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就這麼踹了我?你還有人性嗎!
1853年4月惠州城裡,在和佛山來的兩個天地會兄弟徹夜長談後,刺目的陽光下,一宿沒睡的朱清正眯着疲憊的眼睛,急急去求見趙闊。
但他被攔在了門外,天王的特使已經來了,帶來了太平天國的最高指令。
趙闊看着那疊厚厚的天王詔,一邊看腮幫子一邊跳。
冒着生命危險從南京城下取道上海,然後穿過海上的狂風巨浪清妖海匪之艱難險阻,纔來到惠州的特使,看着這個侯爺臉色越讀越難看,有點驚異,不由的說道:“天王說了,現在清妖未滅,男女分營仍要繼續。現在廣州還未下,我看侯爺惠州城裡還是商旅不斷,萬一清妖奸細混入如何是好?”
趙闊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慢慢的說了句:“廣州清妖出來過兩次,在東莞就被何六趕回去了,你不必太擔心。這天王詔真他….真….”
語氣平淡,臉色卻成了豬肝色,在廣東當慣了大王又把黑社會老大習氣帶回來的趙闊,生生把“他媽的超前”五個字,嚥了回去。
因爲在武昌之前,太平天國沒有佔據過類似特大城市,這上面說的就是在武昌實行過、在攻擊南京途中成熟並在後世實施的城鎮管理制度。
這命令要求在大城,要保持武昌精神,把所有人分爲男營和女營,在這些營裡,依實用之原則,把人們按性別和職業分入各個“館”裡,一館有25人,全部爲專業人士,有的磚匠館、木匠館、飾匠館、裁縫館、鞋匠館,甚至還有爲專門做牛奶、麪包、醬油、豆腐的人設的館!
當然少不了醫療館、消防館甚至喪葬館。
婦女們全集中在女館,當然也是25人一個單位。
而這些人全部沒有報酬!一切收入都是從聖庫裡領應得的實物!沒有貨幣的勞有所得!
太平軍經過和打下的城鎮裡,婦女和兒童應全部送入首都,聖庫爲他們提供生活必需品。
爲了保證防禦安全,城中嚴禁市場貿易商業!
少數攤貨貿易只准在城門周圍一小塊地區進行。
而就這點商業,軍隊還應該進行嚴格的盤查,各個攤位必須按性別進行買賣!
有些東西只准賣給男性顧客,有些東西只能賣給女顧客!
歷史上曾經在太平天國首都天京生活過的外國人記載,他們自己的生活水平就極差,喝髒水,而且只能自己打掃屋子,因爲太平天國不讓按時收費的保姆一類的人入城工作。
“獲取實物報酬?以物易物?這不就是後世傳說中的共產主義嗎?”趙闊瞄了下面特使一眼,心裡大罵:“這他媽的滿清農奴主義還沒切除尾巴呢!你們要跳到共產主義去嗎?!物質極大豐富了?按需分配了?就算我也白癡了,但我要敢搞這個,城裡那些洋人的間諜立刻就能讓洋人滅了我!要知道廣州可是通商口岸,洋人隨便找個藉口就能出兵把我揍進海里去。”
心裡又好氣又好笑,但他纔不會得罪天王呢,現在他沒這個本錢,他咳嗽了兩聲,對特使笑道:“天王真正英明!屬下佩服萬分。但廣東情勢稍有不同,一來我還沒拿下廣州,惠州只是暫居之地,等我拿下省城再做安排;二來,我南征軍一開始人數就不多,能戰的只有3000,現在我的幾萬人大部分都是本土鄉民或者天地會兄弟,後者大部分都是靠商販航運出力賺錢的,若我急切實施此策略,怕是我養不起他們。”
“你聖庫裡沒有糧食?”特使不解,又問道:“在天兵威壓面前,葉名琛老清妖盤踞的廣州只是雞蛋一般,輕輕一捏就能粉碎。天王東王一個月下一個大城,指日就能打到清妖巢穴北京。侯爺已經入粵半年,還未發動過對廣州的攻城,是不是太保守了?”
趙闊根本不裹挾百姓全家,連男營女營都沒分,要是一家有個男丁跟着他打仗,哪裡會把全家的糧食都給他?
