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張斌回到了家。
隔着老遠就聽見小黑歡快的叫聲,張斌停下腳步。小黑認人,一個陌生人是不可能接近小黑的,能讓它叫得這麼歡快的只有熟人,可自己沒幾個熟人啊,到底是誰呢?
張斌如貓一樣爬上山,悄悄望向家,他一愣,居然是張天寶在逗小黑玩。
張斌臉色一變,目光一冷,慢慢地縮了回去。
他抽出殺豬刀,開始小心謹慎地在周圍搜索起來。
大概一個小時後,張斌終於確定張天寶是獨自前來,至少周圍一里內,沒有他的狗腿子。
他來幹什麼?帶着疑惑,張斌大步向家走去。
隔着老遠,小黑就聽見了張斌的腳步聲,它頓時撇開張天寶,興奮地奔到張斌身邊猛搖尾巴,嘴裡發出低沉的嘔嘔聲。幾天不見,小黑很想念這個並不怎麼盡職的主人。
張斌摸了摸小黑,然後看着十米外的張天寶,冷冷地問道:“你來幹什麼?”
“來看看。”
“看到了?”
“嗯!”張天寶默默點頭,抽出槍,慢慢地放在腳下,然後擡頭看了一眼被炸燬的房子,“鬼子乾的?”
“嗯!”
“什麼時候的事?”
“十幾天了。”
“這麼說,鎮上的鬼子都是你殺的?”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一個不經意的答案,就能讓他想到很多。
張斌無聲一笑,如狼一樣冰冷。
氣氛頓時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老半天后,張天寶長長地嘆了口氣,“唉……”
“怪我不?”
“不敢!”
“阿斌,我是你二叔,是你親二叔,你的態度就不能對我好點?”張斌的冷酷顯然讓張天寶無法容忍,語氣中帶着三分怒意。張斌看了一眼小惠的墳,努力壓制內心的悲憤,冷淡說道:“張天寶!我可和你先說清楚了,你是你,我是我,我張斌高攀不上一個專心給小鬼子當狗的親戚。”
“張斌,你……”
“我……我怎麼了?張天寶,你請好公證人了?還是說,你想在這兒和我私下解決?”
“你!”張天寶怒目圓睜地看着張斌。張斌也鋒芒畢露地與其對視。
對視一會,張天寶嘆了口氣,帶着幾分頹喪之色,沉聲道:“我知道你現在恨我,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我……唉……算了,不說這些了。”
張天寶稍稍停了一下,繼續道:“你最近還是不要到鎮子裡去,我收到消息,鬼子早就懷疑這幾件事不是游擊隊乾的,正在秘密調查……我們這兒的獵人中,年輕一輩的沒剩下幾個……你的嫌疑最大,所以,你自己小心點兒。”
說完,他看了一眼張斌,卻見張斌嘲諷似的看着他,張天寶剋制住怒氣,指着張斌家的地窖,“別以爲你這地窖隱蔽就保險了,我能發現,別人自然就能發現,你爹不是常說,把獵物想得太笨,就顯得自己太蠢!所以,不要小看了鬼子……再說,他們不久後肯定會來幾次大搜山,而且,我聽人說,鬼子正從別的地方調集人手過來,其中就特別要求幾條受過搜索訓練的軍犬……”
張斌並不在意,也懶得去管張天寶是否會受牽連。
“還有小惠的墳,能遷的話儘快遷走,然後弄得不要這麼起眼,不然……”
“怎麼,鬼子難道還想挖墳,然後開棺鞭屍?”張斌怒意沖天,寒聲問道。可瞬間,他又釋然,因爲他想到了康小二所說的那張照片,鬼子既然連個沒成形的嬰兒都下得去毒手,刨個墳,鞭個屍也就不算個什麼鳥事了。
“小鬼子最大的特點就是殘忍,絕對超出你所能想象的殘忍……”
“夠了!”張天寶的話都沒說完,就被張斌一聲咆哮打斷。此時的張斌雙眸寒星閃爍,伸到背後的手,握住殺豬刀,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最終,看了看小惠的墳,冷聲道:“張天寶,看在你曾經救過小惠一命的分上,看在你特地來給我送消息的分上,今天我不殺你,你走吧。”
張天寶渾身一震,盯着張斌欲言又止。最終,他忍了又忍,撿起槍,轉身就走。
走了十幾步,他停下,頭也不回,說道:“張斌,你信不,你能打鬼子,我很開心,也替你爹高興……”
“張天寶,別逼我現在就動手,在小惠的墳前殺了你。”張天寶的話讓張斌感到一陣噁心,張斌如惡狼般猛地一昂頭,牙齒咬得咯咯直響,聲音卻很平淡。
張天寶身體晃了晃,他沒回頭,長嘆一口氣,默默離開。那身形彷彿一瞬間就老了幾十歲,如一匹孤獨而蒼涼的老狼。
看着心目中曾經的英雄,如今卻如此孤老而去,張斌受不了內心的痛楚與煎熬,就在對方身影要消失時,張斌猛地跪下,悲憤地咆哮道:“二叔,你以前是何等的英雄,現在……現在……真的就不能回頭嗎?”
