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對立的局勢並沒有因爲福建戰爭的結束而結束,針鋒相對的勢頭仍然不見減弱。
不過事情拖得越久,反而對吳紹霆越是不利,因爲跳出來反對袁世凱新法的是他,到頭來袁世凱仍然不肯退讓,也就說明自己反對是毫無效果。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福建戰爭的結束完全可以成爲一次契機,讓這場南北敵對的僵直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最後不了了之。
袁世凱自然希望這件事能不了了之,因爲不了了之就代表南方妥協,他所頒佈的新法可以繼續執行和延續。對吳紹霆來說,這也是一次氣勢上的挫敗。
吳紹霆心裡很清楚,就算自己不拘於這種虛有的勝敗,可他身邊的那些人未必會甘心。
諸如宋教仁或者是進步黨衆人,他們一直都寄希望南方能硬氣到底,無論如何都要逼迫袁世凱修改新法、恢復政黨的政治地位。
只是擺在衆人面前的問題不是繼續不繼續對抗到底,而是下一步該採取什麼樣行動?
在福建打得風風火火,到頭來也拿下了福建省,可北邊竟仍然沉得住氣,一點反應都沒有。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幾乎都猜不透袁世凱心裡到底打着什麼算盤。而恰恰因爲袁世凱不動如山,南方也實在沒有辦法,除了聲討還是聲討,但人家就是鐵定的置之不理、我行我素,又能奈何?
在重新裝修擴建過後的巡閱使辦公室裡,吳紹霆坐在寬闊的落地窗前面,有些出神的聽着陳炯明對衛戍軍組建進度的彙報。
“福建計劃擬定兩個衛戍旅,共編制六個常規團和一個獨立憲兵團。第一衛戍旅從福建三個師抽調部隊精銳組成,其餘則由各地新兵營選送優秀兵士。憲兵團編入第一衛戍旅,一部分士兵從廣州大本營直接調派,另一部分則由設在福州的憲兵司令部就地培訓。所有憲兵軍官皆由各教導團和黃埔軍校選派。”陳炯明拿着整理好的文件有條不紊的念着。
“第一衛戍旅現在編制的怎麼樣了?”吳紹霆喃喃的問道。
“全旅定員六千五百五十人,如今各團團部、旅部皆已完成建制,兵員到營報道總計兩千七百人,餘下三千多人預計還要三個月時間訓練。第二旅計劃兵員五千四百人,目前只完成旅部和一個團部的建制,兵員到營者只有八百多人,編制時間尚未確定。”陳炯明說道。
“這兩個衛戍旅能抓緊就抓緊一些吧,我知道最近財政部捉襟見肘,花了不少經費在鐵路上。這才只是一個開始,如果衛戍旅不能儘快建成,到最後只會越拖越久。”吳紹霆緩緩嘆了一口氣,有幾分疲憊的說道。
“知道了。霆帥,看來資金的問題還是很嚴重呀。”陳炯明嘆了一口氣說道。
“只是一時嚴重而已,我們東南兩省的政策不差,只要能堅持下去,早晚會有穩定過來的時候。竟存,衛戍軍正式建成之後你就是副軍長,以後可要在這方面下足功夫好好打理了。”吳紹霆說了兩句勉勵的話。
“霆帥放心,這個自然。”陳炯明點了點頭說道。
就在這個時候,辦公室大門敲響了,門口的承啓官通報梁啓超到訪。
吳紹霆前幾天就有一股預感,梁啓超或遲或早都會來找自己。他沉吟了一聲,先對陳炯明說道:“就先這樣吧。”然後才請梁啓超進來。
梁啓超走進辦公室,這些時日他的氣色還算不錯,只是精神狀態總有一些消除不了的疲憊,一看就知道是因爲沒日沒夜的在操勞些什麼心事。陳炯明向他打了一聲招呼,隨後就退出了辦公室。
吳紹霆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迎着說道:“卓如先生來了,這幾日破有公務上的繁忙,平日多有疏忽了一些。”
梁啓超嘆了一口氣,走到吳紹霆辦公桌前面。吳紹霆示意大家先坐下來。
