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張斌做出反應,又是一聲悶響,自己右邊的門板上,同樣出現了一個小孔。
這下,張斌總算回過神來,有人在向自己射擊。
張斌本能地向下一蹲,想想卻立即站直。他沒感覺到殺氣,對方只是在嚇唬自己,或者說,是要讓自己出醜。
果然,頭上一尺處傳來一聲悶響,不用看也知道,門板上又多了個孔。
三槍後,對方再也沒有出手。張斌站直身體睜大眼睛,望着正前方那片不怎麼茂盛的草坪,仔細搜索起來。可結果卻讓他稍稍驚詫了一把:憑藉着多年狩獵的經驗,居然沒發現對方的具體位置。
與其說是在考驗張斌的觀察力,還不如說對方在顯擺自己僞裝術的高明。張斌未動,對方未動,張斌剛向前跨了一步,對方也動了。
張斌剛跨出一步就停下,雙眼猛然睜大,瞳孔遽然一縮,他確實被驚到了。當然,讓張斌震驚的不是對方的槍法,而是對方僞裝之高明。看着自己前面三四十米的地方,猛地站起一個全身披滿野草的人,對方居然在離自己如此近的地方偷襲,而自己卻一點都沒發現,他如何不震驚?他沒想到,甚至根本沒想過,有人能如此近距離地騙過自己的眼睛。
不過,震驚歸震驚,張斌嘴上可不能認輸,“無恥的傢伙,你就這點偷襲的本事?”
“這不叫偷襲,這叫殺人!當然,偷襲也是我這一行的特點。”對方雙眼通紅,疲憊的神情下卻流露出一絲大仇得報的振奮。一看就知道對方特意在這兒等了一夜,就是爲了剛纔那三槍。
“哪一行能這麼無恥,把偷襲當成了顯擺?”
“呵!呵!”對方冷笑道,“殺人的行當。”
“殺手?”
“不!殺手爲錢而殺人,我們只爲國家而殺人,我們叫它狙擊術,我是狙擊手。”
“狙擊手?”張斌猛地想到了那個任務,想到崗田,不由得面色一變,猛地對地吐了口痰,“扯淡!無恥的偷襲賊。”
“老實的蠢貨!”
兩人各自給對方下了定義。張斌一昂頭,也不再理會彭明傑,回屋拿起自己的東西,快步向駐地外跑去。
誰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大家只知道,張教官牛脾氣犯了,招呼都不打一個就離開了。
歸家的路上,一開始張斌還覺得自己受到侮辱一般的怒火中燒,可走到一半路程,他漸漸冷靜下來。老師說他很欽佩對方的僞裝和槍法,但倔犟的脾氣註定他天生是個不服輸的人,所以他得試試看,到底是狙擊手厲害,還是獵人厲害。他決定,今晚到鎮裡去找那該死的鬼子崗田。如果能殺了崗田,那就說明獵人厲害,大不了一死。
張斌雖然沒有親自進過鬼子的軍營,但多次的觀察使他有了個大概的印象。加上游擊隊所提供的信息,他已經清楚什麼是地雷,什麼是鐵絲網,什麼是暗哨……一個人,無論多厲害,總得吃飯睡覺,特別是在一個周圍都是自己人的安全營地裡,無論是精神上還是體力上,相對都會大爲放鬆。而睡覺時,人的警惕性是最鬆懈的。這點張斌是從動物中體會到的,所以,凌晨,他來到了鬼子兵營。
因彭明傑的僞裝術給了張斌很大的震撼和啓迪,所以,張斌沒有像以前一樣,光着身子或隨便穿件衣服了事,而是穿了一身夜行衣,還按鬼子營地周圍的環境,特意在衣褲上綁些野草。腰間綁着繩子,左腰掛着殺豬刀,右腰處是一塊牛皮,上面掛滿了這幾天特製的毒針,左手提着吹杆,右手提着把小鋤頭。張斌發現鬼子營地的右邊最爲鬆懈,所以,他選擇了從右側潛入,第一道關卡就是鐵絲網,張斌很直接地揮舞着小鋤頭,一點一點地挖。
負氣而來的他沒帶上祖傳的大弓,而是把它藏在了回去的路上,張斌他覺得,如果自己活着出來,等敵人追到半道時,自己就可以用弓箭給對方來個大驚喜;如果自己死在裡面,那麼,祖傳之物,寧可腐爛,也不能落入鬼子手裡。
挖了個小坑道,張斌順利地從那爬過了鐵絲網。
第二道關卡就是對方的哨兵。
表面上看,就只有四個鬼子分成兩組,一左一右,相距約四十米,而他們身後不遠處,時不時的有一隊鬼子巡邏兵經過。張斌從游擊隊那裡得知,鬼子異常狡猾,肯定會有暗哨,所以,張斌趴在小坑道里,仔細觀察,一寸一寸地搜索。
探照燈時不時地掃過,張斌的搜索卻毫無結果,但獵人的冷靜和耐心讓他平靜無波,依舊等待着,搜索。
暗哨畢竟不是狙擊手,僞裝得並不怎麼高明。大概一個小時後,他的耐心終於得到了回報。
探照燈看似很有規律地來回照射着,可經過仔細觀察,張斌發現它總會在不經意間,有意無意地避開一個地方——兩組哨兵中間。特別是中間那幾根木樁,從未被照射到。