“我……我……唉!真他孃的狗屁世道,想我張天寶,居然會被一個後輩教訓。哈!哈!哈……”淒涼的笑聲漸漸響亮,聲音中充滿了英雄遲暮的蒼涼與悲憤。突然,笑聲嘎然而止,張天寶頭也不回地大步而去,只留下幾句話,“阿斌,有些事,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纔是男兒立存於天地之本……時間久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當個漢奸你還好意思教訓我,狗屁!”張斌愣愣地看着張天寶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喃喃地體會着張天寶最後的話。良久,臉色鐵青的他,猛地磕了三個響頭。這次,張斌對張天寶這個曾經的英雄,這個親人——真起了殺心。
“小惠,你放心,下次見到張天寶,我一定殺了他,絕不叫你失望。”張斌小心拔完小惠墳頭上的野草,坐在墓碑前,喃喃自語。突然,他一拍大腿,“差點忘了大事,鬼子要來搜山,我得告訴老周他們去。”
在他響亮的口哨聲中,小黑飛奔而來。
……
與此同時,龜田正和恆元一邊喝着小酒一邊聊着,只是聊的內容卻讓人感覺到一絲寒氣。
“龜田大佐閣下,我們都等了好幾天了,您說,他今夜會不會出現?”
“恆元君,不要着急。”龜田輕品了一口小酒,“小的時候,我家的僕人爲了完成我爺爺下達獵殺一頭野狼的命令,在樹上等了三天三夜,最終,在那條野狼從樹下經過時,一舉將其擊殺。所以,恆元君,作爲大日本帝國的一名軍官,我們要有耐心去等待獵物自投羅網。”
“哈依!”
“現在,我們只要將其俘虜或擊殺,將會大大震懾住那些敢於反抗大日本帝國鐵蹄的宵小……”說到這兒,龜田有些憤恨地重重放下酒杯,冷哼道,“哼!這個支那人實在該死,居然敢多次襲擊大日本帝國皇軍,我會讓他爲自己的愚蠢行爲付出代價,血的代價!只是很可惜,崗田君還沒到,否則,憑他優秀的狙殺技能,和豐富的叢林作戰經驗,我們就不用浪費這麼多時間了。”
“希望他今夜會來吧。”
難以忍受心中悲憤的張斌,一時忘記了獵人面對獵物時所要保持的耐心與冷靜。
今夜——來襲!
相對幾天前的第一次偷襲,張斌的心理有了很大改變。雖然依舊小心翼翼,但內心並沒把這次偷襲當成什麼大不了的事,稍稍觀察了一小會兒後,他完全按照獵人的本能小心地向獵物摸去,黑暗中他就像一條謹慎的四腳蛇。
漆黑無月,鬼子營地裡的燈火顯得格外奪目。
獵物總是喜歡按原路返回,所以,它們纔會成爲盤中餐,張斌可不想自己成爲獵物,所以,他這次選擇了不同的大門。上次偷襲鬼子大營,選擇的是面對清涼河的南門,這次,張斌選擇了面對大山的北門。
張斌偷偷地摸了過去,如同前兩次一樣,他十分順利地來到了離那兩個鬼子哨兵不到二十五米的地方。
張斌匍匐在地,擡頭悄悄看了一眼鬼子營地,一切如常,就連那兩個鬼子哨兵,也一動不動地站着崗。
張斌悄悄摸出兩支箭,一支用牙齒咬住,穩了穩心神,深吸一口氣,猛地站起來,急速拉弓。
“噔!”
“噔!”
連環射不愧有天下第一連射之稱,短暫的瞬間,連續射殺快如鬼魅。兩支利箭閃爍着幽冷的寒光,穩穩地射進了兩個沒來得及反應的鬼子哨兵的身體裡。
哨兵應聲而倒。
張斌心頭大爲興奮,剛要準備向前衝去撿槍和子彈,突然,他稍稍停頓一下,瞬間又趴下,擡頭疑惑地看向那兩個被射殺的鬼子。突然,他面色大變,立即手腳並用匍匐撤退。
原來,張斌雖然輕視鬼子,但長期在叢林狩獵的經驗使他突然發現一個細節:鬼子哨兵倒下後,並沒有如常人那樣做垂死掙扎,甚至一點臨死的抽搐也沒有,反而像個稻草人一樣無聲無息。這很不正常,如果說一個人被射中而無聲死亡是巧合,那麼,兩個人就決不可能都出現這種事。張斌一看到敵人無聲倒地不動時,便停下了腳步。他匍匐在地擡頭看一眼後,見敵人依舊沒有任何變動,他更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好,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