“震之,已經過去五個月了,可是袁世凱仍然不見任何反悔之意。我本以爲福建一戰能給北洋當頭一棒,卻沒料到到頭來還是無濟於事。再這麼下去,只怕我們的抵制會遇到死衚衕,袁世凱仍然拿着新法耀武揚威。”梁啓超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這一點我心裡很清楚,要說跟北洋派對抗到底,我有這個決心。眼下最麻煩的還是袁世凱算定了我們南方不會主動出擊,所以他一直按兵不動,以不變應萬變。當務之急除非我們採取更激烈的措施,否則北洋政府只會把我們當兒戲來看待。但是一旦走出這一步,那可就是中華民國建國以來最大的陣仗,成功了,我們是維護共和民主的功臣,失敗了,我們必然會成爲叛國者,永世不得翻身。”吳紹霆鄭重其事的說道。
“我明白,這些話我早就明白,可是眼下我們還有選擇嗎?”梁啓超苦悶的說道。
“眼下不是我們有沒有其他選擇,而是卓如先生還有進步黨其他同志,是否有這樣的準備!”吳紹霆深沉的說道。
“震之,在國家民族利益面前,我絕無二話,哪怕拼上我這條性命也無妨。”梁啓超鏗鏘有力的說道,他的表情很堅決,甚至比當年維新變法失敗,維新志士被迫背井離鄉時還要顯得有決心。
“有這個決心只是條件之一,我們現在更需要一股底氣啊!真要跟北洋決戰,單憑東南兩省的實力十分懸念,必須有更多的力量凝聚在一起纔算有底氣。”吳紹霆語重心長的說道。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尋找自己的底氣,無論是人心還是決心,無論是士氣還是軍心,這些都已經足夠了,可是仍然欠缺一些東西。
當東南勢力與北洋勢力爆發決戰,就算擊敗了北洋,又該怎麼從地方勢力攀升到國家統治者的勢力?並不是兵強馬壯,依靠鐵血手腕就能收攏這個四分五裂的國家!在這背後還有許多複雜甚密的因素,吳紹霆可不想自己打敗了北洋政府,卻不幸成爲第二個北洋政府!
梁啓超深思許久,他知道吳紹霆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必然是心裡早有打算,索性直接問道:“震之,那你可有什麼計劃嗎?”
吳紹霆換上一副嚴肅的姿態,沉着聲音說道:“既然我們走上了這條道路,現在斷然沒有回頭的說法。步伐仍然是要向着前方邁出。袁世凱以爲我們南方除了高呼抵制和反對的口號之外絕不會再有更強硬的手段,那我們就更強硬給他們看看!!”
梁啓超聽到這裡,心中振奮不已,他連忙說道:“沒錯,就應該這樣,讓袁世凱知道民主共和不會這麼輕易被踐踏,違背民意的人必將遭到人民的怒火。”
吳紹霆接着說道:“我近期正在籌備一個想法,我決定召開南方督軍共商大會,聯合所有志同道合的地方力量,一起向北洋政府施壓。之前是我們廣東一省在支持這次抵制新法的運動,顯然現在不能再奢望袁世凱會有悔改之意,一定要掀起更大的浪潮,給北洋政府更沉重的打擊纔可以。”
梁啓超贊同道:“這個想法我也有過,既然震之你同樣是這麼想,看來這個辦法一定可行。當然,南方督軍共商大會的難點所在還是我們該怎麼邀請這些督軍參加,這些人可未必是志同道合的人。”
吳紹霆微微點了點頭,嚴謹的說道:“你說的沒錯。能找到志同道合的督軍那是最好,就算志不同但只要道相合,同樣能成爲我們向北洋施壓的一份力量。在這個時候我們只能求同存異,一定要把南方督軍共商大會的聲勢打出去!這是自我們《兩黨聲明》之後又一次掀起波濤巨浪的好時機。”
梁啓超迫不及待的問道:“那震之你打算怎麼着手?”
吳紹霆深深嘆了一口氣,略微遲疑了一下,隨後說道:“這次大會成功與否,關鍵還是在卓如先生你了?”
梁啓超疑惑不解,快速的說道:“此話何解?若是震之你有需要我出力之處,哪怕刀山火海絕不貪言推辭。”
吳紹霆說道:“既然如此,那我直言好了。我希望卓如先生能當一回蘇秦、張儀!”
梁啓超立刻明白過來,脫口說道:“你希望我去遊說這些督軍?”
