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的一句“不是鷹洋,他們要的是美金”,頓時讓全場都呆住了。
這個時代美元之所以被稱爲美金,足以看出美元在國際貨幣當中的地位。在二十世紀初,紐約最大銀行日現金流量不超過二十萬,傳說中的西部牛仔每次搶劫銀行能拿到幾千美元那就是十分幸運的了。晚清時期美元與銀元的匯率差不多是一比四,但美元的保值性絕對要大過銀元。
現在這幫劫匪綁架了張小雅,意圖勒索張老爺五十萬美金,而且還限期在明天正午之前。縱然張家老爺是花旗銀行的買辦,只怕全廣州城內現有的美元總額也絕對達不到五十萬這個數量了。綁匪提出這樣堪比登天的要求,要麼對方是存心刁難,要麼就是一羣外匯傻子。
吳紹霆深深吸了一口氣,斷言道:“只怕這次不是勒索這麼簡單了。”
王利發吞了一口口水,支支吾吾一陣之後,說道:“吳大人,這事不歸咱們管,咱們還是趕緊派人去通知張家吧,遲了只怕張家還要怪咱們磨蹭。”
吳紹霆暫時沒理會王利發,對阿成問道:“你還記得事發地點嗎?”
阿成搖了搖頭,接着又遲疑的點了點頭,說道:“土匪只把人劫走了,小汽車還停在那裡,廣州城會開車的人可不多。只要沿着去高莊的路走,一定能看到小汽車,小汽車在的地方就是被劫的地方。”
王利發看了一眼吳紹霆,不由自主起了一陣心驚膽跳,這吳大人該不會是要出城去救張家小姐嗎?他連忙強調的說道:“吳大人,咱們只管守城門,這事可不歸咱們管呢。若是綁架案就歸巡警營管,若是要剿匪那就是防營的事,咱們犯不着呀。”
吳紹霆身爲二十一世紀的特種部隊士兵,雖然沒有參加過真正的反恐行動,但是實戰演練還是有過很多次的。他知道面臨綁架案時,越早展開行動,人質獲救的機率就越大。不過他不是一個託大的人,以目前後哨的情況,缺槍少械的,士兵們一個個都膽小怕事,根本是不可能執行拯救行動。
他冷靜的分析了一陣之後,立刻說道:“王利發,你帶兩個兄弟親自去巡警營和防營報案。陳塘,張豐年,你兩個護送阿成回張家去。王雲,陳羣,將有槍的兄弟都集合起來。”
王利發呆了呆,問道:“吳大人,您真的要出城呀?”
吳紹霆說道:“我只是去事發現場看看情況,你記得讓巡警營和防營趕緊派人過來支援,明白了嗎?”
王利發急得不行,連連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說道:“哎喲餵我的吳大人,您剛留洋回來不知道咱們廣州駐軍的情況,天黑之後誰還敢出城呀?以前廣州城附近還算安定的時候都沒哪一支部隊敢晚上出城,現在野匪都鬧到門口來了,巡警營他媽的都是慫蛋,肯定是沒指望了,防營雖然人多槍多,但他們也要佈置之後才能行動呀。”
一旁王雲和陳羣也連連的點頭,他們都知道自己是要跟着吳大人一起出城的,心中很是擔心受怕。王雲說道:“這天都快黑了,就算咱們去了現場也發現不了什麼的呀。”
吳紹霆冷冷笑了笑,說道:“你們以爲這次巡警營和防營會像往常那樣等到天亮之後再行動嗎?”
三個隊官怔了怔,他們在心中喃喃的問道:難道不是嗎?
