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識破了彭明傑剛纔的小伎倆,可彭明傑並沒有出現,這讓崗田內心稍許不安。他又回到了原先那個狙擊位置,他有些緊張,也有些期待地等待着彭明傑再次出手。
突然,大樹的一邊猛地伸出一把盒子炮,照着他所在位置又一通亂射。這次準頭依舊不變,可崗田卻在冷笑中連躲閃一下的意思都沒有,依舊瞄準大樹另一邊。
然而,那盒子炮所發出的槍聲實在讓崗田不快,加上彭明傑又老半天沒出現。原本不準備對拿盒子炮的那隻手下手,現在,崗田卻沒那耐心了。槍口輕輕一擺動,崗田立即瞄準了那微微露出一截的手臂。
可事情就是這麼怪,就在崗田放在扳機處的食指正要彎曲時,那個一直沒有露面的彭明傑卻露臉了。
這種鉤心鬥角的戰鬥,比的就是雙方的智慧與經驗。彭明傑第一次沒出面,只是想引起崗田的警覺,他算好了,崗田既然第一次沒對張斌的手開槍,說明對方並不在意張斌的那把盒子炮,其勇氣值得佩服,但行爲很愚蠢。所以,彭明傑打算利用對方大意之下,猛地從盒子炮下方露頭,在那千鈞一髮之時,趁崗田還沒瞄過來,一舉幹掉崗田。
彭明傑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崗田要死不死地正好把槍口對準這邊,嚇得彭明傑差點魂飛魄散,本能地急速縮回。
“啪!”
“嘣!”
子彈幾乎是擦着彭明傑的右臂而過。要不是張斌最後那顆子彈剛好從崗田腦袋邊擦過,讓崗田心頭一驚,而槍口稍稍偏離了點,估計二人的狙擊對決就要就此完結。
“阿杰,你真拼命。”並不知道自己剛剛救了彭明傑一命的張斌,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此時,看到彭明傑躲過一劫,居然笑着開起了玩笑。
彭明傑氣得一下站起來,惡狠狠地盯着張斌。
“好了,好了,我算看出來了,你接連兩次叫我從這兒開兩次槍,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快說,快說。”
……
攻或守,生死一槍!
這兩次如同調戲般的行爲,加上那從腦袋邊上飛過的子彈,不僅沒激發崗田的憤怒,反而讓他內心小小地得意了一把。此時的崗田,已經忘記了生死,反而因對方的兩次小把戲都被他打掉,讓他有種期待對方第三次行動的,就像一個連續贏錢的賭徒。
很快,第三次就來了。
“啪!啪!啪……”
和前兩次固定打點不同,這次,張斌在樹幹邊忽上忽下地移動着射擊。經過彭明傑的提醒,現在的張斌,根本就不敢把手臂直接外露,而是向外稍稍一比,打一下就猛地縮回來。崗田依舊沒有任何躲閃的意思,反而對張斌這種奇怪的打法產生了好奇心。他的槍口也一直瞄準大樹右邊,他覺得這次彭明傑應該會從這裡冒出來。
與他持有同樣想法的彭明傑,此刻也想,崗田經過剛纔的驚嚇,應該會躲到其身旁大樹的另一邊,所以他也想好了策略。
那盒子炮打着打着,突然,從盒子炮下方冒出個人影,對着崗田這邊就開了一槍。
“嘣!”
正瞄着小溝對面大樹右邊的崗田,看到瞄準鏡邊緣裡彭明傑突然露出的身體,心頭就暗叫一聲不好,想也不想就向旁邊一滾。他迅速向後一縮,快速躲到身旁的大樹後。
不得不說,這一場,彭明傑雖然賭對了,卻實屬巧合。
他第一槍所打的距離,離崗田最少也有兩米五,可崗田不知道啊,從他這兒看去,還以爲被彭明傑抓住了機會,加上情形十分危急,根本就沒容他多想,所以他才慌忙撤退。而彭明傑在開第一槍的瞬間,就發覺自己錯了,所以,驚慌失色之下又賭命似的對着崗田方向補了一槍。哪知,崗田居然被嚇退了。
這第三場,雖然沒有傷亡,卻極爲驚險。
現在,雙方的主動權——換位。
“崗田板次郎閣下,在我們兩人中必有一個要倒下之前,我能向你請教一個問題嗎?”經過剛纔這一場雖然沒有傷亡卻極爲精彩的經驗較量展示,佔據上風的彭明傑自然信心滿滿,就連冰冷的語氣都透露出一股強大的自負。
以崗田的豐富經驗,很快就從剛纔那兩聲急速響起的槍聲中猜出了大致情況。此時,正懊惱不已的他,聽到彭明傑的問話,自然不會用沉默來表示自己的怯弱,“請說。”
“上次我們在三橋鎮較量時,我打中你了嗎?雖然你我因立場不同而要在這裡一決生死,但經過幾次交手,我對你的狙擊技術很是敬佩。我們都是狙擊手,自有狙擊手的尊嚴,還請如實相告。”
眉頭緊皺的崗田一直在琢磨這話的意思,他不明白,對方爲什麼會在這緊要關口問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不過,聽彭明傑說到狙擊手的尊嚴,崗田一挺胸,大聲答道:“是的。當時,你確實擊中了我。”
這下,不僅彭明傑身體一震,就連一旁警戒的張斌都流露出激動之色。
“那現在你爲什麼還活着,而且沒有受傷的跡象?”
