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紹霆沉吟了片刻,慢吞吞的說道:“程大人,你也許不能理解我的想法,但我還是要耐着性子告訴你。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國人會產生盲目的信心,以至於信心轉化爲了野心,甚至會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們打贏了一場青島戰爭,可並沒有因此而真正一躍而起成爲與列強並肩的強國。當然,我是一百心願意把中國發展成爲真正的大國、強國,但這正如同打造海軍一樣,絕不可能一朝一日就能完成這樣的大業。”
吳紹霆說這番話的意思,就是以日本國內爲鑑,盲目的野心最終只會招致慘痛的教訓。他的原計劃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崛起,可第一次世界大戰現在纔剛剛開始,中國目前的國力也還十分有限,如果民心過分的膨脹起來,肯定會是事與願違的結果。再者,他知道國運的未來不會順利,自己如今正好看準了一個時機從日本人身上下手,爲此也承擔了一定風險。眼下要是連其他列強一併得罪了,別說中國應付不了日本,只怕自身都難保。
他這一階段的外交原則只有一點,對其他列強採取保守態度,專心致志拿日本開刀,從日本身上奠定強國的影子。
已經年過半百的程壁光當然知道吳紹霆的意思,但是他心裡還是很奇怪,之前南京總統府一直都在大肆引導輿論激起全國人民的信心,爲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又有了這樣的擔心呢?他沉了一口氣,隨後又試探的問道:“吳執政,既然如此,那爲何你還要答應下來呢?”
吳紹霆看得出來程壁光心中的疑惑,他輕描淡寫的笑了笑,解釋的說道:“海軍部的用意是好的,我也知道我們中國國人還是需要許多信心來激勵我們的民族性。我只是希望程大人您能明白,當務之急我們完全抗議單獨針對日本,可若一下子牽扯到其他列強在其中,這不僅僅是夜郎自大的態度,更會對我們中華民國的前景帶來嚴重的負擔。”
程壁光恍然大悟,聽到吳紹霆這麼說,他心裡就徹底清楚了。
吳紹霆頓了頓,接着又說道:“海軍基地該怎麼建造就怎麼建造,天津是我們北方的關鍵口岸,又是與旅順隔海相望,我們就是要讓向小日本示威,拿他們的軍艦來保衛我們的領海、威懾旅順的日本勢力,這是當頭一棒。我一百心贊成。我還是那句話,有些事我們心裡清楚就好了,千萬不要盲目的誇大出去。”
程壁光立刻點了點頭,鄭重的說道:“吳執政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就在這時,辦公室外面傳來了敲門聲。侍從官在門口說道:“挺帥,民政部部長熊大人、外交部長唐大人、政務廳主任林大人、交通部副部長王大人、政務廳吏政司司長蒲大人已經在小客廳等候接見。”
吳紹霆皺了皺眉頭,心裡嘀咕道:這些人不就是慶元會議那幫傢伙嗎?他們怎麼現在找上門來了?
程壁光站起身來,順手拿起了自己的軍帽,對吳紹霆說道:“那麼,就不打擾吳執政處理其他政務了,我這就告辭。”
吳紹霆快速的思考了一陣,立刻說道:“不礙,程大人如果沒有急事,不妨先留一步,待會兒我還有一些事要與你細談。”
程壁光微微促了促眉頭,他察覺到吳紹霆是在故意挽留自己,而且絕不是那種爲了客氣或者推心置腹的挽留,彷彿有一種另有深意的意思。他身在海軍職上,向來很少摻和國家政治,並不清楚目前南京總統府的情況。不過既然吳紹霆讓自己留下來,自己也只能留下來。
之後吳紹霆又轉向門外吩咐道:“請他們進來吧。”
侍從官從走廊來到客廳,將熊希齡、唐紹儀等人一起引到了大總統辦公室。熊希齡爲首,其他人陸續跟在後面,就這樣大步流星的走進了辦公室。當他們看到了程壁光也在場,只是禮節性的頷首行禮,除了熊希齡、唐紹儀二人之前與程壁光有過交情,開口問候了一聲,其他人都沒有多說任何一句話。
吳紹霆態度不疾不徐,並沒有站起身來,直接問道:“秉公、少川先生,諸位今日有什麼要緊事嗎?怎麼一個個都約好一起過來了呢?”
