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北戰場上的兵力已經捉襟見肘,哪裡還有多餘的兵力可以調動?這可是拆東牆補西牆的舉動,早晚會兩頭都不好過。”何福光強調的說道。
“如果不拆東牆補西牆,漳州一失,我們後院就直接沒了,這一戰算是徹底完蛋。”吳紹霆嚴肅的反駁道,“現在不要多說其他,抓緊時間完成第二師的重組,十五天之後第二師必須出發前往漳州。”
何福光還要繼續說些什麼,這時參謀部大門口突然跑進來一名侍從。
侍從將一張巴掌大的卡片交給了參謀部秘書官,又向秘書官交代了幾句。秘書官拿着卡片快步走了進來,來到吳紹霆和何福光的面前,敬禮後說道:“都督,北大門警衛處收到一張名片,有兩位從上海來的客人正在北大門休息室等候。”
吳紹霆疑惑的接過了名片,仔細一看,上面竟然印着“岑春渲”,左下角還有四個小字“廣西西林”。晚清到民國的名片都是十分簡潔明瞭的風格,通常名片上只有一個名字,其他什麼都沒有,而一些有身份的大人物,爲了區別同名同姓的情況,故而在左下角加上自己的籍貫地名。
看到這個名字,又看到這個籍貫地名,吳紹霆簡直有些不敢相信,岑春渲竟然來廣州了?
“人在哪裡?”他立刻追問了道。
“都督……他們在北大門休息室。”參謀秘書官硬着頭皮又重複了一遍。
“崇石,岑雲公來了,岑雲公來了,走,我們馬上去。”吳紹霆激動的說道。
何福光這才反應了過來,他的臉色很快變得與吳紹霆一樣充滿驚喜。
兩廣沒有不認識岑春渲的人,這位大人物在兩廣辦了不少利國利民的實事,名聲之大已經到了無可替代的地步。相信北大門警衛處正是因爲見到這個名字,所以才急急忙忙的派人直接來參謀部通報。
吳紹霆不知道岑春渲這次來廣州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年初他親自去了一趟上海,希望岑春渲能出山來到廣東,可惜岑春渲那個時候還在猶豫觀望。如今粵北的戰事不算好也不算壞,福建業已發兵東進,整個廣東的局勢並不明朗。岑春渲選擇在這個時候南下,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不過他相信,這次岑春渲來到廣州,勢必會爲廣東帶來解決困難的辦法。就算解決不了全部的困難,哪怕是處理針對性的小問題,對此時此刻的局勢來說都有莫大的幫助。
吳紹霆和何福光從參謀部出來,直接向都督府北大門走去,鄧鏗則先一步去休息室接待。
來到北大門休息室,岑春渲一個隨從都沒帶,陪同他前來的只有一個人,這個人還是吳紹霆的老熟人。
吳紹霆走進休息室門口,先是看到正在用茶的岑春渲,隨後目光側移就看到坐在一旁翹着二郎腿喘着粗氣的龍濟光。進門之前聽警衛說,龍濟光成了岑春渲唯一的隨從,下船之後他一個人提了四箱滿滿的行李,連雜役都不僱,就這麼來到都督府。
他在心裡有些好笑:龍濟光還是這麼怪性格。
何福光在見到龍濟光時顯得很吃驚,臉上原本欣喜的神色一下子轉變爲戒備,他不知道龍濟光與岑春渲到底是什麼關係,更不知道龍濟光這次回到廣州有何圖謀,可是本能的聯想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岑春渲先一步站起身來,雖然有幾分旅途的疲倦,但依然露出了一副欣然的笑容,向吳紹霆拱了拱手說道:“吳都督別來無恙,勞你百忙之中前來一見,真是不該呀。”
吳紹霆連忙笑道:“雲公這話說的太見外,若是別人來,我吳紹霆或許不疾不徐,然則雲公蒞臨,我甚感惶恐。雲公也真是太不給面子了,來之前都不通知一聲,哪怕下船之後在碼頭要一通電話也好,我必然親自前去碼頭恭迎。”