一聽這話,崗田這個大高手,居然難得地渾身一震,眼神裡充滿了驚喜。他想起那一場狙戰,明白了對方爲何會在此刻如此相問。於是,崗田一個很有針對性的行動開始了。
彭明傑做夢都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敗在這句主動送上門去的話語中。也許,這就是狙擊手那敏銳的洞察力所賦予的特性: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小失誤,也許就會醞釀成一個無法挽回的致命錯誤。
崗田從此不再答話。
不知怎麼的,明明已經佔據優勢的彭明傑,心頭卻慢慢升起一種荒誕的危機感。他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脣,瞄準對面大樹的右邊。而一旁的張斌也感到,此時已經到了一決勝負之時,所以,他默契地用手裡的盒子炮瞄準對面大樹的左邊。
看情形,崗田除了撤退外,根本就沒一點機會。但是對面的崗田居然在偷笑,彷彿已經取得勝利一般。
彭明傑死死地瞄準,那股危機感上升,使他的身體也漸漸緊繃起來。突然,對面大樹的右邊有一個東西慢慢地伸了出來,彭明傑心頭一緊,死死盯着,搭在扳機處的食指幾乎就要扣動。最終,他的手指沒有扣下去,因爲那東西雖然只露出半張臉,卻讓高度緊張的彭明傑一眼就認清,這是個假人腦袋。
但這也是彭明傑第一次問自己:“這是真的假的?”
那顆假人腦袋見對方並沒有開槍,又緩緩地縮回樹幹後。
很快,對面又有顆腦袋探出頭來,彭明傑原本就緊張的心,瞬間又緊了一些。槍聲依舊沒響,因爲還是個很容易就辨認出的假貨。可彭明傑依舊在內心裡問自己:“這次是真的假的?”
看着對方玩着上一次相同的把戲,彭明傑更緊張了。他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夜晚,那一戰他擊中了對方,卻很奇怪地沒傷到對方,那個問題開始侵入彭明傑的思維。
果然,第三次,對方閃電般地把腦袋伸出又縮回,而這次,是真的崗田的腦袋。
“真的還是假的?”
彭明傑沒有開槍,不知怎麼的,他好像陷入了那晚的戰鬥場面中,這一剎那的機會,他居然失神於判斷真假,這個本來不應該思考的問題。等他確定這次是真的時,對方早就縮了回去,他很可惜地錯過了給予對方致命一擊的機會。不過,彷彿又回到那個夜晚的彭明傑,他決定只要對方再次探頭,無論真僞,他都開槍。而且,彭明傑已經不想再看到對方這種試探性的把戲,他要改變策略,所以他決定開槍。
崗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心中極爲興奮。他賭對了,對方果然很介意那晚的事,居然大失水準,沒有來得及開槍。
崗田迅速把手中的木偶向外一拋。
“嘣!嘣!”
高度緊張的彭明傑,見一個身影從大樹邊一閃而出,根本就沒有機會去觀察和思考,他本能地扣動了扳機——第一聲槍響。子彈很準確地擊中目標,但目標中彈時的反應一瞬間就讓彭明傑腦子裡想到這是假人。於是,彭明傑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夜晚,心中想象着對方依舊會抓住機會向自己這邊開槍,所以,他本能地再次扣動了扳機。
帶着些許激動心情去等待結果的彭明傑很是失望,對方依然沒有現身,彭明傑以爲對方不會在這一刻出手,而是要等待下一次對決。
可惜——
“嘣!”