有了這個發現後,張斌仔細地觀察那裡,果然,探照燈雖然只是從幾根木樁周圍擦邊而過,但散光還是表明,最中間那根木樁下,比周圍都要黑一些。雖然不知道對方到底有幾人躲在那兒,但他必須賭一把,大不了退回去下次再來。
張斌離那個暗哨約二十五米,這超出了吹杆的射殺範圍,他必須再摸近一些。
直接爬過去肯定不行,只能繞着摸過去。
僞裝術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此時的張斌趴在地上,跟壁虎偷襲着牆壁上的飛蛾一樣,幾分鐘才移動一點。只要不是處於水平線上察看,在這月光暗淡的夜晚,很難發現他的存在。
用了大約兩個小時,張斌總算與對方的距離縮短到十米內了。
張斌沒有任何動作,就這麼靜靜地趴在那兒,仔細觀察着對方。
當探照燈再次掃過時,張斌已經確定,確實有一人趴在一個小坑裡。
此時已經是凌晨三點左右,從張斌這裡看過去,藉着散光,隱約能見到對方的腦袋在有節奏地上下起伏,看起來他是扛不住睡覺了。
張斌極其小心而緩慢地拿出吹杆,放入毒針,杆口抵在嘴邊,深呼吸。他手穩心不亂,默默地等待着那決定性一刻的到來。
在探照燈剛剛掃過的那一刻,張斌猛地噴出了體內那口氣,毒針閃電般地射向鬼子暗哨的頭頂。
原本有節奏起伏的暗哨腦袋,突然停頓,鬼子身體抽筋似的微微抖動中,不一會兒頭一偏,就此無法再回到他魂牽夢繞的故鄉,去見日思夜唸的親人。
張斌一直冷冷地看着,直到確定對方死亡後,他才一點一點地向鬼子營地爬去。
任何事物,有利必有弊。萬分感謝鬼子指揮官的安排,探照燈繞過暗哨正好幫助了張斌,讓他順利地藉着黑暗,通過了鬼子的第二道關卡。
鬼子的營地外緊內鬆,或者說,他們自負地以爲,沒有人,至少沒有中國人能無聲地通過他們的關卡。所以,相對來說,面對鬼子巡邏兵所組成的漏洞百出的關卡,張斌過得一點難度都沒有。甚至有一次,他離鬼子巡邏兵不到三米,可這些鬼子巡邏兵個個目不斜視,當然無法發現躲在角落裡的黑影。
已經到達鬼子營地內部的張斌,這時有點痛恨自己的衝動,爲什麼不先打聽打聽那個該死的崗田的特徵,爲什麼這麼冒失而來……不過,張斌自己還有一個打算,就算自己沒找到崗田,也可以弄點子彈回去。可是,他魯莽到居然還不知道鬼子的軍火庫到底在哪,看來只得碰碰運氣了。
反正沒有明確的方向,張斌只能亂找。他四下掃了幾眼,沒見到鬼子巡邏兵,當下膽子大了點,站起來放眼觀望。中心三層樓的建築是營地裡最高最大的,外面燈光最多,裡面多半就是軍火庫,張斌想。
打定主意,張斌悄悄向那兒摸去。
張斌不知道,自己所去的地方並不是軍火庫,而是鬼子的指揮所大樓。好在張斌的運氣也沒有背到家,因爲指揮所裡現在沒人。龜田和別的鬼子軍官不一樣,他很懂得享受,骨子裡瞧不起那些只知道打仗殺人的同僚,加上崗田在旁邊一個勁地投其所好煽風點火,所以龜田和衆多軍官還有幾個大漢奸,此時正在別的地方一起喝酒欣賞日本歌舞。
走大門是不可能的,張斌也不會日語,根本就騙不過去,所以,他只能想其他辦法。
不得不說,軍人到底是軍人,紀律鑄造了他們嚴謹的習慣。雖然指揮樓裡沒人,可窗戶卻關得格外嚴實。張斌一連摸了幾扇都是關着的,最後,他只能放棄從窗戶進去的想法。
張斌沿着指揮樓外墻趴下,解下腰間的繩子摸到繩頭上的飛虎爪,張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布套,套在飛爪上,這樣可以減少因飛爪與物體碰撞而發出的聲音。
就在張斌準備起身時,他發現樓外轉角處有鬼子兵走動,嚇得他立即趴下,冷汗直流,大氣不敢出一口。
很快,張斌聽見身後也傳來腳步聲,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就連呼吸都忘記了,只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發出的怦怦聲。他感覺周圍除了鬼子巡邏兵的腳步聲外,一切都好像停止了。
不過還好,這兩隊鬼子兵並沒有發現他。兩隊鬼子巡邏兵交叉而過走遠後,張斌才微微出了一口氣,他順手一摸,臉上全是汗水。
有了這次小驚嚇,張斌更爲小心,也更有信心了。
飛虎爪成功地抓住樓頂後,張斌咬住繩子的尾端開始向上爬。這樣,可以減少末端繩索在攀爬中晃動而被發現的可能。張斌原以爲,樓頂上是沒有鬼子的。要是有人,他擲飛虎爪上去的動靜早就被人發現了。可等他爬到樓頂上掃了一眼四周,他差點沒被嚇得鬆手掉下去。
兩個鬼子兵正抱着槍,靠着牆窩在一起睡覺。而他們與張斌的距離不過兩三米。
萬幸!萬幸!