岑春渲笑起來時有些發福的身軀在顫抖,看上去就像是一尊彌勒佛。他說道:“可不敢有這樣的派場,我不過一介白丁,犯不着吳都督如此厚禮。早先聽說廣東的局勢不太樂觀,吳都督正是繁忙之時,這次前來本來就很倉促,所以更不敢勞師動衆的打攪吳都督了。”
“雲公這等心思,讓紹霆慚愧呀。先不說了,請雲公和紫宸兄移步,到貴賓會客室小坐。士元,去招待所安排兩間一等套房,把行李先送過去。另外通知廚房,晚上我要在寒舍設宴,爲雲公和紫宸兄接塵。”吳紹霆有條不紊的吩咐道。
“吳都督太客氣了。”岑春渲哈哈笑了笑。
龍濟光跟着站起身來,他沒多說什麼話,只是跟着岑春渲一起笑了笑。
吳紹霆、何福光引着岑春渲和龍濟光來到都督府貴賓室,行政大廳的商務部部長張直、交通部部長許汀芳、副部長鄭澤生和政務部李文本、趙慶新等人,聞訊也都趕了過來。他們這些舊官僚和上了年紀的人,以前都與岑春渲大有來往,今日聞訊岑春渲忽然光臨,於情於理都是要過來打聲招呼的。
貴賓室上了茶點,衆人相互問好了一陣隨即落座。
吳紹霆並不急着詢問岑春渲來意,故意與這些舊官僚一起,跟岑春渲寒暄敘舊一番。
從始至終何福光和龍濟光兩個人沒怎麼說話,何福光一臉嚴肅,時不時的盯向龍濟光。後者一副若無其事,在船上憋得久了,肚子早已空蕩蕩,茶點上來之後就自顧自的吃了起來,儼然是旁若無人的樣子。
大約過了半個鐘點的光景,一位參謀副官匆匆來到了貴賓室門口,他看着室內的情形,一時不太敢進去,站在門口張望了半天。
室內一個侍從官看到了,走到何福光身旁低聲提醒了一句。
何福光這才向吳紹霆、岑春渲告了一個不是,起身走到了門口。
“什麼事?”他問道。
“福建水師的五艘軍艦停在了潮汕附近海域,漳州司令部的許司令發來急電,說福建水師極有可能不是進攻廣州,而是對付漳州。許司令請都督速速發兵支援。”參謀副官壓低聲音快速的彙報了道。
“我知道了。回一份電報過去,就說十五日之內廣東必派援軍。”何福光幾乎沒有多想,他知道這個時候只能先遵照吳紹霆的意思來辦了。
謀副官匆匆的離去。
回到貴賓室,何福光找了一個機會將剛纔的消息悄悄告訴了吳紹霆。
吳紹霆聽完之後,故意在臉上露出了幾分憂慮,隨後又恢復常態。
在場的衆人都是久經官場的人,自然懂得察言觀色,即便吳紹霆僅僅是片刻的變臉,依然讓他們捕捉到了異樣。貴賓室氣氛漸漸冷淡了下來,那些政務大廳的部長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話題。
這時,岑春渲收拾了臉上的笑容,用一種既不嚴肅又不調侃的口吻,對吳紹霆說了道:“我與紫宸從上海來時,乘坐的是華星公司的郵輪,中途在廈門停了一天。昨天凌晨過福建和廣東海界時,看到了福建水師的幾艘軍艦,正午時又見到了廣東水師的幾艘軍艦。福建方面給吳都督的壓力不輕吧。”
聽到岑春渲把話題轉移到廣東戰事上,幾個部長很識趣的找藉口離開,這些是一項是吳紹霆親自坐鎮指揮,他們這些文政部長幫不上什麼大忙,弄不好涉及到了軍事機密,反倒沾惹了一身是非。
吳紹霆不急着接話,等到那些老官僚們都離去之後,才用平靜的語氣說道:“雲公所言不錯。實話實說,原本粵北的戰事已經有所轉機,我有把握在半個月內打垮傅良佐和唐天喜。無奈這次北洋軍顯然是動真格了,福建在這個關頭髮兵,着實讓我感到壓力。”
岑春渲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說道:“不過看得出來,吳都督是一個佈局高手。在廣西支持楊希莫、劉谷香和劉震寰成立桂林軍政府,在四川策動了熊克武的川軍,在福建又拉攏了許崇智的部隊。外人或許看不出什麼,可是內行卻不得不感到驚歎,吳都督鞭長所及,把整個南中國都埋下了暗流。”
吳紹霆聽到這裡,心中暗暗感嘆:雲公這次南下果然做足了功夫,把南方的形式都看透徹了,看來雲公這次果然能幫上我的大忙!