離第二槍響起,不到半秒的時間,瞄準鏡裡突然閃出個身影,接着,對方的槍口冒出一片細小的火花,一閃而逝。驚駭之下的彭明傑本能地要去扣動扳機,可惜他卻感覺眼前一黑,隨即,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在那一瞬間,他腦子裡有一聲感嘆:這次,是真的了,那粒種子終於在他心頭成長爲參天大樹,使他產生了一絲猶豫。而僅僅是這不到半秒的猶豫,卻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一代狙擊高手彭明傑中校就此長眠在他所熱愛的土地上!
張斌一直緊張無比,他知道在這個瞬間就能決定二人誰生誰死的情況下,自己絕不能開口,否則,萬一打亂了彭明傑的計劃,那自己真是萬死不能贖罪。
張斌看着二人的心理較量,看着崗田突然現身,對着這邊扣動扳機,他心頭突然浮現出一種危險的感覺。他根本沒想過這次是二人最後的較量,只覺得這次也僅僅是較量中的一個回合而已。但爲了幫彭明傑更安全地躲過對方的槍,在崗田槍聲響起的瞬間,張斌手裡的那把盒子炮也響了。
“啪!啪!”
看着對方在槍聲響起的瞬間,腦袋上冒起一絲血氣,然後仰天軟倒,崗田還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彭明傑這個值得尊敬的對手,居然真的喪生在一個小小的把戲下。瞬間,崗田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興奮和成就感,他端着槍就這麼站着,完全忘記了張斌的存在。
一個危險感應在心頭爆發,崗田本能地向樹後躲去。
張斌的第一發子彈擦着崗田的狙擊槍瞄準鏡而過,第二發子彈,狠狠地擊中了崗田的左臂。
狙擊手很少被子彈打傷,因爲一旦受傷,往往就意味着死亡。一般狙擊手很可能被彈片擊傷過,但崗田是個異類,從參軍到如今,他就沒有受過任何傷,一點小傷都沒有。可現在張斌打傷崗田,崗田心頭那股子興奮瞬間就被灼熱的刺痛轉換爲憤怒,特別是這顆子彈還是被一個在他眼中什麼也不算的菜鳥所射。想到這兒,崗田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解決掉那個菜鳥,絕不能讓這個菜鳥破壞這場完美的狙擊戰鬥。更何況,他要把彭明傑那把狙擊步槍掛在自己的臥室裡——能戰勝這麼優秀的對手,確實值得驕傲。
對面的張斌,突然聽見身旁傳來物體落地聲,偏頭看去,結果他愣住了。
“阿杰!阿杰!你怎麼樣?你怎麼樣……”撕心裂肺的悲鳴中,張斌撲過去,一把抱住彭明傑,使勁地搖晃喊叫。結果,卻讓彭明傑腦袋上那個彈孔裡流出更多的血液和腦漿。
張斌努力把彭明傑的遺體拖到樹後,他一把按住那彈孔,卻怎麼也止不住鮮血流出。最終,張斌把彭明傑抱在懷中,死死地抱着,緊緊地箍着,戰友的鮮血流在自己的衣服上,就如同流到了他的心裡,轉化爲灼熱的刺痛,如刀鑽心。
“崗田!我要宰了你!我要宰了你!啊!”
聽到對面傳來的悲痛徹骨之聲,崗田冷笑一下,手裡的槍握得更緊,槍口也慢慢地對準目標。他不怕對方憤怒,就怕對方理智,一個憤怒的人很容易做出衝動之事,而他手裡的槍就能在對方衝動的時刻,一舉解決掉這個“小麻煩”。怕就怕對方帶着一顆熊熊燃燒復仇之火的心,卻冷靜沉着,那樣的對手才最爲可怕。
張斌哭喊着,他已永遠失去了兄弟,一位良師益友,一位救命恩人,一位同生共死的戰友……張斌輕輕地放下彭明傑的遺體,默默地把對方那雙失去光澤的眼睛拂上,“兄弟,我去給你報仇!”
也許是冥冥中,彭明傑不希望張斌就這麼白白送死。就在張斌怒火中燒提起彭明傑的狙擊步槍,轉身要撲向大樹準備和崗田來個對射時,張斌明明已經跨過彭明傑的身體,腳下卻一絆,身體向前一撲,腦袋剛好撞到大樹上。這一撞,痛得張斌渾身都在抖動,差點沒疼暈過去,卻把張斌給撞醒了。
張斌摸了一下腫起的額頭左角,不經意地瞄了彭明傑一眼,瞬間驚愕。
張斌好像見到了彭明傑用冷酷的眼睛緊緊地盯着自己搖頭。
張斌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那景象早已不見。不過,張斌相信鬼神,相信此刻一定是彭明傑在暗示自己什麼,就如同當初第一次用吹針幹掉一個鬼子時,見到小惠在對自己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