他的軍糧不小的部分是拿搶來的銀子和鴉片朝當地農民和糧商收購的,一是有錢,二是他還想表現自己愛護商人的假面目。
至於廣州,趙闊一臉的苦笑,只是揮手,卻不吭聲。
洋人不同意、不中立,給他多十倍兵,他也打不下來啊。
廣州可不同於武昌、安慶、南京!
後者都是現在這個時點洋人沒有商業和勢力在裡面的,而廣州則是幾百年的通商口岸,香港和城外城內到處是外國人的商業和勢力,怎麼可能不管你,讓你肆無忌憚的打葉名琛?
而且就算不要命上了,你也沒法圍攻,因爲廣州對沒有軍艦的太平軍是不可圍攻的,它靠海。
歷史上,在1854年天地會大起義中,十萬紅兵圍攻廣州近半年,洋人屢屢要求葉名琛,請求干預,這呆逼老禽獸就是跳着腳不同意洋兵進廣州打仗。
但實際上,就算遇到個這麼滿清活寶,英國美國仍然干預了,軍艦運輸援兵、糧食、火藥給廣州,後來甚至還有三艘英軍軍艦沿江北上,炮擊紅兵基地的佛山,在拿着竹竿刀片的時代,遇到蒸汽軍艦的艦炮轟擊是什麼概念?
當時紅兵頭領陳開還給英美等列強發信,質問他們這是我們自己事,你們爲什麼干涉?
但這沒有用。
不事先做好這全球外交,打廣州是扯淡。
趙闊不會給洪秀全楊秀清的特使反駁:“廣州可不是南京!有種你們去打上海試試!媽的,站着說話不腰疼!別說列強直接干預了,僱傭兵洋槍隊你們都收拾不了!”
他苦笑了下說道:“粵兵刁頑,不似桂人吃苦耐勞,他們不習軍紀嚴格,我一直費心練兵。小侯我向來以爲能成軍才能作戰。若是能趁機練成一隻鐵軍,拿下廣東後,我立刻北伐,和東王會師於湘贛,那時,全東南都是天王所有了。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在做準備,很快就攻取廣州,佔領全廣東。”
特使點了點頭說道:“我來時,天王務必讓我見一見羅孝全先生,聽說他就在你軍中,可否請他來見我?若有可能,天王請他去天京佈道。後面可能會有信使再送信來。”
歷史上1853年4月,剛佔據南京,洪秀全就派人去找羅孝全了,那時羅孝全和妻子的關係出了問題、財政近乎破產、在廣州的教堂被暴民燒搶了,總之正處於一個男人的最低谷。一開始不知道洪秀全是幹嘛的,也窮的根本沒有路費,沒有跟信使走。後來在報紙上看到洪秀全的牛比,立刻瘋狂起來,說這個佔領18個省的信徒是我領進門的啊,立刻求跑到上海要求美國公使,請求他允許去太平天國。
事實上,列強當然希望自己有人能去觀察太平天國,但美國和清國是正常的外交關係,公使不能在表面上同意這樣一個國民去別的國家的敵佔區,他虛張聲勢的說羅孝全要去的就絞死他。
後來被羅孝全求了三四次,這公使氣得在和一個朋友私下交談的時候大罵:“這頭蠢驢爲什麼就不能不對我提這件事悄悄去呢?我當然是不得不對說‘不’的。我的位置迫使我採取這種符合條約的立場,但是如果他過去並帶回些我可以借鑑的關於造反者的報告,我會很高興的。”
最後羅孝全還是自己去了,但沒通過清兵的封鎖線,悻悻的返回了上海,那時候他已經欠了200美元的外債,窮困潦倒,只好返回廣東。
羅孝全在廣州又等了4年。1858年末,天王洪秀全發佈《賜西洋番弟詔》,其中有云:“朕前遊行粵東省,禮拜堂詔羅孝全。那時朕詔上過天,天父天兄託大權。於今孝全曾到否?到則上朝共朕言”。不久,太平軍大舉進軍江南,連克常州、無錫、蘇州、嘉興等地,直逼上海近郊。羅孝全才從廣州輾轉至太平天國的統治區蘇州,在忠王李秀成的安排下抵達天京與洪秀全會面。時光如箭,這已是1860年10月了。
羅孝全住進了幹王府,襄佐洪仁王幹處理外事。他被賜封爲接天義,這個爵位在王以下,是義、安、福、燕、豫、侯六爵中的第一等。羅孝全在太平天國的走運,於當時對洪秀全持懷疑和觀望態度的西方社會是極大的鼓舞。一時間,羅孝全與洪秀全傳奇般的友誼被大肆宣傳,成爲各國報刊的頭條。
不過1862年,羅孝全是驚慌失措的“逃出”太平天國的,然後在報紙上破口大罵洪秀全——再次成了熱門人物,2次蠢驢加悲劇人物。
