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的日本南方下着細濛濛的春雨,雨絲清晰淋漓,滋潤着久經寒冬乾燥的土地。正是櫻花盛開的時節,從天空中俯瞰整個東京都,處處可以看到抱團而簇的粉纓之色,柔和的色彩就像是清妝淡抹的少女。
東京都郊區的東尾久町,一輛轎車小心翼翼從狹窄的街道穿過,在一座靠近隅田川江邊的居院大門口停了下來。在大門口守候的門人撐着雨傘跑上前去,拉開了車門,遞上雨傘爲車內的人擋雨。從車內走下一名身穿禮服的老者,雖然看上去已是年近花甲的年齡,但是整個人顯得精神爽朗,毫無老人的蹣跚遲暮之感。他站在車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式禮服下襬,然後在門人的指引下快步走進居院。
來到玄關處,老人一邊脫掉自己的漆皮皮鞋,一邊向門人問道:“早些時候還有人來拜訪過議長閣下嗎?”
他口中的議長正是指樞密院首席顧問議長山縣有朋,山縣有朋雖然在內閣裡沒有任何公職身份,然而自從伊藤博文遇刺身亡之後,其便一直把持着樞密院首席的位置。日本樞密院是明治維新之後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直接向天皇負責的顧問機構,其包含的職能幾乎涉及到天皇所有的權力範疇,雖然僅僅是顧問體制並沒有實際權力,但也要看擔任此職的人是誰。像伊藤博文、山縣有朋這樣的實權派元老,往往都能以顧問的身份左右整個日本的政治系統。
門人弓着身子小聲的回答道:“回清浦大人,大約一個鐘點之前,陸相大山岩將軍來過,不過大山將軍僅僅跟議長大人會談了十多分鐘的時間,一盞茶的功夫都沒用到,然後便起身告辭離去了。”
這位清浦大人正是清浦奎吾,其與白根專一、平田東助、大浦兼武並稱爲山縣派官僚“四大金剛”。自伊藤博文死後,山縣有朋掌握日本軍政的實際大權並升任樞密院議長,沒過多久就提拔清浦奎吾爲樞密院副議長,時至今日還兼任司法大臣和貴族院議員,是長州藩軍閥在政治上的典型代表人物。
清浦奎吾(きようらけいご,(1850年2月14日-1942年11月5日),日本第23任內閣總理大臣(首相)。出生於熊本縣。日本政治家,日本第23任內閣總理大臣。歷任司法官、貴族院議員、司法大臣、農商務大臣、樞密院議長等職務。1924年出任日本首相,但由於其閣員均由貴族院議員出任,因而遭致護憲派人士的強烈批評,上任僅五個月便辭職,他出任首相的時代也正是大正民主風氣最盛的時代。
聽完門人的話,清浦奎吾臉色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語的說道:“薩摩派的人來見議長閣下?難道這些人真打算跟議長閣下合作?”
做爲山縣有朋的得力干將,他一直堅定不移的追隨山縣有朋的政治勢力和立場,儘管長州藩與薩摩藩都是依靠軍事力量起家的政治勢力,但畢竟兩派人各有各的打算,只是站在軍事派的利益上會形成某種必然的聯盟關係,可歸根結底還不能完全信任。
門人自然不敢多管上層社會的政治事務,他在等了一小會兒之後說道:“清浦大人,議長大人現在正在後花園賞櫻花,小人帶您前去。”
清浦奎吾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隨即點了點頭,跟着門人一起沿着木板走廊穿過前院,又過了一道小木橋直接繞過了中庭,來到了後花園走廊。隔着很遠就看到山縣有朋穿着一身白色的和服,在走廊上佈置的一處小茶座後面坐着,一邊慢條斯理的品着香茗,一邊看着院子中間露天的地方盛開的兩珠櫻花樹,身邊只有一個負責煮茶的侍女。小雨淅淅瀝瀝的落在櫻花粉紅色的葉片上,搖搖晃晃的樹枝映襯在雨幕之下,顯得別有一番風味。
門人站在走廊另外一頭向山縣有朋喊道:“大人,清浦副議長大人前來拜訪。”
山縣有朋向這邊看了一眼,隨後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並沒有開口迴應,他已經上了年紀,大呼小叫的力氣能省則省。
門人馬上轉身對身後的清浦奎吾做了一“請”的手勢,弓着腰背目送清浦奎吾前去,然後自己默默的退出了後花園。
清浦奎吾來到山縣有朋面前,欠身行禮道:“閣下,打擾您賞花的雅興了。”
山縣有朋和藹可親的笑着說道:“哪裡哪裡,清浦君什麼時候來都是客人,來來來,正好老夫一人獨坐無趣,你來的正是時候,我們一起賞花。阿鬆,你幫清浦大人準備坐墊和茶具,然後就退下吧。”他很合時宜的吩咐道,既然清浦奎吾沒有經過預約就來拜訪,肯定是有內閣方面的要事相告。
侍女收拾了一下茶几,然後從房內取來了一個新坐墊和新茶具,隨後告退而去。
山縣有朋請清浦奎吾坐下來,親自爲其斟上一杯茶,隨後輕描淡寫的指着院中櫻花說道:“今年的櫻花開的要比往年早啊,不過卻比往年要更鮮豔。呵呵,我想這是一個好兆頭。”
清浦奎吾把目光挪到了院子裡的櫻花樹上,慢條斯理的說道:“誠如閣下所說,這一定是一個好兆頭,預示着我們大日本帝國將會迎來更爲強盛的時代!”
山縣有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忽然話題一轉,問道:“這麼說,大隈君最近又召開內閣會議了嗎?”
聽到這裡,清浦奎吾知道山縣有朋準備談正事了,他收斂了情緒,表情顯得幾分凝重的說道:“大隈君那邊倒是沒有開會,不過我從內務會議上聽說,藏相大人那邊似乎還在拖延軍費預案的審覈,只怕會造成第七師團和第十師團轉移朝鮮的延誤。這件事非同小可。”
山縣有朋不動聲色,端起手中的茶杯眯着眼睛品了一口,舒坦的嘆了一口氣之後說道:“剛纔大山君也來過了,他同樣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在這個時候出現這樣的情況,確實對我們之前制訂的計劃很不利。藏相這個人還是太頑固了……”
清浦奎吾解釋的說道:“藏相大人似乎並不是頑固,目前我們大日本帝國國內的輿論情緒很激烈,中國人的威脅與日俱增,就算這些文治派想要進行政治X鬥爭,可也會以大局爲重。昨天下午我親自去找過中央銀行的加藤君,日本現在的經濟狀況非常嚴峻,尤其我們東三省的許多企業遭到中國人抵制,許多工廠招不到工人,甚至連南滿鐵路的客流量都銳減了近乎四成。不僅如此,加藤君還告訴了我一個非常震驚的消息!”
山縣有朋露出幾分感興趣的樣子,他看着清浦奎吾問道:“哦,什麼事?”
清浦奎吾嘆了一口氣,加重語氣說道:“據說,中國要在東北修建另外一條鐵路,更可恨的是這條鐵路將會沿着我們的南滿鐵路進行鋪設,兩條鐵路最多隻會相隔五十米之近。山縣閣下,這算什麼事啊,這可是赤裸裸的向我們挑釁!”
山縣有朋突然皺緊了眉頭,不過很快又舒展開來,他冷冷的笑了笑說道:“加藤那傢伙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清浦奎吾煞有其事的說道:“他告訴我,這個消息正是南滿鐵路總裁後藤君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