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凱末餘音,十三歲親手殺死了企圖篡位的藩王戶兒丹,十五歲征戰沙場,十七歲與父執手打退敵君,十九歲她遇見了他……
當時,她高高在上的看着他,雙眼眯起,透着殺意的眼神卻被他深深吸引。
他已經殺紅了眼,幾乎是以一敵百,手持利劍,殺着她的兵,幾乎招招致命,她沒有一點親自出手的意思,只是站在一旁靜靜的看着,在她身旁的死衛拼死保護着她。
男子的眼神中沒有絲毫面對死亡的恐懼,他眼神透着誓死如歸的神色,不遠處勝利的號角已經吹響,只剩下他依舊在堅持着,始終不肯投降,有人勸他,他卻不應。他身上的傷口已經不計其數,刺目的鮮血染紅了他的盔甲,他拿着利劍的手始終不肯鬆開,他的馬已經倒下,此時的他,巍峨如山般依舊在堅持着。
餘音一直盯着他,他的目光掃過餘音的臉龐,恍惚間,殺戮終止了,身旁的死屍也全部消失了,整個遼闊的草原中,沒有鮮血,只剩下溫暖的陽光,只剩下兩人的身影,她看着那個英勇的男子,竟然有些移不開眼了。
他猛地倒在了血泊中,支着身子依舊不肯跪下,凱末天語提着劍,站在他身後,目光透着讚許,冷哼一聲,“勇士,就用你的鮮血來祭奠本汗去的士兵吧!”他說着,揮起手中的彎刀,寒光凌洌。
就在劍離他的頸間僅有一指的距離時,餘音徒手攔住,她用手緊緊抓住了刀刃,鮮血流了出來,她卻全然不顧,露着依舊的笑意,冷聲說出來,“這次,我要他!”
“餘音,你!”大汗被氣的有些說不出話來,幾年來,他在戰場上的第一個傷口竟然是自己親手傷下的。他有些心疼,眼角也有些微微抽搐。
“可汗,他是我的戰利品!”餘音好看的臉上露出笑容,沒有絲毫的痛苦,彷彿傷的不是自己一般。每次勝利,她都會要一件戰利品,這次卻是一個人。
“你越來越離譜了!”凱末天語聲音憤然,收回彎刀,他從小就拿她沒辦法,只能轉頭拿起兵符號令,“收兵!”
士兵們歡呼着,爲這次勝力而嘶吼!
餘音不顧手心的傷痛彎腰去看他,看他昏死過去的表情依舊那樣的堅毅。
她把他橫放在雪蓉的背上,護着他的身子使他不容易掉下去,她在心中已經認了,就在她親手爲他擋下那致命的一擊時,他就是自己的勇士,一輩子的勇士。
她曾經說過,只有她認可的勇士纔有資格坐在她的馬上。
直到看到他的錦囊的一張字條後,她才知道他叫蕭夜歌,知道他家中已有妻室,而那字條的確是他的娘子留給他的,字條的內容是——夜歌,我與孩子一同等你回來,等你勝利歸來。
字條內容雖然簡單沒有情愛之語,但一句夜歌卻叫的那麼親暱,那樣叫人羨慕。
太醫多次診斷,連連搖頭,“公主殿下,放棄吧,沒有希望了。”
“怎麼會!”餘音有些失態,微怒的語氣叫太醫的身子輕微的顫抖,她不信他會死,連他那樣不怕死的人也會死!
太醫跪在地上,看着那曾多次哧詫在戰場上無情的女子,如今卻爲一個男子而擔憂,她已經幾日沒有睡好了,臉色蒼白,眼神也從未離開過他。
“公主殿下,有一個可以救他的辦法,只是……”太醫突然想到了什麼,但欲言又止,看着餘音,搖頭嘆息。
“說!”餘音幾乎歇斯底里,從椅子上站起身子,狠狠的抓着太醫的領口,眼神透着殺氣,“一定有辦法救他的,一定有辦法,對不對?”
“公主殿下的項鍊中有兩顆清丹,他本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只是這天下只有兩顆,還請公主殿下仔細斟酌。”太醫看着她那殺氣森森的眼神,一時害怕全都說了出來,聲音也越來越大,擡頭看着餘音,眼神中多半透着否定之意。
餘音想也沒想,撥動項鍊中那巧妙的機關,一粒深灰色的綰絲丹便進了她的手心中。
太醫連連搖頭,已經紅了眼眶,他蒙族中的餘音公主,註定了她非同凡人,怎麼許她捨身救別人呢?
太醫跪在餘音身前,放大了聲音,“公主殿下,還請您細細定奪!”
她不理會太醫的阻攔,邁過太醫的身子,坐在他身前,執意手中的動作,藥丸還未放入他口中時,幾隻手緊緊的把她的手抓住,她眼神憤怒,擡起頭看着幾個已經哭出來的侍女,“鬆手!”她語氣果斷,看着那幾個侍女,搖了搖頭。
“公主,你怎麼可以爲了一個陌生男子捨棄了自己?”
“是啊,公主,你不能這樣做,!”
“公主,不行,真的不可以!”
