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這碉樓設計時完全沒有采取對內的工事防禦,最多就是一道門。張斌不明白那扇門的重要性,可張天寶長期在此混,哪能不明白,這不,剛躲過一劫,拉起張斌就順着樓牆向碉樓大門摸去。
剛繞到碉樓大門,正有鬼子從裡面奔出,張天寶想都沒想,擡手就是幾槍。
“啪!啪!啪……”
連續槍響中,三個鬼子應聲而倒,剩下的鬼子見一時衝不出去,慌忙退縮了回去。
藉着這間隙,張天寶邊緊張地側面守着大門邊,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張斌吼道:“去找槍和手雷來。”
張斌在第三支隊的駐地見過手榴彈,也知道該如何使用,可他沒見過手雷,他從那個被他一刀刺死的傢伙身上撿了把三八大蓋和三顆圓滾滾的東西。
“二叔,我沒找到手雷,只找到一把槍和三顆圓滾滾的東西,你看是手雷嗎?”
張斌預防性地對着碉樓大門內連開兩槍後,回頭一看,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這就是手雷,快拉環扔進去。”
張斌依言而行,隨即兩人抱頭趴地等待手雷爆炸。
原本嘈雜的碉樓內,剎那間也寧靜無比,顯然鬼子也在躲避。
可稍稍等了幾秒,一切如初,根本就沒想象中的爆炸和震動。
“他孃的,原來是個死雷,老子就不信這個邪。”被這戰鬥場面刺激得熱血沸騰的張斌,一見居然沒響,勃然大怒之下,立即拉掉第二顆手雷的環,正要扔,還好,張天寶一把攔住他,“你小子會用這個嗎?”
張斌當即一挺胸,驕傲地答道:“二叔,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在第三支隊的駐地,跟秦兵學過,當然會了。”
“那你就這麼扔?”
“不扔難道握在手上等死不成?”其實,張斌還在奇怪,這手雷的雷環拉出後,怎麼沒冒煙啊。
張天寶徹底服輸,沒好氣地一把搶過手雷,邊把手雷在牆體上輕輕一磕,邊叫道:“看着,要這麼用。”隨即把手雷向裡面一扔。
“轟!”
門後立即傳出爆炸聲和痛苦的呻吟聲,地面接連震動,可見這手雷確實厲害。但鬼子在設計碉樓時的考慮周詳,或者說在修建碉樓時下了真材實料,雖然震天般的響動,可那碉樓依舊穩如泰山。
“你來。”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張斌對於手上這新鮮玩意心癢難耐,還沒等張天寶吩咐就按捺不住拉掉雷環,在身邊牆體上一磕,順手扔進了門裡。
“轟!”
這次,還沒等張斌臥倒,他就被張天寶一把抱住,向前一滾。還沒等張斌回過神來,張天寶擡手對着碉樓頂就是兩槍。原來,鬼子見下面一時無法衝出,立即就改變了方向,由樓頂向下射擊。要不是因爲這手雷的爆炸所產生的震動使對方的槍口有所偏離,估計二人就算不死也得身受重傷。
然而,讓形勢更加危急的是,從鬼子軍營內增援而來的鬼子兵已經依稀可見了,真要被拖在這兒,那就只能是個死。
張斌也不笨,一見樓頂上的鬼子從上向下開槍,他撒腿就向外跑。
跑了幾步,正要回身對着樓頂開槍還擊,張天寶卻氣急敗壞地咆哮道:“跑!不要回頭。”
張斌想都沒想,立即向前狂奔。
“按‘之’字形跑!”一見張斌毫無經驗地直線跑出去,張天寶急吼。可惜,張斌並不明白什麼是“之”字形跑動。一心只想把張斌安全送出去的張天寶一見如此,無奈之下,只能跟着追過去。
一開始,張天寶心繫張斌安危,加上形勢逼人,根本就沒來得及考慮其他。張斌跑了十幾步,鬼子槍聲漸起時,張天寶猛地發現一個原本決不應該忽視的大問題——探照燈!
這該死的探照燈,如影隨形,無論二人如何躲閃,它總能跟着,使鬼子的槍口有了明確的目標。
這鬼子也忒狡猾,槍聲一下子密集起來,子彈頭好像追着屁股咬似的,讓張天寶根本就沒法停下還擊。
又一口氣跑出近二十米,張天寶見鬼子把主要目標對準了張斌,要不是張斌憑藉着自身的武功底子,拼命地左躲右閃,前僕後仰,與子彈屢屢擦肩而過,張天寶明白不能再拖,只能賭,用自己的命去換張斌的生還機率。
張天寶一咬牙,急速跑動中,右腳猛地奮力一蹬,身體臨空而起,向前撲去,落地一滾,轉身一個標準的跪姿。看都沒看清楚碉樓上的探照燈,右手上的盒子炮連開兩槍。
“啪!啪!”