“羅孝全先生確實在我這裡。”趙闊沉吟了一下,說道:“你稍等一下,我去和他談談先。他一直住在廣東,上海路途遙遠,我怕他有擔心,我需要先問問他的意見。勸勸他。”
立刻找人飛了似的找羅孝全來,趙闊就在門口等着,一見他來,立刻拉進了偏房。
什麼勸?簡直是立刻開始拆洪秀全牆角。
“什麼?天王?洪秀全!”一聽這個名字,羅孝全立刻兩眼冒光。
“……但是路途太遠了!沿途還要通過海盜和清妖的層層關卡!就算到了上海,清妖也是層層封鎖,萬一丟命都是可能的!您是我的牧師,我真是害怕啊…您要是覺的現在還不是時機,我立刻讓他們再等等,等我們佔領全東南再去……”趙闊擺出一副關切的樣子,但本質是要嚇阻這個美國佬。
“沒事!上帝會看顧我的。”羅孝全手摁住胸口,一臉迷醉的樣子,嘴裡喃喃道:“天王….天京…..這會有多少人迴歸主的懷抱啊!”
“我靠!你不會這樣就把我踢了吧!”趙闊目瞪口呆,暗想:“老子剛拿下惠州,冒着黑槍暗箭、椅子都沒坐,就先派人冒着生命危險把你找來了!現在才呆了2個月,我的事你還沒給辦呢!聽見那個跳大神的,立刻就要踹了我?做人比我都絕?!”
“羅牧師,”趙闊死命的搖着晃晃悠悠的羅孝全,叫道:“很危險的!別說清妖了,你們美國公使也會絞死你的…..”
“死有什麼可怕的,我的生命早放在主手裡了。”羅孝全抽了鴉片一樣的傻笑着——想想也知道,在一個小軍隊裡做隨軍牧師,和給一個馬上就會做皇帝的人(外國報紙的猜測)佈道,效果哪個大?名聲哪個好?說不定就名留青史了!
寧爲雞頭,不爲牛後!
和洪秀全相比,趙闊這都不算什麼雞頭了,人家老洪是牛頭!他趙闊只是個雞屁股!
羅孝全立刻就做了決定,他一把拽住趙闊的胳膊說道:“信使在哪裡?我想立刻啓程!明天可以嗎?我們馬上去香港坐船去上海!”
“你媽媽的!”趙闊都快要哭了,現在軍隊裡還只有羅孝全這一個洋人牧師,其他的洋人牧師還沒找到呢,他們大家都在觀望。現在羅孝全這個廣告效果還沒出呢,人家就告你侵權了?!
“羅牧師,聽我說!”趙闊生生的把活蹦亂跳的羅孝全摁住肩膀壓在凳子上,說道:“你還記得我給你請教過的嗎?天王是耶穌弟弟?第二次下凡?”
趙闊也不管萬一他壓不住羅孝全,這小子把在洪秀全面前把他給賣了,狗急跳牆的他圖窮匕見,直接就把拜上帝教軟肋給捅了。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但侯爺你是一個何其出色的人?”羅孝全笑了起來:“以你的文明水平,你簡直算是一個美國人。我不信有你這樣將軍的天王會像你說的那樣,居然乖謬的以爲他自己是神。”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趙闊愣了片刻,放開了手,捂着臉坐在了旁邊椅子上。
“趙,我知道你捨不得我。”羅孝全反而安慰起他來,他拍着這痛苦小子的肩膀說道:“我也捨不得你們。但在遙遠的天京,還有這麼多的人等着我去拯救,我不能扔下他們不管。”
“你媽媽的!”趙闊磨着牙,真恨不得跳起來一槍打爆這蠢驢的腦袋。
最後,趙闊放下手,他對羅孝全說出了真正的心裡話:“羅牧師,你如果馬上就走的話,那麼我請您陪同我約見英、法、美商會會長和各領事的事情怎麼辦?多等幾個月吧。”
“我一刻也等不了了。而且我也不懂商業和外交,怕不能幫你什麼!”羅孝全抱上了洪秀全大腿,決絕的把趙闊一腳踢開了。
趙闊凝視着這個美國佬,肚裡痛哭流涕:“你還有人性嗎?”好久之後,他說道:“盤纏夠嗎?我叫人幫你收拾收拾行禮。”
其實他想拖延時間,但羅孝全哈哈一笑,說道:“趙,謝謝你!完全沒什麼需要收拾的!盤纏,你給了我很多銀子,這些錢別說我到南京,我在上海生活十年都夠了。”
“爲啥我這麼手賤呢!”趙闊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再次哀嚎:“要不是爲了討好他,一來就給了大量的金錢做所謂的經費,導致這個窮比翅膀硬了,否則我能讓他放鴿子啊?!”