侍女你一言,我一語,都在拼命的搖着頭。
餘音笑了,輕輕移開她們的手,“我還有一粒,夠了,何必要活那麼久?”她一邊說着,一邊把藥丹放入他的口中,綰絲丹入口即化,有起死回生之效,侍女也沒有法子,只能低頭輕泣,她決定的事,不會被任何人改變,一粒綰絲丹,只能剋制青絲毒十年時間……
她出生時,大雨下了三天三夜,這也註定了她從小與常人不同,她是蒙族人民心中的天女,也是幸福的象徵,但是她小時卻被奸人陷害植入青絲之毒,青絲毒沒有解藥,藥性卻緩慢,推測當她二十五歲時,毒性就會進入心房,並且頃刻斃命,薩滿法師用生命造制了兩顆綰絲丹,世界上僅有的兩顆。
可是天下間並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物,綰絲丹雖然厲害,卻不能解青絲之毒。
蕭夜歌醒來,不僅沒有半點感激之意,反而對他態度極差,他多次逃走,多次被抓回來,餘音沒有辦法,所以限制了他的自由。
“爲什麼救我?”蕭夜歌坐在樹下,沒有看她,眼神死死的盯着腳上束縛着自己的鐵鏈,現在的他,如同一個被限制了自由的傀儡。
“因爲我認定了你是我的勇士。”餘音聲音空靈,好聽極了,她微笑着盯着身旁的男子,又向他靠近了一些。
他是她的戰俘,被她限制了自由。他是她的勇士,不經意間闖進了她的心中。
“繁華盛開,美人淺笑,一顰一語,溫柔妖嬈,江山如畫,不如君一笑,天長久,執手共白頭……”她婉轉的歌聲響起,美如天籟一般,她叫餘音,繞樑歌。
一曲《繁華盛》輕輕結束,一旁的軍士都早已沉醉,她的歌聲,是不能奢求的東西。
“殺了我吧!”蕭夜歌全然不顧這動人的氣氛,轉頭看着她,面如死灰。
“你以爲我不敢嗎?”餘音表情有些僵硬,慢慢站起身子,冷冷一笑。她是蒙族最驕傲的女子,她愛的人如果不愛她,她就會親手毀了他。
蕭夜歌突然笑了起來,站起身,慢慢的走着,此時的他心亂如麻,腦海中全是他娘子的笑容,他想她,卻不能回去看她。
方纔還晴空萬里的天空突兀的陰了,所有人都明白爲何,只有他不知道,那是餘音紅了眼眶,是她在傷心。
“你就那麼厭惡我?”餘音朝着他的方向喊了出來,將欲流出的眼淚吞進了肚子了,她從來不知道什麼是眼淚,此時心中交集百感。
“我的妻子在家等我......”他答非所問,一直在強調這句話。
“你愛她嗎?”餘音第一次聲音這樣輕,她期待他給她一個她想要的答案。
“愛,愛的致命!”蕭夜歌沒有任何猶豫,他說完以後便慢慢走着,卻有些步履沉重。
餘音回身騎上馬,瘋狂的奔騰在草原上,天空下起了雨,那是她的眼淚。從她出生開始,她到達過的地方,只是她傷心就會陰天,她痛心就會下雨,她從來沒有流過眼淚,不知道什麼是哭泣,她的淚,是那一場又一場的及時雨,她是天女,是神女。
薩滿法師說,天女不是不會流淚,而是不想流淚,可是她從小就沒有眼淚,一直到現在,無論多麼疼,多麼痛,她都哭不出來,她一想哭,天空就會下雨,漸漸,她習慣了。
二十歲,青巖帝君早已深入人心,那年輕的帝王,早已經有了號令天下的本領,三年無憂的時光過後,蒙族人民開始憂慮,他們不希望戰爭,所以大汗帶她連親,接着這次朝貢,接除不和。
這也是她的使命,她從出生開始就註定的使命,被獻給他人,從此再無自由。
“餘音,你是我們蒙族的天女,必要救蒙族於水火之中,不要企圖反抗,如果你敢逃,死的就是他!”凱末天語看着他,眼神堅毅,透着疼惜。
“你認爲有我在你能殺得了他?”餘音冷笑。
“本汗已給他吃了花嫁,你難道想叫他體會到穿心之痛?”
餘音失笑,沉默許久才輕輕說出,“如果我去了,你就給他解藥然後放他回到他的國去。”
她認了,她心愛的勇士心中沒有她,她沒有叫過他的名字,沒有親暱的喚他夜歌,一年的相處,他對自己依舊不冷不熱,她又何必堅持,她刀子嘴豆腐心,她從未想過毀了他,不如還他自由……
“好!”凱末天語答應的乾脆,但是他心中還是有千分的不捨她去和親,畢竟餘音是他的女兒,可是他是大汗,定要爲大愛捨棄小愛。
又是一個傍晚,兩人靠在樹幹上,蕭夜歌捂着心臟,蹙眉忍受着疼痛。
“你愛過我嗎?”
“不。”
餘音笑了,轉頭去看他,突然抽出一把匕首,抵上了他的脖子上,“我與她,你選一個,不是我的話,我就殺了你!”
“我一生只有一個妻子,只能是瑞雪!”
她知道這個名字,在他昏迷的時候,他一聲一聲的喊着這個名字,現在再聽到從他口中說出的這個名字卻是如此的陌生。
“那我就殺了你!”餘音冷硬的笑着,握着匕首的手慢慢用力,看着他沒有表情的臉,鮮血也慢慢從他脖子裡流出。
他突然笑了,如釋重負一般,看着餘音的眼神似乎透着一絲感激,“這樣我就可以回到她身邊了……”
哐噹一聲,她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這樣癡情的男子,這樣無懼的男子才配得上勇士這個稱呼。
“你自由了。”餘音看着天空冷傲一笑,輕唱起了那首《繁花盛》,慢慢走遠……
他捂着胸口的手慢慢放下,聽着她的歌聲,身上的疼痛,似乎已經了無痕跡,他看她的目光,第一次有了變化,卻有些莫名,猜不透意味着什麼。就在餘音的身影消失在他視線時,原本晴朗的天氣卻突然下起了瓢潑般的大雨。
餘音,那個不同的女子,堅強到叫人心痛,從出生開始,她便不能左右自己的命運。
那時,她才明白,命運由天由命由人,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