難怪有人說,高手開槍從來都沒有仔細瞄過,他們都是憑藉着多年苦練的基本功靠感覺開槍,而且都能收到超乎想象的效果。此時,張天寶徹底把這句話完美地展示了一遍。
兩個探照燈應聲而滅。
在燈滅的瞬間,鬼子好像也不相信他有如此槍法,瞬間槍聲停了,場面極其安靜。張天寶心頭小小得意一把,正要轉身而去,突然,他瞳孔猛地一縮,身體卻僵硬無比,因爲他感覺到了危險。那種危險毫無徵兆,讓他根本就無法來得及躲避,只能硬挺。
也許是精神過於集中,在那一瞬間,他清楚地看到黑暗中,一束銀線,毫無徵兆地撲來,穿過他的身體,射向大地。
張天寶看了看胸口那小手指大小的彈孔,再看看黑暗中的對手,手中的盒子炮掉落在地,他的身體仰天而倒。鮮血從他身下流出,染紅一片土地。
“二叔!”張斌突然感覺不對,回頭掃了一眼,正好見到張天寶倒下的那一瞬間。驚駭之極的他,不顧一切地跑過去,抱起張天寶的身體,“二叔!二叔!你怎麼樣?你怎麼樣了啊……”
“沒事,不就吃了顆花生米嗎,沒事,真的沒事。”張天寶費力地喘着氣,口中不斷有鮮血裹着血泡涌出。他使勁掙扎着要坐起來,可這位往日能一腳踢死一頭野豬的英雄,此時卻連坐起的力氣都沒有。
張斌急忙扶他坐起。此時的他,完全無法接受這種殘酷冷血的現實:從小就疼愛自己的親二叔,突然有一天成了漢奸,讓張斌極其悲痛,然而峰迴路轉,曾經頂天的英雄一夜間又回來了,還是那個豪氣萬丈的好漢。對此,張斌格外激動,特別是在失去小惠後,面對唯一的親人,他覺得這種激動格外珍貴。可這種激動維持了不到一個小時,他就要眼睜睜地看着英雄的離去。這種起起伏伏的經歷,來來回回的巨大打擊,他無法接受,也無法承受……
“阿斌,我沒事,別哭……不過,我老覺得背後涼颼颼的,你幫二叔看看,傷口大嗎?”
張斌順從地一看,頓時一顆心就掉進了冰窟窿裡。一般來說,一顆子彈從前面打入時,彈孔會很小,可在急速轉動穿過身體而出時,必然會留下個拳頭大小的彈孔。可眼前這個彈孔也太大了,幾乎有碗那麼大。一般只有機槍子彈纔會造成如此大的殺傷力,可剛纔明明機槍聲沒了,顯然,這顆子彈並不是普通子彈。
對此,早已被悲傷佔據了整個頭腦的張斌根本就沒多想,只是含淚道:“沒事,二叔,就是有手指大的小洞而已。等回去我給你找個大夫看看,再休息幾天就沒……沒……”
“呵……阿斌,你還是這麼老實,連你媳婦都比不上,騙人都不會。”張天寶咳嗽幾聲後,力氣有些衰竭,卻強撐着,“二叔玩了一輩子槍,哪會不知道結果。”
“二叔!我……”
“別說話,聽二叔說幾句,二叔沒多少時間了,以後恐怕就不能再照顧你了……咳……咳……你這孩子性子愣,容易上當,今後,萬事要想好了再去做。”張天寶看了一眼鬼子軍營大門,暮色如墨,鬼子沒了探照燈不敢馬上衝出來追擊,心頭稍稍鬆懈,“二叔上次給你的禮物,你一定要收好,一定要好好練,咱們打獵的火槍沙子可沒子彈打得遠。”
“嗯,我記住了,一定練好槍法,殺光這幫狗日的。”
“還有你身上那個微型照相機,一定要親手交給老周或老趙,此事幹系重大,別人,我信不過。”
“我一定做到。”
“別的我也來不及說了,但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答應,不然,二叔就是死也無顏見祖宗。”
“二叔,您說。我一定答應!”
“我們老張家就只剩下你一根獨苗了,你今後無論如何得給我好好活着,千萬要給我們老張家留下香火。”
張斌正要點頭,大批鬼子從大門口追來,他一把推開張斌,大吼道:“快走!”
張天寶這一推,不僅把張斌推倒在地,他自己也失去了支撐點,一頭栽倒。張斌急忙撲過去要扶他,“不!二叔,要走我們一起走,我們一起走啊……”
張天寶也硬氣,就跟迴光返照似的,面色異常紅潤起來,身上也有了點力氣。他猛地轉身坐起,右手上的盒子炮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面色猙獰地暴喝道:“你再不走,老子就死在你面前。”
“二叔!”
“滾!”見張斌一步三回頭而去,張天寶也發了狠心,舉槍對着張斌的腳下連開三槍。
“啪!啪!啪!”
“給老子好好活着,記住!只有活着,才能給老子報仇。”
“叔,您老走好,我一定給您老報仇雪恨!”張斌轉身撲倒,大叫中,急急地磕了三個頭,然後一抹淚,頭也不回地跑了。張斌不敢回頭,深怕這一回頭,自己就再也邁不開步伐,那就真的對不住二叔剛纔那三槍和那條命了。
張斌跑了二十幾步,實在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這一眼,讓他舉起了槍。
張天寶所在的那個小凹地裡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無法喘息,鬼子修好的一個探照燈牢牢地釘在他躺的地方。
張斌就這麼愣着,他突然舉起了手中的三八大蓋,瞄準,扣動扳機。在瞄準的那一瞬間,張斌突然覺得,自己與探照燈的距離是如此之近,近得好像觸手可及。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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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照燈再次應聲而滅。
“小鬼子們,爺爺在這兒了,快來啊!哈!哈!哈!哈……”
張斌轉頭決絕而去,緊握着槍,臉色鐵青。身後是張天寶那狂烈的咆哮聲,槍聲響起。命!這就是命!張斌不知道,一人身上能揹負着多少生命的期望,但他明白,如果自己一回頭,會有無數人爲之嘆息;如果他不能再戰鬥下去,會有多少人爲之惋惜;如果他不能殺光鬼子,他的良心,他的夢境,他的餘生都將無法安寧!如果非要化爲一個字,那就是——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