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別慌,不要想那麼多。記住,你現在不是游擊隊員,你現在是鬼子的指揮官。”自從鬼子佔領了三橋鎮後,除了南邊的龍潭碼頭一帶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外,其餘三個方向都實行宵禁,靜悄悄一片。當然,宵禁只是針對中國人。穿着鬼子少佐軍官服的康小二走在前,右邊跟着一身漢奸裝扮的老趙,身後則是打扮成鬼子兵的張斌和陳長鬆。他們剛來到街面,迎面走來四個鬼子,喝得醉醺醺邊走邊唱着日本歌。見康小二有些心慌地停下腳步,老趙立即在一旁點頭哈腰地說道:“老趙,那我要是……”
“別叫我老趙,你學了這麼久日本話,難道連鬼子對漢奸怎麼稱呼也不知道?”老趙依舊點頭哈腰的,一副漢奸討好鬼子的諂媚姿態,可嘴上說的就不一樣了,“鬼子爲了合圍我們,從周邊調集兵力過來,相互間怎麼可能全都認識,你就當自己是別處剛調過來的鬼子軍官,見他們這副模樣很生氣,上去教訓他們一頓就是。不過,記住,得把他們的口令套出來。”
“嗯!嗯!那我可不客氣。要真出了什麼紕漏,你可不能怪我。”
“當然,我對你有信心。”
康小二微微一點頭,左手放在指揮刀柄上,右手握了握拳頭,深吸一口氣,昂首挺胸迎面走過去。
後面的張斌和陳長鬆互看了一眼,同時拉低了帽子,二人都伸手握住腰間的武器。
四個鬼子看迎面走來的是一位少佐,便排成一行站在街邊,面色嚴肅,身體站直,準備讓長官過去。沒想到康小二還真就把自己當成鬼子軍官了,先是目不斜視地從幾人身邊走過,四個鬼子大氣都不敢出。見康小二走過後,四個鬼子正要鬆口氣,哪知康小二卻大聲咆哮了句話,四個鬼子立即立正。
隨後,康小二轉身回來又大聲問了一句,離他最近的那個鬼子立即回答。
康小二點點頭,在四人身前來回走了一趟,在每個鬼子身前聞了聞。他的眉頭越皺越深,最後他大叫一聲:“八嘎!”
四個鬼子立即低頭答了聲:“哈依!”
康小二毫不客氣仰起手,正一下,反一下,正一下,反一下,給每個鬼子的臉上留下幾個響亮的耳光。四個醉醺醺的鬼子被打得東搖西晃,頭盔掉到地上也不敢撿,卻在回過神來後,更恭敬地低頭大叫:“哈依!”
隨即,康小二一副異常生氣的樣子,鐵青着臉指着鬼子,用日本話嘰裡咕嚕大罵着。
四個鬼子跟孫子似的,不敢出聲不敢反抗,低眉順眼地聽訓。就連從他們身邊經過的鬼子巡邏隊,也僅僅有一個鬼子跑到康小二身前敬禮後,詢問了幾句。康小二卻怒氣沖天,冷眼看着他並不答話。那個鬼子很是上道地立即敬禮,轉身就跑回巡邏隊,目不斜視地巡邏去了。
咆哮了一會兒,康小二的氣順了,又揚起手在每個鬼子臉上留下一道五指山,這才叫他們滾蛋。
四個酒鬼早已被嚇醒了,立即溜之大吉。
“小二,問到口令了嗎?”
“問到了一半,就兩字:武運!”康小二邊說邊摘下眼鏡,隨手用白手套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呵呵,走!就用剛纔的方法,再去找下一家,把另一半也套出來。”走了幾步,陳長鬆忍不住悄悄問道,“小二,你剛纔說了什麼?嚇得他們捱了巴掌還跟孫子似的畢恭畢敬。”
“沒什麼,我就罵他們不該在宵禁後,不在軍營好好待着,卻滿大街亂跑,還喝得醉醺醺的,丟了大日本帝國皇軍的臉面。”
“那你給他們每人來了那麼響亮的幾耳光,他們卻跟龜孫子一樣,沒一點反抗意見?”