熊希齡看了一眼程壁光,似乎是覺得這個人在場很礙事,不過見程壁光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也知道對方是不會離去的,於是自顧自的說道:“震之,今日我們一起前來,是有一件要緊的事來向你彙報。”
吳紹霆緩緩的點了點頭,說道:“哦,還真是要緊事,那大家先到小廳裡坐吧。”
他說着,這才站起身來,引着衆人來到辦公桌正前方的一處小廳,還特意的向程壁光招了招手,讓其一起在小廳的座椅上落座下來。
林長民多了一個心思,在落座時委婉的向程壁光問道:“程大人今日也有要緊的事呀?”
程壁光當然知道林長明是在暗示自己離場,他訕訕的笑了笑,說道:“不算要緊,不過要趕進度,無妨,等諸位與吳執政談完我再與吳執政接着談。”
吳紹霆表情肅然的說道:“大家都在同一屋檐下,又有什麼好避諱的?有什麼話不能當着程大人的面前說呢?”
林長民一臉無奈的看了一眼熊希齡,熊希齡還是那副不動如山似的表情,他說道:“既然如此,程大人在這裡也好,我們要談的事情正好與程大人還是有些關聯的。”
程壁光看了看吳紹霆,又看了看熊希齡,滿是迷惑不解的樣子。
吳紹霆不動聲色,問道:“是嗎?那就更好了,秉公,到底是什麼要緊事呢?”
熊希齡沉了一口氣,正色的說道:“這幾日少川兄在外交部與日本人進行了幾次非正式的會議,日本國內對於青島戰爭的戰敗十分失望,也認識到挑起這場戰爭是錯誤的決定。對於青島戰爭的俘虜處置問題,少川兄盡了最大努力與日本方面商議,日本決定以取消漢口租界爲代價,用以交換囚禁在濰坊的三萬多名俘虜。”
聽到這裡,吳紹霆心裡已經猜出了一個大概,難怪自從上次監察到慶元會議與竹本公久會面之後,慶元會議派到現在都沒有任何動靜,原來是利用外交部的藉口私底下與日本人商談青島善後問題。
“原來如此,”吳紹霆還是不動聲色,他轉向唐紹儀問道,“少川公,日本方面真的是這麼表態的嗎?”
“沒錯,”唐紹儀點了點頭說道,“之前我一直堅持要以贖金來交換戰俘,不過日本國內經過青島戰爭的影響經濟蕭條了不少,一時半會根本沒辦法籌集到那麼多的贖金。當然,做爲戰敗國他們也不敢無條件索要戰俘,因此只能採取這樣的辦法。”
“那麼,日本就是單方面索要俘虜嗎?”這時,一旁的程壁光關心的問道。
“除此之外,只需將‘衝島’號、‘見島’號、’八雲’號、‘磐手’號、‘常磐’號五艘軍艦一併歸還即可,其他軍艦不必歸還。”唐紹儀補充的說道。
“什麼?還要歸還五艘軍艦?”程壁光瞪大了眼睛,十分驚訝的說道。
“程大人,”熊希齡慢條斯理的開口說道,“我們大家都知道青島戰爭的勝利讓我們中國海軍得了不少的便宜,整整一支艦隊栽在了我們手裡,這真是難得的一次大收穫。可是不是我們的,終歸不是我們的,與其將軍艦收歸己有,還不如用來交換更實在、更容易掌握在手裡、更能鞏固國家名譽的事情。”
“將近四萬的俘虜交換漢口租界已經很讓日本人得便宜了,憑什麼還要把軍艦也給他們?再說,這些軍艦又不全是在我們手裡,除了‘衝島’、‘見島’兩艘裝甲巡洋艦之外,其他三艘可都撥給德國人去了。”
“什麼?這件事我怎麼一點都知道?”唐紹儀吃驚不小。
“震之,這是怎麼回事?青島戰爭是我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我們幫助了德國人,爲什麼倒頭來要把戰列艦分給德國人?”熊希齡同樣不敢相信的盯着吳紹霆。
林長明、王印川等人也在後面七嘴八舌的議論着,幾乎一致認爲吳紹霆隱瞞這麼大的消息很不對,每個人的語氣要麼是責備、要麼是嚴厲,整個架勢完全就好像是在教訓吳紹霆這個晚輩似的。
吳紹霆冷笑了兩聲,不慌不忙的反問道:“你們問我爲什麼把軍艦分給德國人呢?我倒是要問問你們,你們是真不知道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