“那信使是在你大廳吧?我現在就去見他了?感謝上帝啊!”羅孝全跳起來就自己往廳裡跑,他在軍裡是天王老師,衛兵也沒人敢管他,這都是趙闊捧起來的。
看着他飛一樣的背影,趙闊咬牙切齒:什麼是註定蠢驢?這就是!每次都滿心歡快拉都拉不住的往坑裡跳!
“誰知道你這個蠢驢能不能從那羣瘋子手裡活着回來?就算你逃回來,如果老子還沒被列強和葉名琛玩死,我要不讓你滾蛋,我腦袋給你當球踢!”
就在這時,朱清正求見的命令被傳了起來,一進偏房,朱清正就說道:“侯爺,佛山有變。”
“怎麼回事?”趙闊一聽這事腦仁都疼了,暗想今天是不是我倒黴日,要是佛山陳開有變,那五六萬的紅兵就可能飛了,就實現不了他東莞、佛山雙向夾擊廣州的戰略意圖了。
“昨天,佛山的兄弟來了,主要是關巨、何博這撥人有了說法。”
“就是那個號稱“海艘數千,可以圍逼省城”的堂會嗎?”趙闊立刻記起了這兩個人,這兩個人在歷史上號稱是紅兵的水軍,當然古代打仗都是吹的,海艘數千能有幾百條船就算很靠譜的數據了。
“沒錯。”朱清正嚥了口唾沫,說道:“他們本來很大一筆生意就是做鴉片走私的。現在我們在韶、佛、惠搜繳鴉片,他們起了恐懼之心,怕我們嚴禁鴉片之後,就斷絕了他們的生路。”
“鴉片啊鴉片。”趙闊嘆了口氣,說了句:“這是這塊大陸上最有威力的東西了吧?”
“還有一些不好的跡象:有不少天地會弟兄說只想驅除韃虜,但是不想加入洋教;另外因爲我們在北廣東進行的清鄉,南部廣東很多地主不敢再橫徵暴斂,怕百姓鬧事,都主動降租,而且有不少本就是天地會的人,他們在猶豫是投入我們或者支持清妖……”
正說着,那邊羅孝全又跑了回來,告訴趙闊兩個他更不想聽的消息:“西王馮雲山的一個兒子和一個侄子,我知道在哪裡,他們寄放在佛岡鄉下,但是他們是小孩,才9歲和11歲,您能幫我把他們接回來嗎?還有天王信使想帶走洪仁玕,雖然我不知道他具體在香港哪裡?但他是漢會成員,我知道誰能找到他。”
歷史上,羅孝全去南京就是拖着馮雲山兩個小孩的,當年造反,其實傳教最出力的就是馮雲山,往往都是洪秀全回家了,他還在山區裡堅持傳教,楊秀清、蕭朝貴這些礦徒主力都是他發展的。造反的時候,洪秀全早早的把家裡親戚都疏散到廣東了,而馮雲山比較倒黴,家裡很多人都被清兵殺了,這兩個子侄就是他的遺脈。至於洪仁玕這個小胖子,一開始是跑到香港,和羅孝全一樣,沒錢,去了上海後又通不過清兵封鎖線,屢次想去南京都沒去成,再後來老母死了,守孝了幾年,很久之後纔去成南京見到表哥。
但現在有趙闊這隻軍隊在,別的不說,盤纏肯定全有。
“西王的子侄、天王的弟弟,嗯。”趙闊和朱清正對視了一眼,沉思了片刻,立刻對羅孝全道:“羅牧師,放心吧,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