吳紹霆接着說道:“這次被綁架的人是張家大小姐,張家老爺是什麼人物你們比我還清楚,他會忍心等到明天早上再行動?張家老爺只要向兩廣總督施壓,總督大人再向巡警營、防營施壓,今天晚上他們肯定是不能睡覺了。”
王利發、王雲和陳羣三人面面相覷了一眼,這才把問題想明白了過來。
是呀,張直可是廣州城呼風喚雨的人物,有他出面巡警營和防營肯定不敢怠慢。
“可是……吳大人,既然如此那就交給巡警營和防營接手好了,這事……與咱們真的是八竿子打不着呀。咱們只是守城門的……”王利發支支吾吾的說道,依然有些不情願。
“王利發,你們按照我的命令去辦,這是命令明白嗎?”吳紹霆不想和手下再廢話下去,他現在已經做出了決定。
王利發無可奈何,不過好歹自己不用出城,只好應了下來,叫上了兩個士兵匆匆的就去了。名叫陳塘、張豐年的兩個士兵,則立刻帶着阿成向張家前去報信。
王雲和陳羣各自嘆了一口氣,也匆匆的跑到城樓上,將拿槍的士兵都叫了下來。
後哨只有十一支步槍,四個隊官人手一把,不過有時候隊官懶的拿槍還是交給手下拿着。現在李文啓去買加餐還沒回來,王利發又有任務,因此他們兩個人的步槍就暫時給了另外兩個士兵裝備。
一番準備之後,吳紹霆下令打開城門,帶着王雲、陳羣連同另外九名士兵出城去了。
吳紹霆雖然不認識去高莊的路,但是手下的士兵當中有人認得,大約距離太平門十三里路程。更何況此時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事發地點又是在去高莊途中的湖馬村附近,不至於擔心會迷路。他帶着士兵跑步前進,這個時候就充分發揮了前三個月的集訓效果,最多隻需要一個小時就能抵達事發現場了。
半個小時之後,四輛豪華的馬車奔馳在夜幕壓迫之下的廣州城街道上。
此時正是晚飯的時間,城內的家家戶戶都點起了燈來,炊煙裊裊,顯得一片祥和泰安。
可是對於正在奔馳的馬車上的人來說,原本同樣應該舒舒服服坐在家中餐桌旁吃一頓豐盛的晚宴,卻被一個從天而降的噩耗將整個氣氛都打破了。
馬車自從白雲山的別墅莊園出來,一路直奔向位於德宣街的兩廣總督府。兩廣總督府原本設立在肇慶,1746年之後遷入廣州城內,起初是設在新城。不過第二次鴉片戰爭的時候,新城的總督府遭到英法聯軍攻佔,被改建成了現在的石室聖心大教堂。後來兩廣總督只好把南洋通商衙門的舊址翻新了一下,從此成爲了新的總督府。
南洋通商衙門是古老的中國式建築,而宣德街到南邊的小市街,街道兩旁遍佈的全是西式的騎樓。這樣一個偌大的衙門孤零零的座落在一羣西方建築之間,總給人一種帝國主義正在強勢圍觀總督衙門的感覺。
四輛馬車放慢了行速,緩緩停在了兩廣總督府的轅門前。
總督府大門前的衛卒看到馬車十分尊貴,心想一定是貴人到來,於是連忙上前相迎。
第一輛馬車上迅速跳下來兩個穿西裝的青年,搬着鞍馬凳分別來到第二輛馬車和第三輛馬車前,恭候車內的主人家下車。至於第四輛馬車早下來兩個彪形大漢,穿着的是黑色綢緞褂子,每個人腰間都掛着一個毛瑟手槍的槍盒,站在街道對面警戒,顯然就是護衛了。
第三輛馬車先走下來一位年約二十五歲的青年,這青年同樣穿着一身西裝,但料子一眼就能認出上等。青年下車的時候,後腦勺原本沒有辮子,梳理的是一個三七分紳士髮型,不過在下車之後,立刻就有一個下人送來了一條假辮子。
青年嫌惡的接過了辮子,隨意的就戴在了頭上,然後快步來到了第二輛馬車門外,將車內的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扶了下來。
“志誠,你辮子又戴歪了,這裡是總督府,你以爲還是在家裡嗎?”老者下車之後,狠狠的瞪了一眼青年,厲聲的訓斥了道。
青年無可奈何,只好重新將頭上的假辮子戴整齊了。一邊整理辮子,一邊不耐煩的說道:“爹,現在你關心我的辮子做什麼,小妹的安危纔是重要呀。”
老者哼了一聲,隨即又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滄桑的臉上漸漸被愁雲所籠罩。
此人正是張小雅的父親,花旗銀行買辦、南洋通商衙門廣州協理張直,字季蓀。他原本正在家中就在擔心張小雅爲何這麼晚遲遲不歸,後來太平門的守卒將張家司機阿成送了回來,並原原本本告知了綁架的經過,頓時就震驚了起來。
若是五萬銀元的勒索那就是九牛一毛的小事,哪怕綁匪是要五萬美金,咬咬牙也是能擠出來的。可是對方竟然開出了五十萬美金的天價,這分明就不是綁票勒索,而且是故意刁難戲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