“這個跟他們的文化有關,等回去後,我好好給你說道說道。”
“別說話,巡邏隊來了,小二,去把另一半口令也套出來。”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次,康小二膽兒肥了。他正了一下眼鏡,面色一板,嘴皮卻在輕動,“放心吧,隊長,看我的。”
雙方還有兩三米距離時,康小二低沉地說了一句。然後,鬼子巡邏隊帶頭者立即邊敬禮邊回答了一句。康小二這纔回禮,然後,雙方就這麼平安而過。
“怎麼樣,套出來了嗎?”
“嗯!上半句是‘武運’,下半句是‘長存’。”
“成了。小二,這趟任務你完成得漂亮,隊裡給你記大功一次。”
作爲臨時佔領者,鬼子確實有資格在這兒肆無忌憚,而他們的長官對於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今天稍稍有些不一樣,多了幾個假鬼子,輪到那些偷跑出來找樂子的鬼子倒黴了。那些捱了耳光的鬼子心裡還憋屈地想着:長官們平時從不過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今天這是怎麼呢?整頓軍紀也得提前打個招呼啊。
這一路,康小二手都扇疼了,嗓子吼得都快嘶啞了,不過看着他那精光閃爍的眼神就知道,這傢伙很過癮,處於興奮狀態中。就這麼一路扇過去,幾人在鬼子間穿梭,居然順利無比地來到街西邊一個小酒樓,和老周他們碰上了面。
“老趙,情況有些不對。我出去轉了一圈,聽說,今天下午的時候,有十幾輛沒有插太陽旗的大卡車開進了龍潭倉庫,一直都沒出來。而且,這裡的店小二還仔細觀察過,說卡車上的泥至少有這麼厚,估計是從遠處開來的。”要知道,三橋鎮雖四通八達,但主要運輸道路還是水路。自從鬼子來了後,仗着有鐵皮船保駕護航,加上陸路經常出事,水路卻從未出事,所以鬼子很少從陸地上往這兒運東西。這次突然大老遠的由陸路運來東西,很讓人懷疑。見老趙眉頭微皺,正在思考,老周繼續道:“這個車隊剛一進去,鬼子立即就給倉庫增派了人手。我估計了一下,大概是平時的三倍。”
“三倍?”
“嗯!只多不少。”
“這就怪了,什麼東西這麼重要?對了,老周,你向上面彙報這情況沒有?”
“已經派人去了。”說着,老周喝了口水,看着老趙道,“老趙,你管軍事,現在該怎麼辦?你拿主意。”
“既然鬼子增派了這麼多人手,那原先商量好的第一套方案就不能用了。就憑我們這幾十號人,強行打過去,跟肉包子打狗沒什麼區別,不划算的虧本買賣,我可做不來。”想了想,老趙突然笑了,“不過,鬼子既然如此看重那車隊裡的東西,說明那東西很重要。我們既然來了,也不能空着手回去,不給鬼子上點緊箍咒,怎麼都說不過去。”
說完,他又想了想,最後站起來猛地一拍桌子,“老周,我們就按商量好的第二套辦法來,給鬼子好生鬧鬧,試試鬼子的反應。”
老周點頭同意。二人又商量了一陣子,確定各自的任務細節。送老趙出門時,老周有些可惜地嘆氣道:“老趙,可惜了。”
“可惜什麼?”
“可惜形勢所逼,小康同志不得不提前暴露身份;可惜張天寶同志爲了那份機密文件而犧牲了。我們不僅失去了位好同志,也失去了‘眼睛’,要不然,鬼子今天行動的消息,我們也不會一點兒也不知道。”
老趙默然。
“老趙,我突然有個想法。雖然還沒有具體的步驟,但想聽聽你的意見。”
“什麼想法?”
“我們是不是也該掃掃眼皮子底下那些越來越囂張的狗東西了,要不然,我們失去了‘眼睛’,鬼子的‘眼睛’卻繼續睜着,這樣太被動了。”
“時機成熟嗎?”
“大戰在即,已然成熟。如果你同意,我們回去再具體研究一下,然後以第三支隊的名義報上去,請新四軍獨立團和縣裡各個支隊配合,一起行動,一鼓作氣把這些狗東西全滅了,看他們到時候怎麼去各村搶糧食,怎麼開打!”不謀一域者,不足以謀全局;不謀一時者,不足以謀萬事。這場戰鬥還沒開打,老周已經想到下一場了。
“我早就想這麼做了。嘿!嘿!”