張斌確定兩人已熟睡後,一邊感謝着諸天神佛,一邊小心翼翼地翻進了樓頂。
帶着一種激動而忐忑的複雜心情,張斌咬着殺豬刀,摸出兩根毒針,一點一點地向對方摸去。
在離對方不足一米時,張斌停下穩了穩心神,猛吸一口氣,雙眸爆發出一片凌厲之光,雙手所持毒針同時刺向鬼子的脖子。
毒針一入體,兩鬼子同時睜開眼,卻只見到一個巨大的黑色身軀向自己撲來,死死地緊箍着自己的嘴巴,嚇得兩人魂飛魄散之下,本能地要張嘴呼叫卻無法出聲。等到兩鬼子臉色發青,歪頭斜眼一動不動地軟倒在地,張斌纔敢相信自己的運氣是如此之好。
收回繩索稍稍休息了一小會,張斌強撐着站起來。剛剛經歷的幾個小時,他覺得比他這二十幾年都要漫長。
張斌一點一點地打開房頂樓梯口的門,向樓下悄悄摸去。
一到三樓,張斌就知道自己來錯地方了。老趙以前跟他說過,鬼子的軍火庫鐵定很大,根本就不可能有如此多的房間。但按江湖上“賊不走空”的規矩,張斌決定,找些東西帶走表明自己來過。
可三樓除了走廊有燈光外,每個房間的門縫都表明裡面漆黑一片,不得已,張斌只能向二樓走去。
二樓可就熱鬧多了。張斌聽見走廊左邊倒數第二間房間裡,不停地傳出滴滴答答的聲音,偶爾還有腳步踩在木板上發出的聲響。張斌不知道,他聽到的聲音是鬼子電報室發報的動靜。
難以壓制內心的好奇,張斌貼在門口仔細聽了聽,裡面確實有奇怪的滴答之聲傳出,但他無法窺視裡面。
張斌繼續向旁邊那個房間摸去。左側走廊盡頭只有一扇大門,張斌正要貼耳去聽,卻陡然聽見身後有開門聲,嚇得張斌立即向走廊邊放花盆的地方一閃,順手摸出殺豬刀。
此時樓頂上,另一隻套着布的飛虎爪飛上墻頭緊緊地抓住牆,一個黑衣人爬了上去,一露頭就摸出兩隻飛鏢擲向兩個早已氣絕的鬼子。發現哨兵已死,黑衣人稍稍一愣,迅速翻過牆,在鬼子兵身上仔細摸索了一會兒,然後果斷地順樓而下。
與張斌不同的是,黑衣人並沒有在三樓停留,目標直指二樓,而且,要死不死的剛好是張斌身邊的那扇大門。
空蕩蕩的二樓裡,腳步聲如同踩在張斌的心尖上一般,伴隨着每一聲有力的步伐,張斌的心跳都會猛地跳動一次。他的殺豬刀已經握得不能再緊了,血紅的雙眸中,充滿了強烈的殺意。
腳步聲越來越近,氣氛也越來越壓抑,可就在張斌估算着對方再走兩步就能發現自己,準備撲出一刀結果對方時,腳步聲卻猛地一停,張斌清晰地感覺到,那一刻,自己的心跳也猛地一停,渾身的汗毛直豎。
“%¥#—……%”對方自嘲似的嘀咕了兩句,轉身走了。
聽到對方腳步聲越來越遠,張斌的心也一點一點落回肚子裡。最終,當關門之聲傳來時,張斌渾身癱軟地靠在牆上,連手指動彈的力氣都已消失,這一刻,他才知道什麼是生死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