岑春渲繼續說道:“暗流雖在暗處,若能匯聚於江河之下,凝聚一股力量,勢必能將這江河掀起彌天巨浪。”
吳紹霆嘆了一口氣,自嘲的笑道:“雲公太擡舉我吳紹霆了。紹霆不過是一介武夫,縱然有掀起巨浪的雄心,實在是能力有限、力不從心。如今紹霆只憑一時之勇,以一省之力對抗北洋大軍,回想起來讓廣東人民陷入水深火熱,實在是愚昧至極。然而革命大業未成,紹霆哪怕背上千夫所指的罵名也要一往直前走到底。”
他頓了頓,更顯無奈的說道:“雲公說什麼彌天巨浪,放眼全中國,還有幾個省督願意爲革命血拼到底?不過都是圖個名義,實則還不是隻求偏安一隅?要掀起這一層巨浪,只怕不是那麼容易啊。”
“吳都督切莫妄自菲薄,如今革命大旗之下還能昂首向前的人,只剩下吳都督一人。吳都督若沒有完成革命大業的信心,這中華民國可真要淪喪在國賊之手了。”
“雲公這番話,紹霆深感欣慰。紹霆自然不會改變與北洋軍周旋到底的決心,我已決定傾全省之力,一定要打贏這場仗,保衛廣東省,捍衛民主共和的大旗。只可惜在這艱難之時,國內志同道合者越來越少。紹霆不才,若能求得雲公的坐鎮輔佐,相信對紹霆對廣東都是一次重大的激勵。”
“吳都督你太自謙,哈哈……”岑春渲不置可否的大笑了幾聲。
“敢問雲公,此番南下到廣州可有何打算?”吳紹霆直接問了道。
岑春渲與一旁的龍濟光對視了一眼,隨後也不避嫌,同樣直接的回答了道:“不瞞吳都督,我與紫宸在上海寓居的時間已經不短,這把老骨頭再不動彈只怕就要生鏽了。此次南下,一則想要在廣東和家鄉投資一些實業,說來吳都督在廣東對工商農的扶持力度不小,正合我意;二則也想爲革命盡綿薄之力,依我看,如今整個南中國,只吳都督一人耳。所以就來投奔吳都督了!”
吳紹霆和何福光聽到岑春渲最後一句話,都忍不住有些驚歎。
“如今整個南中國,只吳都督一人耳”這句點評可是有十足的分量,不用多久這句話走漏出去,必然讓吳紹霆的名聲更加大噪。
吳紹霆雖然對岑春渲的這番點評感到高興,可更讓他興奮的是岑春渲真的答應來廣東任職,他立刻說道:“雲公的話真是太擡舉紹霆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雲公終於願意出山相助在下,真是我吳紹霆的福氣,也是革命大業的新希望。有云公坐鎮,大事已成功一半!!!”
岑春渲笑了笑,說道:“吳都督這般盛情,讓我這個老頭子受寵若驚。然而老頭子還有一事相求,若吳都督能答應,算老頭子欠吳都督的一個人情。”
吳紹霆看了一眼龍濟光,隱隱約約有所察覺,不過依然客氣的說道:“雲公但說無妨,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不會推辭,就算我不能辦到的,爲了雲公我也願意盡力一試。”
岑春渲說道:“有吳都督這番話我就放心了。其實說來也不難,只希望吳都督看在我的面子上,能與紫宸冰釋前嫌。紫宸離開廣東也快有一年的光景,這段時間他本人已經完全放下了昔日了恩怨,誠心實意願意爲廣東出一份力。”
吳紹霆略微沉思了片刻:真看不出來岑春渲這麼看重龍濟光,以前的龍濟光是一個土軍閥,輾轉易主好幾次,可實際上他是想自己獨霸一方;現在的龍濟光跟了岑春渲,這兩個人都是廣西人,相互照應是在所難免。
事實上他一點都不計較與龍濟光的矛盾,一個軍閥打敗了另外一個軍閥,這原本就是非常普通的事。他唯一的擔心的就是岑春渲跟龍濟光聯手,分化自己的權力。當然,現在想這些多多少少有多疑的嫌疑,岑春渲一直是一個實幹的政治家,就算爭名奪利也是政治場上的活動。更何況現在岑春渲的立場與革命陣營一致,沒必要搞小動作。
吳紹霆看向龍濟光,龍濟光還是一臉無所謂的態度,似乎不在乎吳紹霆是否會給岑春渲這個面子。他坦然自若的說道:
“雲公,原來你說的是這件事。其實我跟紫宸兄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嚴格的說,當初我與紫宸兄都只不過是立場不同,算不上有過結。昔日二十三鎮的不少老將,現在也在爲革命粵軍效力。如果紫宸兄願意改變了立場,願意支持革命,我自然歡迎不已,以紫宸兄的威望和能力,必然能成爲革命的一大助力。”
何福光聽到吳紹霆做出了這樣的結論,忍不住皺緊了眉頭,他想開口提醒吳紹霆,可惜當着岑春渲的面又不太方便,只能把一股怨氣憋在了心裡。
“吳都督果然是堅定不移的革命志士,老頭子心服口服了。”岑春渲爽快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