也真不知是康小二扇出了手癮,還是老趙不死心想親自去看看龍潭倉庫的守備是否有漏洞,在康小二的請求下,他居然同意到龍潭倉庫邊轉悠轉悠。於是,四人又一路氣勢洶洶地扇着耳光,很快來到了龍潭倉庫。
自從鬼子佔了這兒後,張斌便一直躲避亂世,連三橋鎮都很少去,就更別提龍潭倉庫這個與他沒多大關係的地方了。這不,突然間看到龍潭倉庫,張斌幾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龍潭倉庫一面靠水,三面是城高牆厚。原本只有四米高的城牆,現如今已經被鬼子加到六米高。每一面牆下各有一大門,門口是哨卡,哨卡兩邊十米處則各有一個巨大的碉樓,探照燈來回掃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外加巡邏隊,當真是滴水不漏。從前,倉庫前商鋪林立,二者相隔一個街面,一直相安無事。如今倉庫對面被夷爲平地,最近一條街離倉庫也有六十多米遠,空曠而顯眼。
四人靠在小巷子的牆邊,藉着黑暗,注視着對面的龍潭倉庫。
“陳大哥,上次你們怎麼打進去的?”
“上次是僥倖,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好幾個月沒來這兒了,鬼子也大意,盤查不嚴。我們先是化裝成扛夫試探鬼子的盤查,然後藉着鬼子要求我們加班加點,我們便試探着多派了點人手混進去,結果,鬼子忙於卸貨,根本沒時間仔細盤查,我們就一點一點把人往裡送,最後貨物要卸完的時候,我們一鼓作氣裡應外合,一舉攻破了這邊的大門,還拿下了那兩個碉樓。可惜,我們的人手實在太少,沒燒到多少東西,如果我們有幾百人,當時就能把這兒全燒了,哪會讓他們如此囂張。”陳長鬆回味似的訴說着,話語間帶着自豪與惋惜。說完,他看着那關閉的大門和外面的哨卡,嘀咕道,“當時,這大門可從未關過,鬼子的哨卡也沒這麼多人。”
“別說了,走吧。”
“老趙,那我們還打這兒不?”
“回去再說吧。”
回到悅來客棧,老趙佈置完任務後,用螞蟻搬家的辦法,由康小二帶領,一點一點地把人手往老周那邊送。最後,只剩下老趙、張斌等七人。
這一夜,康小二完全成了鬼子的禮儀教導員,他極其認真地來回“檢查”“指導”,雖然走得他腿都軟了,可他雙手依舊犀利無比地舞動着,神情亢奮雙眼雪亮。
一九四一年七月十七日凌晨三點。
三橋鎮龍潭碼頭。
月如銀圓。
老趙等七人早已摸到龍潭倉庫北門對面一條小巷子。爲躲避鬼子巡邏隊,他們摸進一家早已打烊的當鋪,抓到兩個小二一問,這家當鋪居然也是田大蟒開的。於是,衆人豈會客氣,把二人捆着一扔。時間快到時,衆人乾脆翻牆而過。
老趙、張斌、陳長鬆在小巷子一邊,老趙注視着對手情況,面色嚴肅,眼神凌厲;張斌望着天,喃喃自語,祈求小惠和二叔的在天之靈,看着他如何給二人報仇雪恨;只有陳長鬆悄悄地把隊裡多年的私貨,也是唯一一挺輕機槍架在路碑上,咬牙切齒地瞄準鬼子;還有四人則在對面,舉槍瞄準。在這四人瞄準的人裡,後面兩人一人腳邊放着兩個鐵捅,一人身旁有一個大揹簍,揹簍口被兩張大羊皮蓋得嚴嚴實實。能擔負這麼重要而極度危險的任務,七人無論是槍法還是武術自然都是隊上的佼佼者。他們揹着大刀,腰間掛着手榴彈,手裡拿着三八大蓋,這些武器都是隊上臨時湊出來的。他們七人正是這次任務的關鍵點,說得難聽點,和敢死隊沒什麼區別,因爲他們將擔負起試探並吸引鬼子追趕的重要角色。
時間一分一秒流淌,游擊隊員都是戰鬥經驗豐富的老戰士,只有張斌這個菜鳥在發抖,他不是害怕,正相反,他是爲自己能參加這麼重要的戰鬥而激動。當老周那塊破舊的懷錶指針跳到三點整的時刻,老周穩穩地扣動了扳機。
“啪!”