吳紹霆用力的點了點頭,不等梁啓超詢問爲什麼,他已經解釋的說道:“雖然這次袁世凱頒佈的新法是旨在打壓政黨,也即國民共進會和進步黨,但在抵制新法的大旗之下,實則是卓如先生的進步黨爲中心,我國民共進會和廣東軍政府是受卓如先生之託,利益裙帶、壯志相投,故而聯手抗起了這面大旗。”
梁啓超覺得吳紹霆的話有道理,畢竟是他親自從北京南下,找到吳紹霆商議這次大事,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還是進步黨更具有主動性。除此之外,他也很需要吳紹霆的這番話,因爲這番話恰恰可以鞏固進步黨在國內的地位,和這次抵制新法運動中的重要力量。
吳紹霆又道:“不僅如此,南方各省督軍都是心思慎密之人,若由我派人去遊說,反而會讓他們誤會我廣東有獨大的野心,藉着這次共商大會耀武揚威、自詡南方龍頭的地位!這樣一來,反而不利於我們對付北方的大計。卓如先生是進步黨身份,在這裡完全可以扮演一箇中立方的角色。若由卓如先生來遊說,再由進步黨主持這次共商大會,我們幾個督軍以同等身份來參加這次大會,每個人都會更容易接受。”
梁啓超贊同的說道:“震之說的有道理。這件事我自是不會推辭,一定盡心盡力辦好。”
吳紹霆說道:“卓如先生先不要着急,畢竟這個想法還有許多地方需要琢磨,等有了成熟的計劃之後,我會資助卓如先生遠赴遊說。”
梁啓超充滿信心的點了點頭,嘆聲說道:“好,我等候震之你的消息。”
南方督軍共商大會原本是宋教仁的建議,只不過當時時機不成熟,而現在南北對立已經凝聚成形,正是向北洋政府發起進一步挑戰的時刻。
吳紹霆花了一些功夫說服兩省軍政府的政要人物支持這次大會。儘管仍有一些人不希望繼續把事情鬧大,讓之前的《兩黨聲明》不了了之最好,大家還是把心思放在發展兩省上爲妙。不過吳紹霆態度很堅決,決不能再南北僵直之時輸了氣勢,福建戰爭只是先發一槍,現在必須趁熱打鐵。
最終共商大會的定案落實下來,廣州開始着手籌備這次大手筆的行動。
就在一切按部就班的展開時,巡閱使署衙接到德國領事館一封特殊的拜訪帖,因爲拜訪帖上面不僅有安德烈爵士的名字,還有一個熟悉卻不確定的名字。
當天下午,吳紹霆在大辦公室接見了安德烈爵士和德國陸軍少校菲利普。
在安德烈爵士走進大門的一瞬間,吳紹霆目光不是落在他的身上,而是緊隨其後的一名穿着德國校級軍官禮服的中年人。
“日安,我親愛的老朋友,我今天要爲你介紹一位比艾德斯貝爾格先生還要重要的朋友給你認識,當然,也許你們兩位之前就已經認識了。”安德烈爵士笑吟吟的搶先說道。
“哦,真讓我感到驚訝,尊敬的菲利普教官,你是什麼時候來到中國的?這個消息我之前從來都沒聽說過,能再次見到你而且還是在中國,實在是令人愉快的事情。”吳紹霆睜大了眼睛好好打量了站在安德烈身後的軍官,就算時隔六年未見(有一年在陸軍實習),對方威嚴的面孔仍然記憶猶新。他很熱情的迎了上去,抓住菲利普少校的手用力握了握,如果是在昔日自己會鄭重的敬上軍禮,不過時至今日身份地位有很大的變化,自然要多保留幾分掌權者的權威所在。
菲利普少校的變化不算小,頭上多了些許白頭髮,整個人的臉頰也沒有在軍校時的那麼飽滿,有一種久經風霜的滄桑之態。不過他仍然保持着教官時期嚴謹的姿態,無論是表情還是舉止,都有一種恪守規範的味道。
“見到你我也很高興,吳紹霆將軍。昔日你是我手下的學員,如今變化之大,令人讚歎不已,讓我這位教官也沾了一份光榮。”他說了幾句客套的話。
“安德烈爵士,這次你可真是介紹了一位重要的人物。來,大家都請坐,立刻安排茶點。”吳紹霆一邊邀請二人落座,一邊對門外的承啓官吩咐。
“啊,啊!我要好好讚歎一番,吳將軍你榮升巡閱使之後的新辦公室我還是第一次來,可比以前的寬敞多了。”安德烈笑着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一切爲了方便處理公務,”吳紹霆微笑的說道,隨後又轉向菲利普少校,“菲利普教官,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怎麼會突然來到中國呢?”
“其實早在去年中旬我已經從慕尼黑接到命令,調任到青島要塞擔任守備隊指揮官。這次特意來廣州,一半爲公事一半爲私事。”菲利普少校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就連說起話來的姿勢都是一絲不苟。
吳紹霆緩緩點了點頭,如果是菲利普少校一個人來找自己,自己倒是會認爲這次拜訪有可能是出於私人原因,不過現在多了一位安德烈爵士陪同在場,必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關於上次安德烈暗示的一番言論,他到現在都記在心裡,這次菲利普少校從青島南下廣州,十之**是爲這件事。
他剛要開口詢問,菲利普身旁的安德烈爵士迫不及待的說道:“吳將軍,這次菲爾少校來見你這位昔日的舊學員,可是準備了一份豐厚的見面禮呢。而這個見面禮也是我期望已久的事,相信一定能爲我們彼此帶來更密切的合作關係。”