亂的營地讓他找不到這支兵馬的統帥所在,只能依靠強騎分散衝鋒對其士卒造成混亂,再從中揪出來敵軍統帥,從而徹底擊潰這支兵馬的戰意。
北方軍事思想傳承於上古先秦烈度極高的紛爭之中,而斬殺主帥引導戰爭勝利的軍事主導思想盛行於二世紀,這種軍事思想讓北方武人以拼命搏殺的手段在天下大亂中的戰場上嚐到足夠的甜頭。一直到後來混亂百年當中,這種戰陣斬敵首而還的戰術被一次又一次地複製,直至蔓延全國。
比方說歷史上的關羽斬顏良,在那之後的逍遙津戰場上曹操便依靠麾下的北方武人張遼複製了那次行動衝擊孫權。
這種戰法實施起來極爲簡單卻也無比困難,因爲條件太過特殊——需要一個或多個足夠勇敢強勁的武士作爲尖刀,狠狠地由敵軍側翼或前軍後陣直衝中軍。
而呂布顯然滿足這個條件,他不但有張遼、曹性、成廉等健兒,本身也對自己的勇武有極大的自信。
“衝鋒——!”
隨着揚着長戟的呂布高聲吼出號令,其後的騎兵齊聲大吼,奔踏的馬蹄踏碎青草黃土,捲起土龍朝着空曠地帶的敵軍營地發起衝鋒。而在其左右翼,勇不可擋的張遼、成廉等人亦拍馬舞刀奔馳而出,千餘來自幷州的飛騎衝向收到驚嚇的步卒。
關羽張飛根本沒料到在大軍壓境的時刻敵軍居然還有勇氣殺出來……這不單單是他們沒想到,誰都沒有想到,就連孫輕與蘇僕延的斥候都去幫助曹操鮑信安置營寨了。
在這個距離三萬兵馬駐紮的重鎮不過三十餘里的位置,誰能料到區區幾千部下的呂布居然還沒有率軍西撤,而是迎着他們發動衝鋒。
猛然間三個方向各領數百騎兵衝鋒而出,轟踏的腳步領地面震動,關羽張飛連忙揚刀持矛翻身上馬,混亂之中關羽高聲呼喝士鎮定下來,張飛着速命親信爲燕北帶回遇襲的信息,揚着長矛夾緊馬腹便朝着前方飛揚的呂字大旗反衝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