槍聲瞬間打破了這寧靜的夜晚,槍口上那一閃而逝的火光立即點亮了這漆黑的夜空。子彈頭順着膛線急速旋轉而出,帶着死神的呼嘯之聲,閃耀着流星光尾,穩穩地擊在一個鬼子頭顱上,打出一片血液,攪動着腦漿。
“啪!啪!啪……”
“嗒!嗒!嗒!嗒……”
就在槍聲響起的那一刻,張斌他們的槍聲也應聲而起。鬼子立即倒下三個,而鬼子碉樓上的一盞探照燈應聲而滅。
老趙想檢查一下張斌這些天跟隨彭明傑到底學到多少,最簡單的檢驗辦法就是槍法,所以,應老趙的特別請求,張斌此次目標就是拿下大門左邊鬼子的那挺重機槍。
一開始張斌還唸叨,老趙槍響的一瞬間,張斌腦海裡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就是——開槍!
“啪!”
在身邊第一次密集的槍聲響起時,張斌扣動了扳機。也不知是不是精神過度集中的原因,張斌似乎清晰無比地看見子彈出膛後,在這黑暗的夜空中變成了一束白光,準確無誤地擊在鬼子重機槍手的腦袋上。這是張斌第一次用三八大蓋殺鬼子,也是張斌第一次真正參加戰鬥,雖然戰鬥場面比較小,但也是他從未體驗過的。
鬼子是正規軍人,其反應速度非常快。
原本懶洋洋的八個鬼子,在這突然襲擊下,倒了三個,剩下的五個立即臥倒,開始還擊。緊接着,兩邊碉樓上和城牆上巡視的鬼子也加入其中,場面一下子反了過來,鬼子的火力瞬間就把游擊隊壓制住了。老趙他們七人,除了陳長鬆利用有利地形還在拼命還擊外,其餘的連頭都很難露出。不過,此次任務主要是吸引鬼子,所以大家很聰明地躲着,悄悄地把槍伸出去,胡亂扣動扳機,吸引鬼子火力。
眼前這子彈如林、血肉橫飛的場面,讓張斌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與興奮,二者並存着向張斌腦海裡躥去。直到鬼子那個重機槍副手進入張斌的視線,讓張斌本能地又把槍口對準了他,快速扣動扳機。
與此同時,龍潭倉庫的西門也出現了幾乎相同的場面。很快,鬼子軍營裡的警報聲響徹天地,在指揮官的咆哮聲中,鬼子趕過來的速度幾乎比平時更快。在鬼子軍營中一間普通的房間裡,岡田正在鼾睡,外面的槍聲也未能喚醒他,倒是他的房門被人一腳踢開的瞬間,他坐了起來,憤怒地向外看了一眼。龜田鐵青着臉快步邁進。睡覺的人撇了撇嘴,躺下翻了個身想繼續睡,可龜田不給他機會。最終,知道他脾氣的龜田,沒有用軍銜或官位來壓他,而是請求他看在朋友的分上去看看,因爲那批東西實在太重要了,重要到如果丟失,他的家族也無法爲他開脫。岡田看了看龜田,嘆了口氣,點點頭。狙擊手間的戰鬥就此展開。
鬼子軍營的警報聲響起後,老趙帶着兩個隊員立即收槍,一人拿着刀在羊皮上戳了幾個大孔,一人從揹簍裡掏出一掛掛鞭炮。點燃鞭炮後,往鐵捅裡一扔,一旁早已準備好的羊皮立即往上一蓋。這就是咱們在武器不如對方的情況下,經過多次摸索與檢驗而得出的一種土辦法:鞭炮在大鐵桶裡炸響,再用羊皮蓋住,遠遠聽見,很難分辨這到底是不是輕機槍聲。更何況在這激烈的戰場上,又有幾人有那閒工夫,去仔細分辨對手所發的槍聲是不是機槍聲?
鞭炮聲一響,老趙立即向後一揮手,低吼:“快撤!”
隊員們立即按設定好的路線,順着小巷子往後撤。剛撤退到小巷子轉角處,張斌和殿後的老趙正要向北邊而去時,嗖!嗖!嗖!三聲刺耳的破空聲傳來,老趙想都沒多想,一把撲倒張斌。
“轟!轟!轟!”
張斌被老趙撲倒後,本能地向後掃了一眼,臉上原本因戰鬥刺激而激動的表情立即駭然所定格——那三發炮彈所造成的破壞力,實在是太讓人驚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